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和我都是另一……
第40章 你和我都是另一……
沈霧沉簡直就像是經歷了第二個變聲期。
一連數日他都沒再被謝九黎放進房間裏過, 在學校更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給衆校友留下了冷若冰霜不愛理人的印象,和顧舟的形象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他這樣下去好像不太妙。”顧舟道。
他說這話時, 身旁只有謝九黎一個人。
謝九黎看他一眼,沒說話。
“我前幾天問那個問題時, 沒想到會最先應驗在沈霧沉身上。”顧舟整理着謝九黎一張張攤開散落的畫,漫不經心地說,“但他還什麽都不知道。”
謝九黎聽出他話裏有話, 但還是沒搭理。
“要是他知道自己為什麽被你留在身邊,恐怕做不到和我一樣豁達。”顧舟又說。
豁達兩個字把謝九黎給逗笑了。
她将水粉顏料塗在畫布上, 頭也不轉地警告顧舟:“不要搞事。”
“為什麽?”顧舟走到謝九黎身後,雙手撐着椅背,聲音輕快地發問, “如果我不像賀孤舟了姐姐就打算趕我走,沈霧沉要是不像賀孤舟了,你就打算區別對待?”
謝九黎用筆刷将顏料塗開, 淡淡道:“我要是區別對待了又怎麽樣?”
“……”顧舟在她頭頂沉默了一會兒,才笑道, “他是你第一個留在身邊的人,果然特殊一點?”
“你們特殊在不同的地方。”謝九黎專心地調整色彩變化, “不要太欺負沈霧沉了, 顧舟。就像你說的那樣, 他不知道內情, 我也沒必要特地去傷害他。”
顧舟沒說話,他伸手把落到謝九黎頰邊、有點礙事的頭發撩到後面,動作很輕地替她束了個矮矮的馬尾。
“也就是說,他就算沒有了賀孤舟的聲音, 你也打算繼續為他保留那個房間的居住權?”他溫和有禮地問道。
謝九黎終于調出了自己想要的顏色,轉頭去看顧舟,用畫筆末端指了指他:“你針對他的還不夠?”
顧舟眨眨眼,失笑地舉起雙手後退了半步:“我知道了,不會針對他的。只是想到我和他差不多,有點擔心到自己身上來嘛。”
一句話的尾音說得又輕又軟,像在撒嬌賣乖一樣。
謝九黎滿意地揚眉:“那就好。”
沈霧沉的病來得說巧不巧。
謝九黎終于抓到了任務的最後一個突破點。
……
顧舟一直覺得自己已經算是同齡人裏算穩重的性格了。
無論是學業、社交,還是顧家的事,他全部都能一個人有條不紊、臉不紅心不跳地處理得很好。
但自從碰見謝九黎之後,顧舟才發現自己性格裏居然也很意外地有會不理智賭氣的一面。
謝九黎幾乎是明着偏袒沈霧沉。
顧舟翻着校內論壇上的帖子,光是首頁就能看見兩個争論“顧舟與沈霧沉孰美”的标題。
原本顧舟從來不關注這些,但這次他忍不住點了進去,把兩個樓從頭到尾翻了一遍。
——但其實也沒什麽用,顧舟從來不需要別人的認同。
他自持聰明,從來都有辦法将任何事情推動至他想要的結果。
但大概也正因為從前對什麽都可以輕易抛棄、交易、放下,所以等真正重要的事物出現時,他或許也沒有資格得到。
天平只有兩端,賀孤舟碰不到左邊,就只能站在右邊。
但謝九黎已經逐漸開始變得不能被抛棄、交易、放下。
顧舟揣摩太久賀孤舟的心理,代入得太多,就像是一名入戲過深的演員,逐漸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他開始想取代謝九黎心中的“賀孤舟”。
……反正,那個“賀孤舟”也根本不存在,只是一個完美、但就連謝九黎自己也碰觸不到的影子。
顧舟手中并不缺籌碼。
他手握最多的情報,甚至如果顧舟願意,他甚至可以在最開始就聯和沈霧沉一起把時經寒率先擠出戰局。
但顧舟沒這麽做,他自負地想要一場孤勝。
沈霧沉、時經寒,都不能真正給謝九黎她想要的。
只有他才可以。
下課鈴響起時,顧舟收起手機·,和室友道了個別:“我找沈霧沉有點事說,不跟你們一起去食堂了。”
室友一把拉住他:“那你和沈霧沉去食堂嗎?幫忙帶個飯吧!”
顧舟略一思索,搖搖頭:“不去食堂。”
食堂人太多,有太大的風險被拍到。
校內論壇雖說只有航大的人才能浏覽,但雁過留痕,說不定謝九黎就會看到照片。
顧舟習慣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想留下事後可能會暴露自己的痕跡。
他和室友道別,又給沈霧沉直接打了個電話。
沈霧沉當然不樂意接顧舟的電話,晾了他許久。
顧舟耐心地等了許久,覺得電話即将自動挂斷時,才被對面接通。
“我有一件和謝九黎、和你、和沈家都有關的事情要告訴你。”顧舟往和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道,“能解答你長久以來的疑惑,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
沈霧沉沒有說話。
但也沒有切斷電話。
顧舟笑了起來:“如果感興趣的話,到人工湖的跳水橋來說話吧,那裏沒什麽人。”
沈霧沉安靜地挂了電話。
顧舟背着書包繞過小半個人工湖,到了被學生們戲稱為“跳水橋”的地方。
因為是個很适合拍照的開闊高點,人工湖的這一段水位也不高,年年都有畢業生在這裏穿着學士服從橋上往下跳着拍紀念照,算是個校內的名景點,不過平時沒什麽人特地跑來跳湖,所以很安靜。
顧舟摧殘了一旁的柳枝編了個環,在自己頭頂戴了一下試尺寸,又估摸着謝九黎的頭圍往裏收了一點。
他編到要收尾的地方時,沈霧沉正好到了。
“來了。”顧舟擡頭笑笑打了招呼,還是溫溫和和的,“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和謝九黎有關的什麽事。”沈霧沉啞聲打斷了他沒有意義的言語拉鋸。
顧舟眉眼彎彎:“就是謝九黎那間畫室,從前不是很秘密嗎?你沒有好奇過裏面藏着什麽?”
沈霧沉沒有回答,他直直站在那裏,冷冰冰地隔着兩步左右的距離盯着顧舟等待下文。
“哦還有時經寒,”顧舟垂眼去将柳枝做成的冠收進尾去,“你沒好奇過,為什麽謝九黎只畫他,不畫你和我,也不出去畫什麽風景嗎?”
完成最後一步的同時,顧舟擡起頭來,輕輕嘆了口氣。
“因為你和我,還有時經寒,都是另一個死人的替身。
“謝九黎的舊畫室裏,全都是那個人的畫。時經寒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我這麽說,你應該也明白是什麽意思了。為什麽謝九黎從來只讓你念書給她聽?為什麽你說嗓子不舒服,謝九黎會那麽緊張?”
顧舟慢條斯理地說完,停下來觀察了一下沈霧沉的反應。
除去握住雙肩包背帶的手上指節微微泛白以外,沈霧沉看起來異常冷靜。
他低聲道:“她已經燒了。”
“那些舊的畫嗎?對,還是我幫忙燒的。”顧舟點點頭,“因為——你也能想象,如果時經寒看到的話,應該不會樂意接受她的幫助吧?”
他說着,直接把手裏編了好一會兒的柳條環往河裏一扔,濺起了輕微的水聲。
“但是,謝九黎從來沒有忘記過那個人。”顧舟嘆着氣說,“活人是永遠争不過死人的。”
沈霧沉下意識地按了一下自己的喉結位置。
“你喜歡謝九黎吧。”顧舟觀察着沈霧沉的神情變化,将對方的窘然收入眼中,勾起嘴角,“那只能祈禱你自己這一次确實不是什麽大病了。”
沈霧沉皺眉,倔強地緊緊抿住嘴唇。
過了幾秒,他卻又微微低下頭去,隐忍地發出了兩聲抑制不住的咳嗽聲。
“你和我是競争對手,本來不應該告訴你這件事,但還有一個原因。”顧舟耐心地等待沈霧沉停下咳嗽,才繼續說道,“我有點擔心謝九黎的精神狀況。”
沈霧沉按捺住喉嚨裏的癢意直起身:“她怎麽了?”
“謝九黎……”顧舟欲言又止,停頓了片刻才道,“她有時候似乎分不清我們和那個人的區別,有時知道那個人已經死了,有時又覺得他還活着。我咨詢過專業人士,這種認知混淆是精神疾病的病狀之一,但粗暴貿然地打破這種認知混淆又帶有相當的危險性——我不敢刺激她,擔心會激起嚴重的後果。”
沈霧沉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帶着極度的不信任與審視。
但顧舟一點也沒有動搖,他接着說:“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在只有你和我的時候,我一個人足以安撫謝九黎;現在多了時經寒,事情變得複雜了。她也需要你的幫助。”
沈霧沉站在那裏抿直嘴唇聽完了顧舟的發言,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顧舟坦然地和他對視:“雖然你我想要一樣的東西,但謝九黎的健康和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我會自己查證你說的是不是實話。”沈霧沉冷冷地扔下這一句,然後轉身就走。
被丢在原地的顧舟笑笑,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第一,沈霧沉知道了他是賀孤舟的替身。
第二,沈霧沉就算确認這一點,也不會暴露給謝九黎。
顧舟并沒有說任何一句謊話,沈霧沉即使去找證據,一切蛛絲馬跡都會貼合他剛剛的發言。
最難的第一步走好,第二步就立刻變得很簡單。
只要讓沈霧沉接受不了自己被謝九黎當作替身的事,他就會自己離開了。
一旦離開,他就失去了競争力。
至于沈霧沉或許能接受謝九黎的欺騙?
顧舟考慮過這個可能性,但又理智地将其在腦中劃掉。
沈霧沉的性格,顧舟做過系統分析。
沈霧沉敏感多疑,本來就不是一個容易信任他人的人。
謝九黎好巧不巧,因為一次出手相救和之後的庇護,得到了他那脆弱又來之不易的信任。
一個人若是在完全清醒理智的情況下,自願去當另一個人的替身,逐漸被另一個人的影子包裹蠶食……那已經是一件令人渾身難受的事,顧舟經歷過一次,他在過去的人生裏甚至還一直是個理智派;
但如果是在得到足夠的幫助、照顧、偏愛以後,再得知這一切都是因為另一個人而來,不甘與憤怒能瞬間燒穿任何人理智。
——就像沈霧沉現在這樣。
顧舟在今天翻牌的原因也有這一點。
時間拖得更久,沈霧沉對謝九黎越陷越深,說不定就會走到甘當替身的地步。
那就拔不掉這顆棋子了。
……只能說,沈霧沉的病來得實在天時地利人和,顧舟要是抓不住這個機會,他就不叫顧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