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按照慣例,年初二,叔叔雲莊一家會到雲飛揚家裏來拜年。
對于叔叔一家人,雲飛揚的心底比大姨一家人更不喜歡。這話說起來真的長了,要從祖父祖母還在世時講起。
當年雲家的祖父是霖城一家國營磚廠的工人,祖母則是個典型的家庭婦女。祖父母比較偏愛小兒子,兩個兒子長大後都進了那家工廠,大兒子雲廷只是臨時工、家屬工,而小兒子雲莊卻在父親退休後,頂替了父親的正式編制。
那個年代,家屬工和正式工的差別可不小,正式工正常上下班,在車間裏吹吹牛、聊聊天,到時間開開機器,一天的工作也就完結了,月底輕松領錢;家屬工卻是哪個車間髒、累、忙,就到哪個車間去幫忙幹活兒,而且還是計件算工資,辛苦不說,拿的錢還比正式工少許多。
雲廷幹家屬工幹了許多年。他八十年代初結婚,兒子雲飛揚出世,老婆也沒有正式工作,生活開始拮據。雲廷想了想,一咬牙,寧願去做個體戶擺攤,也絕不在工廠幹下去了。為這事,還被父母罵了一頓,甚至威脅要斷絕關系。
憋着一口氣的雲廷愣是成功找到了做水果生意的路子,漸漸上了手,然後龍鳳胎出生,家裏也過得越來越好。
那時雲家早已分家,說好了由雲莊照顧父母,而雲廷每月支付贍養費。雲莊心中嫉妒自己的哥哥情況變得比自己好,所以除了拿贍養費,還數次到雲廷家裏以各種名目借錢不還,比如父母生病了、升職要走關系、老婆家裏有事、女兒要吃奶粉等等,不一而足。
到九十年代,雲莊所在的磚廠因為經營不善,開始走下坡路。不過,雲莊打的好算盤:贍養父母一個月能花多少?他卻每月從雲廷這裏固定領走幾百,相當于工廠一個月的工資還多,以各種名目借的錢還不算在內!他又把父親的退休工資牢牢攥在手裏,不給哥哥一分一毫,甚至在父母死後,将老兩口留給兄弟倆共同的房子和財産也獨占了。
雲飛揚記得,上一世自己大學畢業時才知道,叔叔家靠這種手段從自己家斂財,借了上萬的錢不還,用這些撬走的錢,老早就在霖城市中心買了一套兩室戶。一家人有了兩套房産,一套自住、一套出租拿租金,日子過得十分滋潤。也只有雲飛揚的父親雲廷是個老實人,還以為他們過得不好。
這些都算了,是父輩之間的事情,本來不該由雲飛揚來記恨,可是他分明記得,在他上大學那一年,父親被叔叔撺掇,出現了決策失誤,貿然投資自己不擅長的進口水果生意,結果一車貨在途中翻車毀掉,另一車貨拉回來,因在菜市場那個位置販賣,價格過高,無人問津,最後大部分壞掉,所有的錢都打了水漂。那時父親拉下了老臉,求到叔叔家,想請叔叔将前些年借的錢還回來,好拿錢再進些原來的國産水果來售賣,度過難關。
可居然被叔叔與嬸嬸兩人罵出了家門!罵他生意失敗了,幹他們什麽事!說從前借的錢是用來孝敬祖父母的,早就用掉了,而且祖父母的葬禮也是他們操辦的,雲父是個不孝子,居然還敢拿那些錢說事!
天知道,祖父母的葬禮所花的費用,全是雲父出的,可單位與前來吊唁的人給的慰問金、份子錢卻是被叔叔家拿走了。
他們說這種謊話,真是不怕風大閃了舌頭!而老實巴交的父親竟相信了他們。
雲父被說得羞愧欲死,手頭再也沒錢,無法東山再起,才會學着像姨夫那樣,整日借酒澆愁,逐漸成了個酒鬼。
……那些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年初一晚上,雲飛揚在卧室裏想起這些往事,捏了捏拳頭,悲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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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客廳裏的電話鈴響了起來,父親接的,聽內容像是在跟叔叔說話。
雲飛揚走進了客廳,在沙發上坐下。等父親挂了電話,狀似不經意地:“爸,是叔叔啊?”
“對,你叔叔一家明天要過來拜年。”雲父面色如常,還吩咐雲母,“冬梅,紅包準備了沒,一會兒給依依裝個大紅包,明天給她。”
雲依依是雲莊的女兒,雲飛揚的堂妹,跟雲山、雲月同歲。
雲母點頭應下。
雲月跟雲依依關系不錯,還挺高興,“依依明天要來啊,好久沒見着她了。”兩個小姑娘之間的話題,是哥哥、父母所不能聽的。
雲飛揚心裏一緊,假裝好奇地問:“爸,你們給依依多少錢的壓歲錢呀?”
雲父皺皺眉,“你打聽這個做什麽。”
“呵呵,我就是好奇問問,”雲飛揚扮天真的笑起來,“去年叔叔給我、雲山、雲月一人五十呢,我想你們肯定給依依至少兩百吧。”
這句話是他故意說的。壓歲錢這事,每家親戚間其實都要保持數字平衡。雲家三個孩子加起來的總數,跟雲依依一個人得的總數相同,照道理來說才應該是正常的。
可雲飛揚當然知道,去年父母給雲依依的是五百。自己家三兄妹加起來才得一百五,雲依依賺了兩倍有餘。
雲父不以為然,一旁的雲母卻因為這句話,心頭開始有了疑惑,“飛揚,你說什麽?你叔叔才給你們一人五十?這麽少?”
雲飛揚點頭。
雲山支持他哥,“就是嘛,我班裏同學一家都能拿一百了。”
謝冬梅望着雲廷,“那我明天看情況再給依依裝紅包。”
“這點小錢,有什麽可在意的。”雲廷揮揮手,“咱家情況比弟家好一些,多給孩子一些壓歲錢也不算什麽。”
謝冬梅聽了,不好再說別的。
雲飛揚猶豫着,要怎麽才能将叔叔家有房産的事捅出來。如果他此時貿然講了,消息來源卻是編不出來。只能明天靜觀其變,最好能騙着他們自己說漏嘴。
父親腦中總停留着過去的印象,感覺好像叔叔過得比他差,就該幫助幫助。其實那都是叔叔哭窮的手段,再不濟又能差到哪去?其實比大姨一家強得可太多了,至少叔嬸兩口子都是正式工,都有固定工資!
雲飛揚腹诽着,擡手抓了一把瓜子邊吃邊想對策。過了會兒,他跑到母親身邊坐下,悄悄在母親耳邊說了一段話。雲母聽了,連連點頭。
年初二下午,雲莊帶着虛僞的微笑,領着老婆女兒上門,“大哥,恭賀新禧!”
雲依依沒有雲家孩子那股精致的味道,模樣長得一般,不如雲月嬌俏,但是小姑娘初中的年紀已經學會畫眉毛了,嘴也挺甜,上前笑眯眯道:“伯伯、伯媽好!新年快樂!”
雲家孩子也趕緊向叔嬸問好。
雲莊一家走進門坐下,嬸嬸肖紅掏出三個紅包,慈愛地塞在三個孩子手裏。摸着好似厚厚的,感覺不止一張錢的樣子。
雲飛揚接過來道謝,心裏還想着,莫非這兩口子轉性了?
雲母謝冬梅在身上摸了摸,“哎呀”一聲拍了拍腦袋,“瞧我這記性,依依的壓歲錢我放在房間裏了,馬上就拿過來。依依等着啊!”說着轉身出了客廳。
“伯媽,沒關系的。”雲依依笑得還挺甜。
雲飛揚也起身跟着母親走了出去。
原來他昨晚跟母親達成了共識,先等叔叔家給紅包,他馬上拿出來看是多少,告訴母親,母親再來決定給多少。
雲飛揚走進父母房間,掏出紅包打開一瞧,登時母子兩個對視一眼,徹底無語。
十張五塊錢的鈔票折好了放在裏面。去年是五張十塊錢的,今年進步了,怪道摸着厚厚一沓。
……人幹事。
謝冬梅虎着臉,把昨晚準備的五張百元鈔抽出了三張,剩下兩張放進去,然後才拿到客廳,擠出笑臉遞給雲依依。
雲依依面色明顯一僵,好像有點薄啊。她畢竟是小姑娘,裝樣的功夫到底差些,當即撅撅嘴,然後才“有禮貌”地道謝。
這段小插曲過去,另外的人都不知道,也沒多談。
雲月将雲依依拉進了自己房間,兩個小姑娘說起了悄悄話。
“上次你跟我說你們班那個班長呢?你們進展咋樣啦?”雲依依此時的語氣一點也不像十三歲小姑娘,大大咧咧的,一進屋就躺在了雲月漂亮潔白的床單上,踢掉拖鞋,腳就踩在雲月枕頭邊,剛才在客廳那種禮貌懂事的模樣全部消失了。
雲月皺了皺眉,卻不好說她,走過去也坐下,“噓,你小聲點啊,被我爸媽聽見就麻煩了。我是因為咱倆關系好才告訴你的,你不要到處亂講。”
“了解了解,嘿嘿嘿,”雲依依晃着腿,斜睨雲月,“瞧你這樣兒,喜歡就喜歡呗,有什麽了不起,去告訴他啊!”
雲月在母親的保護下,個性比較嫩、比較純,自然不是雲依依這種當着長輩裝乖巧,背着長輩就是小太妹的女孩。喜歡班長這件事,她在家裏不敢跟任何人說,因為雲山肯定會嘲笑她,并且捅出去,大哥雲飛揚一定會教訓她,而父母就更不用說了。所以只能跟幾個要好的女同學,以及這個年齡相仿的堂姐說。
雲依依只大她三個月而已,在雲月看來,雲依依一定能體會自己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