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工作

都說拿人手短,兩件皮襖、兩條人參,外加給曹飛的小汽車,讓許樂暫時在這個家呆了下來。這個問題解決了,另一個問題迎面而來。

曹玉文沒有工作。

當初政策一下來,小許村的知青們就下足了功夫回城。為此送禮的有,像許樂他媽柳芳一樣拍拍屁股離婚的也有,曹玉文既沒錢又沒人,一直等到最後,也沒輪上回城的名額,最終只能帶着許樂偷偷跑回來。

他離家的時候只有十六歲,那時候爸爸還在世,哥哥還沒娶媳婦,一家人生活的其樂融融,他對于家的想象也停留在那一刻。因此在回來的時候,他想的是,只要有家,能沒我一口飯吃嗎?

可現實是,迎客的餃子再噴香,平日裏吃飯也是要錢的。畢竟他親娘曹老太太不掙錢,他不在,親娘跟着大兒子吃,自然沒問題。可他帶着許樂回來了,就沒讓他大哥供養自己的道理。

除了那十五塊錢,花錢的地方多得是。生活用品要不要錢,衣服鞋子要不要錢,許樂已經七歲了,上學要不要錢?這都是擺在曹玉文眼前的事兒。他此時瞧瞧手裏頭那兩百塊錢,就再也沒有錢人的感覺了。

只是找工作這事兒着實犯難。

這年頭私營經濟還不發達,在路邊擺個小攤都被人看做投機倒把,可國營廠曹玉文進不去,選來選去只有街道工廠還算靠譜。

可別的地方的街道工廠都是機械廠,機修廠,唯獨曹玉文他們家這個有點特殊,這是個幹花加工廠,使用的是最簡單的加工方式——人工制作。這裏不要求學歷,聽說也招了幾個偷偷跑回來的知青,算是曹玉文最理想的工作地點。

只是這裏也不好進。這時候待業青年多少啊,誰家又都不富裕,恨不得都攆出去讓他們自力更生,幹花廠又不是國營單位,有國家撥款,而是屬于自負盈虧,自然要算人力成本。

曹玉文在人家廠門口盤旋了兩日,都被拒之門外。只能回家唉聲嘆氣。

這時候,曹玉武上班去了,李桂香帶着曹飛上學去了,老太太跟着樓下的老朋友們聊天去了,整個家裏就剩下他們父子倆。許樂戳了戳跟洩了氣的皮球似得曹玉文,問他,“幹爸,人家沒要你?”

這話有點大人氣。若是放在曹飛身上就有點不對勁,可對于許樂來說,卻是正常。他娘跑了,爹死了,再不成長點,那是傻子。

曹玉文本不想跟個孩子說,幹嗎讓個小不點替自己擔心呢?可他實在沒有傾訴的對象。哥哥已經成了家,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睡覺,其他時間還有嫂子陪着,他想不起跟自己敘敘舊說說話。親娘沒時間,一家六口人的飯菜都落在她身上,一天從早忙到晚,等着要睡覺了,還要伺候曹飛那個小祖宗。

錢一天天只出不進,他不但不能對象承諾給許新民的諾言,讓許樂過得好,恐怕連學都讓他上不起。這讓他焦急煩悶,心裏憋屈的難受,時時刻刻在否定自己。

如今許樂問出來,他終于吐了口,将自己找工作的難處說了說。他以為許樂會像他爸爸許新民一樣,知道他回城無望後那般,陪着他一起憋悶難受。可沒想到,許樂只問了一句話,“這個廠子靠譜嗎?一個月工資有多少?”

曹玉文愣了一下,可瞧着許樂那副一本正經的小樣子,不由自主的就将這幾天打聽好的事情說出來了,“挺靠譜,我問了問,一個熟練工人,一個月能拿30塊錢。那個活不難,就是把那些葉子啊,花啊,組合起來,半天就學會了。”

許樂聽了點點頭,他知道這種小廠。這其實不是日後的高檔幹花,就是塑料花,這時候人們生活剛剛豐富起來,但又沒有外國人送真花的習慣——那也貴,不少人喜歡買幾束塑料花放在家裏,好看又時髦,起碼在幾年內,這種廠子生意不會太差。

更何況,他們也急需一個穩定的工作,來提供穩定的錢生活。

許樂想清楚了,就說,“那我們就去那兒吧!”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到讓苦悶的曹玉文啞然失笑。他剛剛還覺得許樂是個小大人,可這回就漏了陷,也就是個孩子,才不管別人想什麽,一切自說自話。他摸了摸許樂軟軟的頭發,嘆氣道,“人家不收人了,咱們再換其他地方吧。”

許樂要的就是這句話,聽完後直接睜着雙大眼睛,無辜的說,“為什麽不要幹爸?幹爸好厲害的。是不是因為幹爸沒給他送母雞?”

曹玉文一下子愣了。

這話其實有典故。當初村裏分地,有人給村支書送了兩只老母雞,結果量地的時候比別人家大了不少。許新民覺得郁悶,就跟曹玉文喝酒的時候說了,讓許樂聽見了,還問了半天為什麽。

如今許樂再說,他倒是沒覺得這孩子逆天,反而像是開了一道門。他原先在村裏,過得實在太閉塞了,把這些規則都忘了,辦事求人,總要送東西吧。他記得幹花廠的負責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太,能抽煙喝酒,要不送點煙酒過去?

想到這兒,曹玉文的心情總算疏朗了一些,許樂瞧見了,知道他想通了,也就沒再說話,轉頭說了聲我下去玩會兒,就出了門。

晚上吃飯的時候,曹玉文才帶着一臉笑回來。

許樂已經自己洗幹淨了手,坐在小馬紮上。曹飛不願意寫作業,正發斜火,沖着他媽嚷,“讓他走,讓他走,我不要他在家。”這小子還記恨着他往餃子吐口水的事兒呢。李桂香一邊扯着他往廁所去洗手,一邊大聲安慰自家孩兒,“嚷什麽嚷,耳朵都被你震聾了,走走走,當然得走了,該走的都得走。”

曹玉文進門正聽見這一句,他瞧了瞧面無表情的許樂,又瞧了瞧看見他進門,顯得尴尬的李桂香,終于挺直了腰,“誰該走?這房子姓曹,怎麽,我爸爸留下來的地兒,我不能住了。”

誰也沒料到,前幾天臉都快皺成老白菜幫的曹玉文,這會子居然有底氣說出這麽一句。可的确是這個理啊!當初曹老太太就是用這個理由制服李桂香,讓她沒話說的。李桂香又被同樣的理由噎了第二次,難免有些不滿,放開了掙紮的曹飛,半笑不笑的說,“對啊,姓曹不姓許。”

她也沒別的意思,也不是看許樂不順眼,這不是窮的嗎?曹玉文沒孩子,這錢不是應該都花在他們家曹飛身上了嗎?可許樂在這兒,曹玉文的眼睛,從沒往曹飛身上放過。

許樂這時候才轉過頭來,沖着李桂香就流了眼淚,“大娘,別趕我走,求求你,我能幹好多活,我吃的很少啊,我以後再也不敢吐口水了,大娘……”

他長得白淨可愛,此時眼睛都紅了,別說心疼得要死的曹玉文,就連皮猴子曹飛,都忍不住在心裏想,這小子怎麽長的比王苗苗還漂亮,可嘴巴上依舊不饒人,暗暗的喊了聲“哭包。”

這話讓許樂又哆嗦了一下。

李桂香縱然再不講理,被個孩子這樣求,臉上也不好看,一時讪讪的沒答話。這時候,曹老太太終于出來了,沖着她說了句,“你是越長越回去了,跟個孩子計較。”然後扭頭對着許樂說,“樂樂乖,吃飯了,奶奶蒸了水蛋,你和哥哥一人一個。”

這可原先都是曹飛的福利。老太太分給了他,但對許樂留在家這事兒依舊沒表态。許樂有些失望的答了句好。曹老太太還以為他是被吓得,也沒經心。

那邊李桂香心疼她兒子的口糧少了,忍不住嘟囔,“雞蛋都四毛一斤了。”

曹玉文知道這是敲打自己,可他錢一分沒少的交了,就算雞蛋四毛錢一斤,一斤雞蛋九個,他家樂樂一個月五塊錢的生活費,也沒花超——這不是他不講理,而是家裏根本不見葷腥,唯有這一天一個雞蛋,是孩子的待遇,他們交的生活費,綽綽有餘。

不過他還是不想讓許樂過多的聽這些話,所以另起了個話頭,“我找到工作了,在街道的幹花廠,明早就上班。”

一家人頓時,紛紛停住了筷子,愣了似得看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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