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淩奶奶在城裏差不多住了兩個月, 才回來。

只因為醫院的醫生說了，淩奶奶現在, 最好不要随便移動, 不然容易留下後遺症。

而從清水縣到紅旗公社的道路并不好, 即便是坐拖拉機, 也很颠簸，如此, 淩奶奶只能在淩老二那裏一直住着了。

這兩個月，可把淩奶奶憋壞了, 她天天躺在床上, 吃喝拉撒都要人幫忙，就連翻個身, 也得等二兒媳婦回來才成。

淩奶奶一向利索, 突然變成了廢人，她心裏的落差可大了，若不是知道自己還能好，她差點就要抑郁了。

好不容易，終于差不多好了, 淩奶奶即便是幾十歲了，也恨不得蹦起三丈高。

得到醫生的準話，淩奶奶一刻也不想在城裏待着了，吵着就要回家，淩老二再怎麽挽留也沒用。

淩奶奶在城裏的日子，其實很好, 天天都是吃細糧，二兒媳婦也一直好好服侍她，絲毫不敢給她一點氣受。

可淩奶奶就是覺得，城裏再好，也不如鄉下，她可想她養大的雞和豬，也不知道她不在其他人照顧好沒？

她也想家裏的其他人，特別是老頭子，幾十歲的人還愛踹被子，也不知道有沒有着涼？

只要想到這一切，淩奶奶就越發坐不住了，恨不得立馬就能到家裏。

淩老二沒辦法，只能如淩奶奶的願，把她送回去了。

兩人在路上搭了順風車到鎮上，又剛好遇上公社的牛車，就坐着牛車回來了。

快到家時，淩奶奶就叫淩老二先回去，摘點柚子葉給她去去晦氣。

淩老二拗不過她，只能聽她的了。

回到家，淩奶奶真是太滿意了，淩家人原本都不知道淩奶奶回來了，等得到消息，他們就全回來了。

這一天，家裏人誰都高興，淩爺爺大手一揮，讓大丫把家裏的雞殺了一只，來迎接淩奶奶回家。

淩奶奶覺得可惜，可淩爺爺堅持，她就默認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也是該慶祝慶祝了。

淩奶奶回來，村裏人也知道了消息，好些和淩奶奶關系好的老婆婆都來看她，順便給她說了肖招娣的慘狀。

淩奶奶的閨蜜，基本都是做婆婆的人，面對肖招娣這種兒媳婦，誰都不會喜歡，所以肖招娣日子越凄慘，她們就越開心。

肖招娣被趕出淩家，她那重男輕女的家人會怎麽對她，其實想想都知道。

不外乎就是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的不如豬，地位如奴隸。

說起來簡簡單單，可光想想，就知道肖招娣過得有多苦了。

反正才不到兩個月，肖招娣就老了十歲不止，可想而知，肖家有多過分了。

淩奶奶可不是什麽好性子的人，知道肖招娣受苦，她在心裏暗罵一聲“報應，活該。”

但表面上，淩奶奶既不說好，也不說壞，畢竟肖招娣還是她家的人，她可不想讓別人看笑話。

——雖然前面淩家的事已經讓公社的人看夠了笑話了，可淩奶奶卻在自欺欺人，裝作不知道。

————

沒過多久，肖家也得到淩奶奶回來的消息了。

肖招娣知道後，原本死寂的她眼神中突然蹦出一抹濃烈的期待。

婆婆回來了，只要她去求到婆婆的原諒，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說實話，這兩個月，肖招娣就沒有一天不後悔的。

她悔得腸子都青了，恨自己，為什麽要豬油蒙了心，去聽她娘的話偷東西。

結果好了，什麽都沒得到不說，還被趕出了家門，受了許多的苦。

這兩個月，肖招娣簡直把一輩子的苦水都流幹了，現在她才知道，以前在淩家的日子，就是天堂。

她發誓，只要能回去，她一定好好幹活孝敬長輩，絕對不會再作妖了。

肖招娣這麽迫切的想回淩家，除了在家裏實在太苦外，還因為她爹娘見淩家一直不準她回去，認為淩老大是真的不要她了，就商量着要把她賣了。

她的爹娘也很狠心，選的人不是打死過幾個老婆的鳏夫，就是已經抱孫子的老頭子。

肖招娣在淩家還有三個女兒，只有她乖乖聽話，其實以後的日子是不會差的，可要是被她爹娘嫁給他們選的人，那肖招娣就不用活了。

所以，肖招娣一定要回去。

第二天一早，趁全家不注意，肖招娣就跑回去了。

淩老二還要工作，能回家住了一晚上，都是請了假的了，今天一早他就要走，結果才打開大門，淩老二就見肖招娣縮成一團蹲在他家門口。

說實話，若不是眼力好，淩老二都認不出來，這是他大嫂了。

現在的肖招娣，頭發枯黃似幹草，皮膚蠟黃，眼眶凹陷，身上瘦的只有一把骨頭了。

……除了臉上的皺紋少些，肖招娣看着簡直和她娘差不多了，要知道，肖招娣可是小了她娘二十歲呢！

見到淩老二，肖招娣讨好的笑了笑，喊了聲“二叔。”

盡管肖招娣看着可憐，可想起老娘受的苦，淩老二原本軟了點的心腸又硬了起來。

淩老二嘲諷道，“我可當不起你這聲二叔，偷我兒子的東西，害得我娘受傷，我沒把你當仇人，就是好的了。”

肖招娣一臉愁苦，“二叔，我知錯了，我真不不是故意的，不知道娘會摔得那麽嚴重，要是知道了，給我十個膽，我也不敢不管呀！”

“你膽大的都能上天了，還有什麽不敢的？”淩老二還沒回話，淩奶奶就走出來說了這麽一句。

見到淩奶奶，肖招娣更心虛更害怕了，她瑟瑟發抖的喊了一聲“娘”，頭縮得恨不得低到地下去。

淩奶奶立馬說，“可別，老婆子我托你的福，這條老命勉強保住了，經過這一遭，我可不敢當你的娘了，不然誰知道以後還會出什麽事？”

肖招娣這下是抖如篩糠了，她一下就跪在地上，給淩奶奶磕頭，“娘，你別不要我，我真的知錯了，求你看在三個丫頭的份上，讓我回來！”

提到了幾個孩子，淩奶奶猶豫了一點。

肖招娣見了，更激動的說，“還有，娘，大丫頭就要結婚了，要是我現在被趕了出去，她的親事，也不知道會不會有變動，求求娘你了，看在大丫的份上，繞過我這一次！”

肖招娣說的是實話，這個年代，基本不會有離婚的人，除非是犯了絕不可饒恕的事。

而都說女肖母，肖招娣若此時被趕了出去，等楊家知道了，難免會懷疑大丫頭會不會和肖招娣一樣？

現在大丫只是定親，男方要是不滿意，随時可能退婚，這年代男人退婚沒什麽問題，女人要是退婚，卻直接被人說是二手貨了，三姑六婆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肖招娣說的确實是道理，淩奶奶聽了面無表情，把淩老二送走後，就“碰”的一聲把大門關的死死的，只留下肖招娣一個人絕望的在大門口跪着。

實際上，淩奶奶是回家裏，問淩老大到底要不要和肖招娣分開了？

淩老大聽了淩奶奶問的，完全沒了平時的穩重，他煩躁的抓了一把頭發，迷茫的說，“我也不知道？”

這事，還真不好辦！

淩老大和肖招娣在一起這麽多年了，要說沒點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肖招娣害得他娘受了那麽多的苦，要是就這麽讓肖招娣回來，淩老大過不了心裏那關。

況且，兩人還有三個女兒，即便她們不受淩老大的重視，可淩老大還是要多為她們考慮？

所以他到底該拿肖招娣怎麽辦啊？

淩奶奶見了淩老大的反應，心裏就有數了，看來，老大的心裏還是有肖招娣的位置的。

淩奶奶也嘆了一口氣，有些心累！

她其實是想通過這次的事，讓肖招娣走人，再給老大另外娶一個。

不為別的，淩奶奶就想，讓老大能有個繼承香火的兒子，以後死了，也有人給他摔盆上香供奉。

雖然還有淩晨，可侄子永遠比不過兒子。

再說，原來淩奶奶是打算把淩晨的兒子過繼一個給老大當孫子，再過繼一個給老三，雖然淩晨的孩子還沒影，可如果老大能有自己的兒子，自己的曾孫子不就不用認別人當爺爺了嗎？

淩奶奶嘴上說着偏心，可其實對自己幾個孩子，她都是一樣的。

因為老大老三都沒兒子，淩奶奶是操碎了心，好不容易才想到了這個注意。

過繼也不是什麽好注意，老二和淩晨，怎麽會願意把自家的孩子讓給別人，即便這個別人是他們的親人也是一樣的。

可當父母的就是如此，哪個孩子弱一些，就會多為他們考慮，淩奶奶一直沒提過這事，就是想着，等她要死的時候，再提。

那時候，她的話算是遺言，老二和孫子再不高興，也會答應的。

說來說去，淩奶奶最不願意的，就是傷了孫子的心，所以若是大兒子和老三能有自己的兒子，那她就不用那麽為難了？

可惜，看現在的情況，淩奶奶是妄想了。

老三是個癡情種，所以即便只有女兒也守着她媳婦，老大不聲不響的，沒想到其實骨子和老三居然是一樣的。

兒子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還是淩奶奶手把手帶大的，可以說，淩奶奶最不想的，就是讓他們為難了。

況且，肖招娣說得也是道理，她要是被趕走了，大丫頭的親事真的可能會被退了，就是為了大丫頭，淩奶奶也不能做那麽絕。

淩奶奶失魂落魄了好一會兒，淩老大也沒發現。

面對現在的情況，後面，考慮清楚的淩奶奶就故意裝作兇狠的說，“老大，要我說，還是讓肖招娣回來！她是咱們家的人，在娘家受磋磨算怎麽回事，傳出去咱們家都沒面子？再說，她害的我受了那麽大的罪，不親自折騰她，我實在不甘心？”

淩老大聽了突然擡頭，“娘，你說的是真的？”

淩奶奶點頭，“那還有假？”

“行，那就讓肖招娣回來！”讓肖招娣贖罪，也讓娘出出氣。

“老大，我醜話說在前面啊！肖招娣就是回來，我也不會那麽輕易放過她，以後，她要是被我折騰狠了，你可別為她求情！”

開玩笑，淩奶奶雖然答應讓肖招娣回來，可她老婆子是那麽好惹的嗎？這次不把肖招娣的皮弄掉一層，她的許姓就倒過來寫。

淩老大淡淡的說，“那是當然，她既然做錯了是事，受到懲罰是應該的，”能讓肖招娣回來，已經是淩老大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淩奶奶點頭，在這事上，兒子總算讓她有一點滿意了。

于是，肖招娣跪了幾個小時之後，終于被準許進淩家了。

肖招娣欣喜若狂，不過才進門，她面對的就是三堂會審。

淩奶奶，淩爺爺，還有淩老大都在。

肖招娣吶吶的喊了聲“爹，娘，”然後就低頭裝鴕鳥。

淩奶奶聲音沉沉，直接喊，“肖招娣，我問你，上次你去小晨的房間，到底是偷什麽？”

雖然決定讓肖招娣回來，淩奶奶還是要問清楚，她當初到底是要幹什麽？

肖招娣不敢擡頭，心裏砰砰砰的跳，她緊張的咬着嘴唇，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

肖招娣就擔心，要是實話實說，淩奶奶他們會不會一生氣，就不讓她回家了？

淩奶奶可不給肖招娣考慮的機會，直接道：“你最好老實交代，要是被我發現你說了慌，那你就滾回你那個娘家，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淩奶奶的話令肖招娣心頭一跳，她做了這麽多，就是為了回來，她是絕不想再回去的，于是她慌了，也顧不上各種考慮了，直接就說了出來。

不過，因為心虛，肖招娣說的時候，把事情說成了是她娘逼她做的，要是不做，她娘家就不認她了。

這年頭沒有娘家的女人，在夫家根本沒啥地位，肖招娣怕呀！怕成為淩家地位最低的人，才答應了她娘。

知道肖招娣是要偷酒曲，在座的幾個人，就沒有一個不怒的。

要知道，果酒，在紅旗公社這個小山村裏，就是金疙瘩。

現在他們每賣出一瓶果酒，就能掙錢，而這些錢，因為是淩晨的方子，他能分三成，剩下的，就是公社的。

這些錢，除了給村民發工錢，剩下的公社已經商量好了，存着給公社修學校，建公路用來建設公社。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有淩晨的酒曲方子，若方子洩露，其它公社也跟着他們釀果酒，有其它公社競争，那他們還能掙錢嗎？

錢不是萬能的，可沒有錢，那是萬萬不能的，錢的重要性，随便問一個幾歲的孩子都知道，肖招娣敢從虎口奪財，可以說真的是很能耐了。

她說完，淩老大他們三個直接就對肖招娣怒目而視，眼神就差點把肖招娣撕了。

肖招娣當時就被吓得，直接癱軟在地，若不是她已經太長時間沒喝水，身體沒了水分，現在，估計就尿褲子了。

淩奶奶看都不想看爛泥一樣的肖招娣一眼，只說，“老大，這是你自己的媳婦，你自己看着辦！”

“我知道的，娘，”這一次，淩老大要是不讓肖招娣徹底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他就不姓淩。

也不知道淩老大到底是怎麽弄的，反正自那以後，肖招娣就真的老實了，即使是淩奶奶每天吩咐她幹數不清的事，她居然也沒再鬧過一句。

而且，肖招娣這次也徹底認識到了娘家人的面目，以後，很少再回娘家，基本就和娘家斷絕關系了。

實際上，淩老大也沒幹什麽？就是給肖招娣洗腦而已。

語言的藝術博大精深，淩老大那段時間，天天晚上對着肖招娣說幾個小時，他又是個當領導的，經常對着村民發言，心裏早就有點成算了。

肖招娣本來就不懂什麽，時間一長，可不就什麽都聽淩老大的了。

而肖家那邊，本來都準備收錢了，誰曉得肖招娣居然就這麽跑了。

煮熟的鴨子就這麽飛了，肖家人怎麽肯甘心？

他們第二天就追到了淩家，要肖招娣跟他們回去，肖招娣死活不願意，然後肖家就厚顏無恥的要淩家拿肖招娣在他們家兩個月吃的糧食。

要知道，肖招娣在娘家時，每天都去上工，工分就記在肖家頭上，她每天掙九個工分，回到家卻吃野菜米糠糊糊，就這樣，肖家居然還好意思找淩家要糧食。

淩奶奶能答應給？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不僅如此，肖家還被她給狠狠損了一頓，灰溜溜的走了。

肖家人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人，卻拿淩奶奶沒辦法，論嘴他們比不過淩奶奶，至于論武？

呵呵，紅旗公社可是淩家的大本營，淩老大只要喊一聲，全村的老少爺們都會出馬。

想對淩家動武，那簡直是老壽星上吊——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