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布滿坑洞的通道盡頭,道路截然而斷,像生生被折掉似的,往下就是空曠無邊的黑暗深淵,他們站在邊上,竟有種面對着無盡蒼穹的感覺,別說看不見對面的岩壁和下面的情形,就連頭頂的鐘乳石瀑也離得很遠。
靠右側的地方,倒是有一面石壁,壁上因為獨特的卡斯特地貌,形成一片狹窄得幾乎只能容納腳掌寬度大小的凸起,有點類似華山上的“長空棧道”,只不過這比長空棧道還要兇險——上面既沒有可以攀附的鎖鏈,石壁也遠比木板要濕滑許多。
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前,人類顯得如此渺小。
他們這裏的所有人,姚桐、賀淵暫且不說,樂雍如是富二代,薇拉是潛水專家,蕭闌是學生,原帥雖然看不出來,可也絕不是什麽地質勘探者,所以實際上大家也不知道,這樣的水下溶洞,究竟有沒有可能形成這樣奇特的壯麗景觀,又或者說,這樣的地形正常與否。
每個人都被震撼住,微微出神地望着,一時沒了聲音。
姚桐指着岩壁側面那片的凸起,開口說道:“我們要從這裏繞到另外一頭去。”
樂雍如對她有種下意識的防備,馬上反駁:“下面是什麽,為什麽不能下去,另一邊又是什麽?”
姚桐笑了笑,這個時候她已經平靜下來,知道這些人不能沒有自己帶路,也就不怕他們會半路發作對自己不利。“下面是什麽,我也沒有去過,另外一邊跟這裏差不多,還要走一段路,才能到達那位西周諸侯的墓室。”
樂雍如狐疑:“你要找的東西又在哪裏?”
“上次我們來的時候,最遠也只是過了這一段路,因為這裏是疊穴,而西周主墓室裏,正好有一個缺口,可以通往下面,我猜那東西,離旱魃墳不會很遠,只要一拿到,我們馬上出去。”姚桐淡淡解釋。
這個時候每個人都滿懷心事,誰也沒有想到她說的“不會很遠”究竟是多遠,而危險性又有多大,不過就算發問,姚桐也未必會作答。
見衆人沒有異議,她道:“那我先走吧,這裏的路有點險,盡量貼着走,不要左右張望。”
她知道自己不怎麽被相信,說完就當先過去,身體緊緊背靠着岩壁,一點一點挪過去,動作輕巧,身段玲珑,只是誰也沒有心去欣賞。
小島吞了吞口水,戰戰兢兢地問:“我們真要過去?”
樂雍如很和藹地回答:“你也可以留在這裏等我們出去了再找人來救你。”
岩壁的形狀呈現微微的弧度,加上探照燈的可視範圍有限,不一會兒,姚桐的身影就消失在拐角黑暗中,賀淵身形一動,也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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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闌喊了一聲:“小黑……”
聲音很低,低得只有兩人能聽見,連在這空曠的環境也泛不起半點回音。
賀淵淡淡說了句“跟上”,腳步不停。
兩人這一路上的話很少,甚至連眼神交流也貧乏得可憐,如果蕭闌不是之前被寫在掌心的那個忍字留住,也要覺得他是忘記了一切。
究竟有什麽樣的苦衷,或者說姚桐用了什麽樣的手段,讓賀淵這樣的人,也需要委曲求全,忍氣吞聲?
蕭闌什麽也不知道,更無從揣測起,但他卻隐隐覺得,這件事情是跟自己有關的。
他沒說話,一閃神,賀淵的身影已經貼着岩壁,很快也消失在拐角。
心口忽然閃過一股刺痛,像是有一只手緊緊攥住心髒不放,痛楚來得太過突然和古怪,他忍不住捂住胸口彎下腰。
樂雍如莫名其妙,還以為他在耍寶。
“你怎麽了?”
“……”
大約過了十多秒,那股感覺又突然消失,蕭闌摸摸心髒,掌心的跳動規律而穩定,仿佛剛才不過是剎那之間的錯覺。
“沒事,肚子有點餓了。”蕭闌神情輕松。
“這裏不是鬧着玩的,小心點吧,我就在你後面!”樂雍如翻了個白眼。
看着別人走和自己走是兩回事。
蕭闌爬過華山,卻沒走過長空棧道,以他的身手,走那裏自然不是問題,但當時同行的同學都不敢去,他自然也不會自告奮勇跑去出這種風頭。
腳下是滑膩的石頭,是不知道多少年形成的石灰岩,背部雖然緊緊貼着岩壁,半身卻已經懸空在外面,最讓人心驚膽戰的是沒有半點可以抓住的東西,只能勉強保持重心靠向岩壁,雙手張開慢慢挪動。
樂雍如就在他身後不遠,說是為了有個照應,但實際上如果真的不小心掉下去,別人也是沒有辦法去救的。
蕭闌看他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挪過來,估摸着腳下黝黑的虛空究竟有多深,一邊又想起賀小黑,腳下移動,腦袋也沒閑着。
那一瞬間的變故,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
先是樂雍如叫了一聲,聲音急促,完全是人在突發情況下的應激反應。
他轉過頭,就看見樂雍如的身體往外面歪了一下。
重心偏移,人自然而然也就向下墜落。
蕭闌想也不想,幾乎是下意識地,就伸出手,樂雍如極度驚慌之中,雙手胡亂揮舞,也抓住蕭闌的手。
結果就是兩人一起往下面摔去。
變故來得太突然,在後面的薇拉和小島驚叫一聲,卻完全來不及反應。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影從邊上撲了下去,一把拽住蕭闌,匕首在黑暗的岩壁上劃出一道火花的深痕。
三個人加在一起下墜的速度實在太快,握住匕首的力道再大,也不可能插入岩壁裏,只能稍稍減緩,不過也無濟于事。
姚桐站在另一邊面色鐵青。
剛才賀淵撲上去救人,她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竟然快得連自己也來不及阻止。
下面陰森深邃,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或者壓根就沒有盡頭。
她靜靜站了一會兒,轉身就走。
小島急得大叫起來:“你去哪裏?!”
姚桐沒有回答,更沒有理會他們。
既然賀淵不在了,她又何必管別人死活。
樂雍如拽住蕭闌的那一刻就知道不妥,但想松開已經開不及了,整個身體往下急速墜落的速度甚至讓他連開口都不行,只能本能地大喊出聲,仿佛這樣才能減少一點恐懼,另一只手也抓向岩壁,然而只是徒然,掌心被岩壁凸起的碎石刺磨得血肉模糊。
“別管我了,放手!”樂雍如張着嘴巴,覺得自己好像說話了,又好像沒有,漫無邊際的黑暗中,越往下溫度就越低,仿佛有一團冷霧裹在他們周遭,賀淵的匕首劃過岩壁,留下刺耳難聽的聲音。
完了,我這下真的要死了!樂雍如想象着自己被摔得四分五裂,腦漿迸出的情景,索性放棄掙紮,緊緊閉上眼,沒想到自己躲過了家族的勾心鬥角,躲過了別人的暗算,千裏迢迢跑到鄱陽湖底來,居然還要葬送小命,連累別人。
時間像是過了很久,久到樂雍如以為自己已經直接到了地獄。
可還不是地獄。
三個人從那麽高的位置掉進水裏的聲音很大,甚至激起巨大的水波,但這在偌大的溶洞裏根本不算什麽,樂雍如毫無準備地一頭紮進水裏,水從眼耳口鼻湧了進去,嗆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他來不及慶幸,雙手胡亂掙紮,随手抓着旁邊岩壁上的粗糙凸起穩定身形,好半天才适應,想起跟他一起墜下來的另外兩個人。
水裏幽暗深邃,探照燈在摔下來的時候早就不知道掉在哪裏,他幾個沉浮也沒摸到人,早就頭暈腦脹,呼吸困難,忍不住浮出水面大喊:“蕭闌!蕭闌!”
沒有人回答他。
水冰涼沁骨,以他們從如此高的距離掉下來卻沒有受傷的情形來看,這裏的水應該非常深,樂雍如忍不住深吸了口氣,一股若有似無的腥氣飄入鼻間,他擡起頭四處打量,除了一片空洞的黑暗之外,什麽也看不到。
等了半晌,耳邊靜得瘆人,他靠着岩壁輕輕喘息,岩石的凹凸不平硌得後背難受。
你可別死啊,老子好不容易碰到一個投緣的,要是就這麽挂掉,那可真是虧大了。
“蕭闌!……蕭闌!”樂雍如有氣無力地喊着,喉嚨因為嗆水還火辣辣地發疼,他嘆了口氣,也顧不上渾身還發軟,就要重新紮進水裏去找人。
嘩啦一聲從不遠處傳來,樂雍如心頭咯噔一下,想也不想就大喊。
“蕭闌!蕭闌!”
“他昏過去了。”賀淵抱着人,冷冷道。
急速墜落下來的時候,他一只手拽着蕭闌的胳膊,另一只手握住匕首釘在岩壁上。也就是說,匕首要承受三個人的重量,并且盡可能減緩下墜的速度,而岩壁并不是平滑無瑕的,中間無數的凸起和沙礫把賀淵的手割破弄傷,有的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淋漓,甚至還有石塊重重撞在臂骨上,換了常人早就動不了,但他現在卻用這樣的手,抱着蕭闌,一邊往岩壁游過來。
樂雍如欣喜若狂,忙游過去接應,這才看見蕭闌的頭歪在賀淵頸窩處,雙眼緊緊閉着,額頭上還在流血。
他一愣,伸手就要接過人。“他怎麽了?!”
賀淵沒理他,也沒把人交給他,一直游到岩壁處可以倚靠的地方才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