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倪瘋子 …
在這歡場裏呆的日子多了保不齊什麽事都能見到,韓旭覺得自己經歷的這場風波也不算什麽。比方說最近常來捧他場的一個民營企業家,看着特別豪氣,買酒都是成打,對韓旭也客氣,就是喝多了就一口一個“孟工”地叫,一口一下急吼吼地親。
聽的多了,韓旭就知道這位總原來是暗戀自己手下的工程師,對正主抓耳撓腮地各種不敢吃,也許是自己長的和那個工程師有幾分神似,這位總就拿自己當替身疼愛起來了。
欲望、欲望,所見皆是欲望,人的欲望皆是由歡喜心而起,沒有愛就沒有恨,沒有貪嗔癡怨。這裏所有的人無論賓主都在堆砌欲望,只是欲望是永遠無法滿足的,只會無限地膨脹下去。
韓旭不敢多想,佛經裏說做人要随緣安分,一切之境皆可修行,要心無所住樂善好施,只是他不知道在這個如索多瑪之城的地方他所做的如何能看成修行?他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
他拿這個困惑去問肖桑,不指望肖桑能懂他的意思,畢竟做這個行當念頭多了會喪失基本的思考,也許過了一陣子韓旭自己也麻木下去,那樣也好,靈魂不受拷問,心安理得地行這些罪惡勾當算是暫時的解脫。
豈料肖桑非但懂得,還給了他某種程度上的答案。
肖桑說:“雖然我不得不說作為你這個年紀的社會人你想的多了,不過也許不管是誰都會經歷這樣一個接頓。我不妨說說我多年前的一點體悟。高僧講經的話我也偶爾聽一點,裏面說國人自宋以降根器都壞掉了,世人墜在迷障中,禪宗講的明心見性多是野狐禪,打打機鋒,抓住個話頭執迷不悟,真正能參悟的少之又少……好吧,說的有點遠,我是說,你看看我們身處的社會,出了七月流火難道就是朗朗乾坤了?如果你在政府機關、公司企業工作環境就會更好嗎?或者還是你以前的男友對你保護太好,沒讓你見識到那些社會的黑暗面。這才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現在入了這行,略見了幾件開眼的事一時難以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誰能夠因為噎住了就不吃飯呢?”
他說的雲山霧罩,韓旭似懂非懂,覺得這些和自己的困惑有關系,可是又似乎不能完全釋懷。
肖桑繼續,“我向你保證,七月流火絕對不是最糟糕的修行場所。你想要渡化自己不妨順便也渡化別人,沉下心,認真傾聽客人們的欲望到底是什麽,他們渴望什麽失去什麽懷念什麽,用悲憫的心幫助他們——這麽說吧,如果你能把自己當做通過肉體而心靈的治療師而不是個肉體工作者,那麽你工作的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韓旭有點目瞪口呆了,怎麽幾句話的功夫他就販賣肉體的變成了販賣幸福的人了……真是神奇。
肖桑最後拍拍他的肩膀,“我的話你可以考慮下。其實人活着吃飯并不是什麽事情都要追求意義的,可是既然你非要想出個合理的解釋,那麽存在即是合理的。這個店,你和我,都是合理的。要怎樣自處就看你的造化了。”
韓旭一臉迷茫滿腹心事地走了。
肖桑暗自擦汗松了口氣。因材施教心靈導師什麽的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他實在說不出“要讓全天下的嫖客都幸福喲”這樣不要臉的話來,不過至少他剛才那番話能起到一定的穩定軍心的作用吧。
送走韓旭,肖桑拿出這個月的賬本開始排榜。
每個月一次的男公關部例行排行榜,根據男公關的業績定下名次,然後在某個顯眼的位置專門有一個展示的平臺。初來的客人很容易按照排行榜的順序物色人選,而對于員工來說也是個很好的促進機制。
這個月的第一二名仍舊是燕丹和李夜,這倆人确實條件好,又會籠絡客人,屬于祖師爺賞飯吃內外兼修的類型。是七月流火的絕對臺柱,這倆人算是第一梯隊的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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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第二梯隊的成員也有其相對的穩定性——常在三到十名浮動不等。
這樣也好,有變動就有競争,機制才靈活。
他特意看了下韓旭的成績,因為前兩天的傷誤了工,業績自然也受到影響,排名不理想。
搖搖頭,他怎麽總能遇上黴事?也難怪他開始求助于宗教的力量了,當人感到自身的渺小無助,求生的本能就會讓他尋求強大的保護,信仰或者迷信水到渠成……或者讓他去廟裏拜一拜求個平安符什麽的也好。
排到榜尾的時候,肖桑皺起來眉——這家夥居然一個月內一單生意都沒接!
他當下便通過內線把人叫到辦公室。
倪端笑眯眯地倚在辦公室門口,對肖桑抛着媚眼說:“大總管您急召我有什麽事?是想要收份子錢?還是要潛規則?”
肖桑冷冷地看着他,不言語。
倪端也還是笑,一點也看不出尴尬或者怯懦來。
肖桑便冷笑,“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裝瘋賣傻。我不管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只過問一件事——你上個月居然一個客人都沒接。有什麽向我交代的?”
倪端就剔着指甲無奈地說:“肖桑你也知道我可不是什麽客人都接的,上個月來的都不夠級別,不能怪到我頭上吧。”
肖桑說:“就算挑客也要有個限度吧?像這樣一點進項沒有,你當七月流火是養閑人的地方嗎?”
倪端知道肖桑不好糊弄,就無奈地嘆了口氣,“大不了我這個月的基本工資不要了。”
肖桑冷笑,“你整天來上班就當是度假,像鬼一樣閑逛,客人只挑廳級以上幹部接,你當七月流火是老幹部活動中心麽?!”肖桑敲了敲桌子,“這麽有官瘾你去省直機關做公務員好了,來七月流火做鴨子不是委屈你了!”
倪端見肖桑硬氣,反而軟了身段,笑吟吟地說:“我怎麽知道我沒去考公務員?我去了,可是人家一看戶口本就知道我有案底了,人家不要做過大牢的,我也沒辦法,想和當大官的做朋友就只有七月流火這方寶地了。肖桑您就高擡貴手別跟我計較了好吧?”一雙桃花眼微微斜挑過來。
肖桑就扶額,“你的媚眼留着給客人看好了,我沒工夫聽你扯這些有的沒的,真是滿嘴跑火車,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又惋惜地嘆息,“憑你的素質要想做出名堂易如反掌,就是想做頭牌也不是問題,只可惜你這裏……”他指指腦子,“你根本就是思想有問題。”
倪端驚詫地捂住嘴巴,“肖桑你真神人也!我有一個外號就叫‘倪瘋子’,嘻嘻,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精神有問題哩。”
肖桑揮揮手,讓他不要再胡扯下去,又皺眉盯了他一會,暗自想這個吊車尾是去還是留的問題。
倪端也看出了肖桑在動他的腦筋,于是收斂了做派,開始打乖乖牌,“肖桑,我知道給店裏添麻煩了。你看我也不是一點貢獻沒有嘛,上次招待那個財政廳的老孫,我也很賣力啊;還有政協的孟廳、檢察院的王廳,我這種就屬于半年不開,開張吃半年的類型。我就喜歡結交達官貴人,不是那種就沒辦法。我知道自己挑客不對,可是人各有志嘛。”言辭懇切的樣子。
肖桑知道他說的有道理,每次“上面”來人請倪端出面作陪,肯定是萬無一失的,這小子若是肯放下身段去哄人沒有不被伺候得舒服的。可問題也就在這,一陣之後這小子就開始百般推脫,換領導比換衣服還勤,整個迪都市廳級以上領導他快睡個遍了,越來嘴越挑,越慣越不像樣子。
肖桑語重心長地說,“現在已經不是賺不賺錢的樣子。你公然拒載,得罪了不少人,人家嘴上不說什麽,其實心裏很不痛快。你再這樣任性下去,我怕也保不住你。”
倪端就笑了笑,嘲諷的、凄然的、或者什麽的意思,太過複雜,連肖桑瞬間也無法全部解讀那個笑容的全部涵義,他突然換了聲調,冷冰冰的,蛇一樣的感覺,“……我知道了。請肖桑看在吳爺的面子上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如果做不下去我會請辭的。”
他點點頭,“既然你自己定下了軍令狀,我們就看你下個月的表現吧。其實七月流火并不是容不下你,只是如果經過這麽長時間你仍舊沒辦法在這裏找到你需要的東西,那麽再做下去也沒有意義吧。”
倪端面無表情地走了。
肖桑想,他腦子也許真的有問題也說不定,翻臉比翻書還快,好像瞬間就換了個人格——人格分裂?真是個麻煩又危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