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你躺下
謝九黎選擇讓顧舟進門也不是臨時下的決定。
顧舟已經知道很多關于賀孤舟的事情了, 不差一張臉。
而且,他知道得越多,越方便測試證明一些事情。
謝九黎手上的動作沒有停, 她調着色彩問道:“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樣嗎?”
顧舟很認真地走近站到她背後細看:“你說他的性格和我像,我多少還是猜到他愛笑的。”
謝九黎莞爾:“他不笑的時候, 吓哭過小孩。有一次他打球背上受了傷,去醫院包紮完了不敢讓我知道,但又痛得不行, 陪我出去遛狗時臭着一張臉,把小區裏別人家的孩子吓哭了一排。”
顧舟像是很感興趣地問道:“你以前養狗嗎?我猜猜……金毛?名字大概會是食物一類的?”
謝九黎的畫筆頓了一下, 笑容逐漸消失。
在剛才這段話自然而然出口之前,她甚至不記得自己以前養過狗。
即使現在,也想不起那只狗叫什麽、長什麽樣。
謝九黎突然就沒了接着畫的興致, 把顏色都已經調好的顏料盤放到一旁,起身摘圍裙:“那都是以前的事情,我忘了。”
大概是心情煩躁, 本來只松松在背後打了個結的繪畫圍裙居然絞在一起成了個扯不開的死結。
謝九黎拽了兩把就皺起了眉,目光四處一掃想找把剪刀。
顧舟上前半步勾住圍裙的系帶:“別急。”
他動作輕盈又靈巧地去解那個被謝九黎折騰得一團亂的死結, 三兩下就打開了,謝九黎幾乎沒察覺到什麽力道。
她呼出一口氣把圍裙從頭上摘掉, 甩甩披散的頭發:“幾點了?差不多該去接沈霧沉了吧。”
說着, 謝九黎也沒等顧舟的回答就往外走。
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樣想要迅速逃離這片被賀孤舟淹沒的空間。
那種整個人生回廊中除了賀孤舟以外只剩迷霧的感覺其實常常令謝九黎感到反胃。
只是她刻意不去注意時, 這種惡感就不太明顯。
一旦意識到“賀孤舟是我的所有”這一點, 就立刻引人不快。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比如賀孤舟似乎比她年長,但謝九黎又想不起是差了幾歲。
再比如她和賀孤舟似乎同居生活,但在這之前謝九黎都沒有意識到。
謝九黎皺着眉快步出門,而顧舟加快腳步從後面追上來, 輕輕拉住她的手臂:“等一等。”
“……”謝九黎冷着一張臉回頭看他,“幹什麽?”
“沈霧沉還有一個小時才下課,”顧舟溫聲說,“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謝九黎閉唇不語。
她需要的不是休息。
“就沒有什麽我能做的、能讓你心情變好一點的事情嗎?”顧舟輕輕地問,“不是上次那樣的意思,我就是單純地……不想你不高興。”
他問得真誠,聲音都語氣都令人難以拒絕。
換個角度來看,或許也可以說,想是全然信任、卻不自覺的邀請。
謝九黎沉默片刻,道:“那你躺下。”
顧舟從喉嚨裏發出一個詫異的斷音。
謝九黎也沒真讓顧舟躺,而是把人帶去書房的懶人沙發上按着他在一端坐好。
“舉手。”她說。
顧舟有點茫然地坐正把雙手舉了起來。
謝九黎踢掉拖鞋爬上長長的沙發,往顧舟腿上一倒,立刻察覺他的肌肉緊繃了一瞬、而後又緩緩放松。
然後顧舟遲疑地開口道:“謝……”
“別說話。”謝九黎找了個舒服的睡覺姿勢,閉着眼睛打斷他,“等時間差不多了喊我起來。”
顧舟安靜了幾秒,還是小聲說:“那我想發消息讓沈霧沉自己打車回來了。”
謝九黎忍俊不禁。
她沒睜眼,而是道:“其實我知道你隐瞞了什麽。”
房間裏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謝九黎自然也聽到顧舟的呼吸在她說完之後立刻凝滞。
“性格。”謝九黎淡淡地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對着我演,你對着全世界都這麽演。但只要你能演得比任何人都像他……那又有什麽不可以。”
顧舟開了個玩笑:“我偶爾會有點嫉妒賀孤舟,有人這麽愛他。”
“……”謝九黎閉着眼拍拍顧舟膝蓋大概的位置,“但隐瞞是隐瞞,我讨厭被欺騙。所以不要讓我發現你做了騙我的事情。”
顧舟的聲音裏帶着笑意:“我明白。”
謝九黎沒再說話,她側躺在顧舟的膝上,雙足正好被窗外陽光照得暖洋洋還有點發燙,合眼才沒多久,困意就席卷神智。
一只手耐心地落在她的發間,替她将滑落的頭發梳理得順滑整齊,又輕輕攏到頸後,讓臉頰和脖頸不再被發梢撓得發癢。
“顧舟。”謝九黎迷迷糊糊地喊。
“還沒到時間,再睡一會兒。”對方笑着哄道。
于是謝九黎就放心地又睡了一會兒。
然後,等她真醒過來時,太陽都快要下山了。
謝九黎:“……”
放下手機的顧舟表情特別無辜單純:“我不騙你。我說你累得睡着了,讓沈霧沉自己打車回來。他也同意的。”
謝九黎看了看他電量已經發紅的手機裏聊天記錄。
顧舟拍了張她睡熟的照片給沈霧沉,沈霧沉回了一串省略號。
然後顧舟說:【她累得倒頭就睡,不叫醒她了吧?】
沈霧沉又回了一個惜字如金的句號。
謝九黎盯着沈霧沉發的兩個标點符號。
這難道就是小年輕之間的交流系統嗎?
他們是怎麽互相理解、達成共識的?
……
當天晚上時,謝九黎就遇到了下午打瞌睡的連鎖後遺症:她睡不着了。
按照沈霧沉的脾氣,見她沒睡着肯定會接着往下念,直到把謝九黎念睡了為止才肯回去睡覺。
問題是謝九黎現在一點兒睡意也沒有。
但總不能因為她自己睡不着,而拖延沈霧沉的下班時間啊。
謝九黎騎虎難下,只好平躺裝睡,還好房間裏只打開沈霧沉那一邊的床頭閱讀燈,她不用太擔心自己的睫毛抖動被沈霧沉當場抓獲。
沈霧沉念得慢條斯理,一字一句都不疾不徐,謝九黎通常聽幾分鐘就開始在這個賀孤舟BGM裏放空大腦,但今天情況特殊,她終于把沈霧沉念的東西也聽了進去。
然而也沒有什麽作用。
——當政治都不能催眠的時候,還有什麽能催眠呢?
謝九黎在心裏嘆了口氣,終于等到沈霧沉的讀書聲停了下來,才覺得心頭大石落了地。
雖然等會兒不能去客廳裏偷偷摸摸打游戲,但可以在房間裏偷偷摸摸打游戲到困為止呀。
謝九黎一動不動,豎起耳朵聽沈霧沉的動靜。
嘩啦一聲,後面是輕輕的紙張碰撞悶響,是他合上了書。
然後是凳子的聲響,應該是他站了起來。
接着,沈霧沉會把凳子放在一邊、那個謝九黎每天早上起來看見它在的位置。
最後他應該會關掉床頭燈,并且離開。
于是謝九黎等啊等,直到沈霧沉關掉旋轉調光的床頭燈,直到他的腳步聲往門的方向越來越遠,繃了二十來分鐘的心情迅速放松下來。
沈霧沉在門口低聲道:“晚安。”
謝九黎太習慣這一句了,她張下意識地接:“晚安,孤……”
聲音還特別清醒。
好在最後一個“舟”字給咽了回去。
啪地一聲,卧室頂燈被直接打開,謝九黎緊閉的眼前頓時被照成一片橙紅色。
關門聲。
漸進的腳步聲。
沈霧沉冷酷地說“你沒睡着”的話語聲。
謝九黎嘆了口氣睜開眼睛:“我下午睡完剛醒也沒多久,再過幾個小時就困了,只是現在還不困,絕不是你業務能力不足。”
沈霧沉一言不發地去角落,單手把那個沉甸甸的凳子又提了回來在床邊放下。
謝九黎覺得這樣不行,論犟她可能是犟不過沈霧沉的。
她從被子裏鑽出來靠着床頭坐好,想了想問道:“高考馬上就要開始了,如果你因為睡眠不足而影響考試結果,我會覺得那是我的錯。”
總之,先來一套道德綁架。
如果不行,再來一套監護人加債主身份的地位霸淩。
……哦他成年了,那就單純債主身份,六千萬也很多了。
“……”沈霧沉坐在閱讀椅上沉默了幾秒鐘,忽地擡眼問:“你真的想我考好嗎?”
“那不然我想你考差?”謝九黎詫異,“雖然我知道你腦子好,但還是考個好大學更好吧?”
——至少,實現財富自由、還上那六千萬的步伐能更快一點。
謝九黎不缺錢,但她覺得沈霧沉還挺需要這六千萬來作為人生動力的。
沈霧沉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看:“你不在意我會離開這個城市、去首都、一年可能都不回來一次、在那裏認識新的朋友……甚至有喜歡的人?”
他問得執拗,語速也比平時偏快。
以沈霧沉的性格來說,這簡直能算是“逼問”了。
被逼問的謝九黎謹慎地垂眸思考片刻:“你要是想做的話都可以做,不想做的話也不用勉強。等到報志願的時候你如果想去別的學校,都可以,我不會幹涉你。”
“……”
這答案不對啊。
謝九黎于是深入思考:“我知道了,你的房間,就算你去首都上大學,我也讓阿姨每三天打掃一次,絕不會改造成儲物間,更不會讓其他人去住。”
“……”
太難了,這是高考閱讀理解題還是司法考試題啊!
謝九黎再進行全方位分析:“是顧舟給了你壓力?還是六千萬?你看我欠條都沒讓你寫,所以你不用有太大的壓力,還不上也就還不上,我不缺這錢……”
沈霧沉突然站了起來,扔下“你等着”三個字就出門去了。
謝九黎:“……”放學別走?
過了兩分鐘,沈霧沉回來了,手裏拿着一張紙,他放到謝九黎的床頭平整處:“欠條。”
謝九黎低頭看着紙上借條二字:“……”
……他認真的啊!!
“我走,你也無所謂嗎?”沈霧沉擰着眉問,“是因為有顧舟了?我和顧舟不是……不一樣嗎。”
“是不一樣啊。”謝九黎拿起寫得工工整整的欠條看了眼,覺得十分燙手。
收吧,好像有點沒良心;
不收吧,沈霧沉肯定又會多想。
算了,欠條只要債主決定不使用,還不是廢紙一張,到時候假裝不小心弄丢找不到了就行。
房子這麽大,房間這麽多,找不到東西不是很正常的嘛對不對。
“你不想把我留在……你不想我留在這裏嗎?”
謝九黎對着欠條思考的時候,聽見了沈霧沉的問話。
她把已經決定當成一張廢紙的欠條随手一放,笑道:“你以為我用六千萬從沈家買來的是什麽?”
這倒黴孩子像個出生就被養在籠子裏的金絲雀一樣,打開籠門讓他出去,他也不知道怎麽飛、該不該飛。
沈霧沉垂眸:“……是我。”
“不,是你的自由。”謝九黎戳戳他的額頭,無奈地道,“所以你盡管自由地去浪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