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其他小孩不和最鶴生玩,倒不是因為他們讨厭她。
會造成“偌大社區,除了灰二,就只有岩泉一帶最鶴生玩”這一現象,其實是由于最鶴生是個早産兒的關系。
無論是認知功能、肌肉功能、還是身體平衡性,早産兒都比普通小孩子要差點。
在外面瘋玩她總免不了要摔跤,所以往往都是上次摔的還沒好全,新的傷就又疊了上來。
看不過眼的清濑理惠把最鶴生關在家裏,清濑正臣雖然不常在家,卻有一張百分百會吓哭小孩的嚴肅臉。
種種因素使得“找最鶴生玩”這種原本只要在家門口喊一嗓子的簡單小事,變成了一件需要籌謀的大事。
理所當然的,這一層層的門檻擋住了不少小孩想要靠近最鶴生的心思。
結果最後剩下的,自然也只有因為兩家人經常有往來,所以完全不怕清濑正臣也能輕松進出清濑家的岩泉一。
此時的灰二已經正式開始了田徑方面的訓練,清濑正臣的管教非常嚴厲,每天灰二回來都已經是晚上七八點,還累得恨不得直接睡在進門的地板上。
再加上他還得寫作業,完全沒法陪最鶴生玩,有時候甚至會因為滿身的汗連抱最鶴生一下都不行。
于是當失去了哥哥陪伴的最鶴生,第五次被岩泉一用滿含歉意的目光凝視,卻依然得到了他“對不起啊最鶴生,我今天要和及川去打球”的答複時,只有四歲的小姑娘當場氣哭了。
她一邊哭着大喊“我讨厭小岩”,同時一邊拉開了與及川徹鬥争的序幕。
然而說是鬥争,但在岩泉一眼裏,最鶴生與及川徹的不對付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只茶杯犬與一只二哈之間互相“汪汪汪”的程度。
兩家之間只隔了一面栅欄,鬧得過火了不僅會被投訴擾民,而且還必然會被各自的親媽教訓。
事後及川、岩泉和清濑三家主母聚在一起聊天,成天禍亂的及川徹和最鶴生被拖出來“鞭屍”,沒有對比就沒有差距、顯得格外成熟穩重的岩泉一則會自動升級成為人生贏家、人見人愛的好少年。
小時候的及川徹喜歡惡作劇——當然,長大他的這種惡趣味也沒改變多少。
Advertisement
他幹過最缺德的事就是把從松樹上抓來的毛毛蟲扔到最鶴生身上。初衷其實只是想吓吓她,卻沒想到會讓最鶴生發了場四十度的高燒,還長了一身駭人的疱疹。
隔天灰二把岩泉一堵在家門口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岩泉一本打算大義滅親,然而考慮到此時的灰二比他們兩個的個頭都要高半個腦袋——一言以蔽之,打一架的贏面是三七開,及川徹三,清濑灰二七——于是他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有全部如實招出。
但得知大部分前因也足夠讓清濑家的長男氣得想打人了。
好在當時的灰二已經是個明事理的小學高年級學生,幾番勸說之後,他終于勉強忍住了暴打及川的沖動,不過還是讓岩泉一帶了話給及川徹。
——下次再敢欺負我妹妹,我一定會把他牙打斷,反正還能再長出來。
那是岩泉一印象裏向來彬彬有禮的灰二哥,唯一一次氣到面目扭曲的樣子。
當然,事鬧得那麽大,及川徹當然也沒好果子吃。
他被老爸收拾了一頓,又被老媽領着去醫院道歉。
自那之後及川徹的惡作劇便收斂了許多。
原本岩泉一還擔心,洗了大半個月的藥浴才病好得七七八八的最鶴生會記仇。
然而沒想到她病好的同時還失憶了,沒有絲毫介懷地隔着籬笆沖及川徹做鬼臉,而不是直接把臉撇過去不看他。
反倒是及川徹見到完好無損的最鶴生,眼淚登時嘩啦啦地往下淌,哭得堪比水庫放閘。
然後看及川哭得那麽傷心,最鶴生也跟着哭了。
他倆那天哭成一團,結果翌日照舊隔着栅欄成天互相“汪汪汪”。
岩泉一覺得他們吵死了。
打架不能對女孩子動手,吵架也不能音量過高,四目相對得比“誰先眨眼誰就輸,誰輸誰就是王八蛋”的損耗又着實太高。
大概是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及川徹和最鶴生終于達成了無言的和解——至少他倆不會再隔着栅欄吵到站在一條街外都能聽見的地步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岩泉一為此感到欣慰。從前只有最鶴生一個人倒還好說,她是很乖的,也并不像及川徹給她起的“哭包”外號那樣愛哭。
只要岩泉一陪着,她也能自己安安靜靜的看書搭積木。就像以前灰二還沒開始被清濑正臣喊去訓練的時候一樣。
但自從多了個及川徹——他與最鶴生挨到一起之後所産生的化學反應,每每都令最年長的岩泉一産生了一種“我遲早要被這兩個人折壽到死”的憤恨之情。
最鶴生以前是很聽話的,他的話句句都聽,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果然還是因為及川徹吧。
............
及川徹今天一早起來心血來潮,無論如何都想買雙新鞋。
剛好岩泉一也有想要的護具,兩個人一拍即合,結伴來了東京。
一個月前最鶴生就跟他們說過自己要轉學的事。
不能說有多難過,畢竟最鶴生又不是不回來了,仙臺離東京新幹線也只要兩個小時,再加上他們三個本來從小就沒在一所學校裏呆過——是的,無論小學初中,最鶴生從沒與他們踏進過同一校門——理所當然的,兩個下了球場便跟纖細敏感一詞無緣的少年,對這個消息的放出沒有産生多大感觸,也以為自己不會産生多大感觸。
“但是總覺得清濑家變得安靜了好多......連他們家的房子都感覺沒以前......怎麽說?明亮?”乘上新幹線後岩泉一如是說到,“明明灰二哥和最鶴生都不是鬧人的類型。”
“不是錯覺,是心理作用,也有自然科學。”及川徹一邊賣弄着從SF小說上看來的小常識,一邊抽出塞在前排座位後的宣傳手冊翻看,封面上印着東京雷門的紅燈籠。
“哈?”
“一棟住過人的房子,在人去樓空之後很快就會變得老舊,甚至坍塌。”少年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翻動着宣傳冊裏的彩頁,“從科學層面來說,這是因為房間內的空氣流通減緩了,産生潮濕,加倍腐化;從心理層面來說,小岩你這是想她了。”
岩泉一側目問:“你不想?”
“我當然不想。我巴不得她走得遠遠的。”及川徹哼哼着,“反正回宮城她也得呆在白鳥澤,還不如去東京上學呢。那可是我的青梅竹馬诶,憑什麽和牛若那個混蛋天天呆在一起!”
“所以說到底你是在不爽牛若嗎?”
“差不多——唔噗!為什麽突然打我?!”
“感覺最鶴生要是知道你又在拿她跟牛若争強鬥狠的話肯定會這麽做,所以我代勞了。”
“好過分!跟小岩朝夕相處的人是我吧!為什麽你們都寵着最鶴生啊!”
“為什麽我要給一個臭男人好臉色看?還寵?”岩泉一嫌棄地皺起了臉。
“也對......那個畫面光想象一下我都要吐——幹嘛又打我?!”
“手滑。”岩泉一并不無辜地放下拳頭,側頭看向窗外。
比起繁弦急管的東京,其實岩泉一還是更喜歡仙臺的松散與相對而言的安靜。
在這種鳥籠一樣逼仄的地方跳得起來嗎?
偶爾陪父母或者和及川一起踏上這片寸土寸金的地界時,岩泉一總是會望着林立擁擠的,宛如鳥籠一般的高樓想。
他不覺得大城市有什麽特別好的地方值得自己魂牽夢萦。
可現實是,每年全國級別的大賽,都至少有一場會在這片土地上舉行。
“如果可以我還是想帶着激動的心情來東京一趟啊。”站在他身邊的及川徹像是讀出了他的心思,在人頭攢動的街頭忽然說到,“其實兩趟也可以,有三趟更好。”
也不知道為什麽,分明十米外的馬路對面就是信號燈,他們的周身全是人,眼前全是車,吵鬧程度是及川徹與最鶴生吵架的成百上千倍。
可這話卻無比清晰地傳到了岩泉一的耳中。
剛剛結束的國中男子排球春季賽預選,他們又輸給了白鳥澤。
以敗者的狼狽姿态,結束了初中時期最後一場比賽,也迎來了新的階段。
有那麽一瞬間,岩泉一感覺有種又酸又痛的東西被注射到了他的淚腺窩內。
為轉移注意力,他翻了個白眼,“傻子嗎你是?又說什麽胡話?”
及川徹立刻就委屈道:“幹嘛罵我!小岩你難道不這麽想嗎?”
“想和做白日夢是兩碼事。”
“但有夢想連說都不敢說也未免太可悲了。”說這話時的宮城縣最佳二傳君看起來成熟穩重又高大帥氣,可這般偉岸的形象沒有維持超過三秒,他便十分孩子氣地撇下了後半句。
“我才不要變成那種沒出息的人!”
............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這是正常反應。
但在東京,見到及川徹的最鶴生卻不是這樣的。
及川徹這厮長了張好看到會讓人覺得跟他談戀愛是血賺不賠、分手了也能拿出去當八卦談資、套牢了可以吹一輩子的臉。
再加上常年鍛煉,肩寬腰細腿長,他挺拔得像棵驕傲的小白楊。
哪怕走在澀谷的人山人海裏都依然惹眼。
可是這才幾天不見啊,及川徹會有變化才有鬼來了。
最鶴生識別出面前這張好看的臉屬于及川徹。
而既然及川徹在這裏,那就說明剛才說話的那個人是小岩吧?!
她立刻歡欣期待地将目光從及川徹的臉上移開,在他周身搜尋。
然後在及川徹的右邊,最鶴生發現了這個世界上除清濑灰二外最可靠最值得信任的人——
“小岩!!”
老鄉見老鄉,最鶴生兩眼淚汪汪地連人帶袋子一起撲了過去。
及川徹:“?”
“區別對待就算了,幹脆無視我是幾個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