第24章
餘寶笙停下腳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見喬遠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自從那日在車場三個人巧遇後,他們幾乎沒有再正式地見過面,餘寶笙是刻意躲避,即使在心底做過祭悼,但是有些情緒總還是怕控制不住沖出來,既然她已經決定放棄,已經重新開始,于己于人,都不該再放任情緒。只是很奇怪,一旦她開始躲避,兩個人的交集便少得可憐,只有那麽一兩次遠遠地看見,沒等碰面兩個人中的一人已經拐向邊上的路去往另一處方向,不一定是刻意,卻更是讓人感慨的命運的設定。餘寶笙曾經想過,老天爺就是喜歡捉弄人,此前半年多她生活平靜絲毫不知喬遠峰已經和她在一個醫院,當她心思紛亂時,這個半年多沒見過一面的人卻屢屢相遇,而當她放棄,兩個人又如同陌生人一樣幾乎再不碰面,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心魔,心魔在,那人便在,心魔隐,那人便隐。
喬遠峰在餘寶笙面前大概半米的距離站定,看着餘寶笙慢慢擡頭,兩個人目光相碰的一瞬,他卻将目光投向她的身後,似乎還能看見宋向宇的尾燈在街角隐隐消失的燈光。
餘寶笙臉上更熱,不知道剛才在車裏的情形喬遠峰看到沒有,喬遠峰那輛新車沒有貼車膜,餘寶笙只求天黑不要看得太清楚,至于為什麽擔心被看到,她已經沒有餘力思考這些。喬遠峰出現得突然,心裏莫名其妙地亂,等半天不見對方說話,忍不住問道:“找我有事?”
喬遠峰的目光再轉回來,插在褲兜的右手伸出來,似乎狠下了決心才展開手心緊攥的東西。再擡起左手,把有些揉皺的東西展開,是一封信。
看着上面略顯潦草的筆跡,餘寶笙的大腦嗡地一聲響,她怎麽會不記得那封信?郵票是特意挑選的,信封用了一個收藏的六一兒童節紀念封,記得清清楚楚,上面有綠草地,有小孩子,有風筝,有旋轉木馬,要多歡樂有多歡樂,襯得她當時的心情像沙漠一樣荒涼。曾經寄托了最後的希望,或者也曾經是最後的絕望,沒有意料之中的退信,也沒有意外的驚喜,可是時隔四、五年,這封信卻詭異地拿在喬遠峰的手裏。
“沒想到這麽長時間都還能見到這封信,我一直以為已經丢了。”燈光不是很亮,餘寶笙微微眯着眼睛看了眼前的信封半天,眼眶幹澀,拼命眨動才能轉動,情緒一時無法掩飾。
“對不起,這麽晚還來打擾你,我只是……只是……這封信是今天別人轉交我的,現在才看到……對不起。”
餘寶笙漸漸接受了眼前的現實,的确是喬遠峰拿着一封舊信站在她的眼前。有些事情不能假想,比如她想過喬幫主拿着信找她,卻沒想過喬遠峰出現在此時此刻,就在剛才,她似乎剛以一個貼面的吻接受一個男人在一起的盟約,不出五分鐘,另一個男人拿着她當年發出的盟約來找她,此刻,她動一點心思都是對剛定下的盟約的背叛。
“沒什麽,你也不是故意不收的,反正也過去好多年了。”餘寶笙心裏在這一瞬轉了千百個念頭,身體也微動避開正面的燈光,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的面部表情是什麽,可是卻不想讓喬遠峰看見一絲,這場愛戀是她一個人的事情,既然以前沒有牽扯到別人,那就安靜地讓他離開。
“或許,我不該來找你,但是,我還是想确認一些事情。當初……對不起,我沒有跟你說過我的事情。你離開一個星期後,我也回到北京,之後一個多月後去了日本。”喬遠峰煩躁地扒扒頭發,他們回頭八、九年前的事情,已經像隔着一個世紀。
“也就是好幾年前的一封信,喬主任,你真的別多想。”餘寶笙心裏縮成一塊冰,當初的喬遠峰果然是當她陌生人,她的确不知道曾經的喬遠峰為什麽會在西藏,有無兄弟姐妹、父母高堂在否,當年的她只道喬遠峰對自己好,所以就忽略這些,其實之後也想過,當初她的所有事情也都是自己主動說的,喬遠峰似乎真的沒有主動問過一句關于她的事情,就連她父親的電話大概也是不得已才記下來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喬遠峰似乎從那句喬主任聽出餘寶笙的心思,拒絕之意明顯,急急打斷餘寶笙後面還想說的話,“本來我想走了,剛才,不過,既然見面了,我可以和你聊一會兒嗎?”
餘寶笙很想就此逃走,可腳步卻挪不動,只能佯裝鎮定轉頭問:“聊什麽?”她不想要什麽道歉,那些曾經難過的無望的又怎麽會是幾年後一句道歉可以安慰的,再說這一切也其實與喬遠峰無關不是嗎?當初他作為一個陌生人給她的已經很多。
“小丫頭,這裏面說的都是真的嗎?還有那二十九封信。”喬遠峰說得遲疑,這樣的問題多少有些滑稽,尤其是剛才看到車裏的一幕,即使光線不好他也足夠可以通過突然擁在一起的身影猜測出發生了什麽。
“什麽真的?是表白,還是信件?”雖然聲音還是平靜,但餘寶笙突然憤怒起來,仿佛被人追殺,千辛萬苦,千躲萬躲,還是被人找到,然後在心口插上一刀,如果以前她只會哭着看血慢慢留幹,可如今她長大了,吃一塹總要長一智,躲不過就迎面來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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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其他意思,小丫頭,我們說話可以不這樣劍拔弩張的,像以前,或者……”喬遠峰的眉峰揚起來,眼前的餘寶笙不是他記憶裏的,嬌憨俏皮,也不是他之前接觸的,客氣有禮,眼前的她仿佛一只刺猬被人紮中要害,嘶叫着随時要發出攻擊。
“是嗎?我們原本也可以不這樣對話的。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喬主任,您這麽晚了跟我到底要說什麽?如果說這封信打擾到您,我向您道歉。至于那二十九封或者十九封信,我也記不大清楚多少封,很不好意思,當年沒有收到您的回信,我早已經都收拾地扔掉了,就像信裏說的,都燒了。如果不麻煩的話,這一封我可以跟您要回來嗎,反正也沒有任何意義,您不必将一個十幾歲小姑娘的執念太當回事兒。至于其他您想知道的,對不起,我不記得,或者根本就沒有其他。我剛和男朋友約會完,确實累了,您看……”餘寶笙伸出手就要去拿那封信,卻被喬遠峰躲開。
“既然沒有什麽要說的,那我也不耽誤了,餘醫生,我們之間沒有仇恨,我也不希望今天的事情影響到日後工作上的交往。既然你已經有了男朋友,請盡可放心,我絕不會多事,這封信是寫給我的,原則上所有權是我的,我想還是我來保存的好,別擔心,它不會再在任何場合出現,如果你不記得,則所有人都不會知道。”喬遠峰将那封信小心地對折重新揣到衣兜裏,并不等餘寶笙的反對或同意。當一切都整理好,喬遠峰的臉上平靜得似乎今天晚上的驚喜痛苦失落、所有的百味雜陳都不曾存在過,慢慢地俊朗的面孔浮現出一個真誠卻又疏離的微笑,“我想如果當年收到這封信,對我來說應該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情,只是很遺憾。餘醫生,晚安。”說罷不再做任何停留從餘寶笙身邊走過。
努力不回頭看喬遠峰的身影,餘寶笙知道至此自己再無理由再無空間懷念過去,今天喬遠峰的出現和離去把久遠的過去從蒼茫的時空裏硬生生地扯過來,然後讓那些畫面悉數在眼前閃過,再逼迫自己快速地用Delete鍵毫不留情地删掉。在與喬遠峰失去聯系的時間,過去是她中的毒瘾,一面給她痛苦的回憶,可是當身邊溫暖漸失,又忍不住偷偷用懷念喬遠峰的愛護來治愈冰涼的內心。甚至在重新見到喬遠峰後,餘寶笙自欺欺人地定義那個慰藉自己溫暖的喬幫主與眼前的人不重合。可是,現在喬遠峰知道了她當年的心思,她不能再任性地把現在的自己也放到絕望卑微的地步,對過去除了塵封,別無選擇。就像是碰巧發現有一間無人看管的漂亮花園,主人一直沒出現,所以可以時不三五地悄悄進去游玩,可是有一天主人回來了,無論再怎麽喜歡不舍,但是除了忘記有這麽一處所在,別無他法,否則就有顯而易見的危險。
明明是夏日的夜,可那擦肩而過的涼風卻沒有一點兒涼爽,甚至感覺到一絲寒意。餘寶笙的心髒一下一下地跳,忍不住用手按住胸口,她真真切切地聽到喬遠峰的話,也真真切切地在心裏蕩起漣漪,也明白那樣的幸運如果真的降臨到當年的餘寶笙身上,該有多幸福,只是這樣的幸運不曾屬于那個當年一直努力最懂事、一直努力去争取的小女孩,也不再是今天拒絕過去的餘寶笙可以得到的。往事不可追,的确很遺憾。
到家沒一會兒,宋向宇發來短信說自己也已到家,讓餘寶笙早點兒休息,明天早晨他可以空出半天來和她一起吃個早飯,送她到單位,然後到機場接總部派來的人。餘寶笙盯着短信呆呆地看半天,如果換做平日,或者如果今天沒有遇到喬遠峰,她會選擇當只鴕鳥避開前一晚親密後晴天白日下的尴尬,可是這一切來得太急、太快,心情起伏得太兇太猛,她不得已以這種休克療法斷絕自己對過去的一切懷念和眷戀,最後短信發送出一個“好”字,将兩個人的盟約再加固一道壁壘,也将過去的盟約徹底摧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