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個月前。
真城最高在同班同學高木秋人的邀請下,與他一同開始了漫畫的創作。
三天前。
真城最高拿到了高木秋人構思好的純文字版漫畫劇情大綱,并将這個故事命名為《兩個地球》。
兩天前。
與高木秋人結束細節方面的讨論之後,真城最高開始起草分鏡與大致草稿。
而假期的第一天,也就是今天。
今天也是平平無奇為了畫畫而恨不得拔光自己所有頭發的一天。
一放學,作為歸家部資深部員的真城最高和高木秋人便到了自己的漫畫工作室——實際上這間工作室是真城最高已經去世的漫畫家叔叔留下的,畢竟現在的真城最高還是個毫無收入、只憑一腔熱血不斷揮筆作畫的業餘畫家,即使掏空他的全部存款,想在仙臺市買個廁所也都難。
本以為今天也會在平靜中過去,但真城最高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手機竟然會從下午四點就開始瘋狂震動——他開了靜音模式,又怕老媽找不到他人所以不敢關機。
“最高求求你接電話吧!!!”
又一次被打斷了思路的高木秋人忍無可忍地站起身走到真城最高的工作臺前,抄起他放在手邊的手機看了眼。
“不要亂動我的東西!”真城最高連忙搶回自己的手機,再次按掉了撥進來的來電。
“那你解釋一下給你打電話的人是誰?!”高木秋人感覺自己此刻活像個捉奸的怨婦,就差一點巴不得把電話對面的人給揪出來撕爛的恨意。
“這個叫‘最鶴生’的人和你是什麽關系?親妹?表妹?怎麽沒聽你提起過?”
高木秋人語速飛快地倒出自己堆積如山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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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只是他掃了一眼來電顯示的結果。
真城最高扒了兩把頭發,自暴自棄地将自己摔進人工學椅的靠背中,“你為什麽不猜她是我朋友?”
高木秋人反倒驚訝,“诶?原來在認識我之前,最高你還有其他朋友嗎?”
而且還是女孩子?!
這也太吓人了吧??
高木秋人一直以為真城最高眼裏只放得下和已經與他私定終身的亞豆美保,沒想到竟然還有其他的女性朋友???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真城最高仿佛被踩到痛處,咬咬牙卻還是沒再說什麽,趴回透寫臺上繼續構思新短篇的分鏡。
見他一副實在抗拒繼續這個話題的态度,高木秋人識趣地沒再追問——但這份識趣也只建立在工作室中安安靜靜的前提下。
然而誰曾想,不等高木秋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真城最高的電話便再次響起。
嗡嗡嗡地在工作臺上小幅度随着震動不斷挪動着位置。
這次真城最高已經鐵定了心要把自己的手機放進隔壁的雜物間。
而這次高木秋人也已經鐵了心要讓真城最高直面不知道為什麽他一直在逃避的來電,其實更主要的是他的好奇心實在有些按捺不住。
在高木秋人發現真城最高暗戀亞豆美保之前,這位自認為已經參透人生本質的初中生一直沒有表現出對于某樣東西過于激烈的情緒。
加以時日想必是可以修煉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的。
不過衆所周知,得道成仙是要渡劫的。
高木秋人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快目睹真城最高遇到能讓他如此動搖的天雷。
仗着自己個子高,手長,睡眠充足反應機敏——鬼知道真城最高這幾天睡了幾個小時,但他的廢稿倒是肉眼可見的已經壘成了少年小臂三分之一高度的一摞——高木秋人再一次奪過了真城最高的手機,并看都沒看一眼地接通了。
還把免提給打開了!
真城最高:“!”
他正想發出點聲音痛罵自己的搭檔,但已經晚了。
“喂喂喂?真城最高?你還活着嗎?還活着就吱個聲,死了也吱個聲。”來電顯示的是“最鶴生”,傳出來的聲音卻是及川徹的。
哇,這人怎麽還咒你死的?
高木秋人無聲地用口型與他對話。
真城最高瞪他一眼,接着他的視線就跟加入了瀝青一般變得連粘稠,恨不得凝固在除了自己手機以外的任何物體上。
好在高木秋人沒給他機會磨蹭下去,作為他的好兄弟,高木秋人幹脆将手機塞到了真城最高手裏,并朗聲說道:“接吧,是個男的。我不會告訴亞豆你和別的女孩子通電話了的。”
真城最高把手裏的燙手山芋往高木秋人頭上暴扣,可他現在還是個窮學生,任性不得,只能捏緊自己的手機,将聽筒放到耳邊。
“是我。有什麽事?”
“沒事不能找你是吧?”及川徹相當刺頭地挑釁道。
真城最高對這種低級挑釁已然淡泊,“是的,現在最好沒事不要找我,我很忙。”
“你都沒去補習學校了還能忙什麽?”及川徹剛才聽最鶴生說了這事之後,腦子裏除了真城最高坐在屏幕前打游戲外根本想象不出其他畫面。
不得不說,他的這番話,相當傷人。
尤其是在真城最高聽來。
不可否認的是他曾羨慕過及川徹與岩泉一能夠為了某樣東西付出百分之兩百濃厚的愛,與千分之三千的足以繼續在名為“天才”以及“現實”的泥潭中掙紮的勇氣。
就連只是希望自己将來能夠考上母親母校的最鶴生,都有一個明确的可以訴諸努力的目标。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被裹挾在他們之間,長久以來無所事事的真城最高才是最沒用的那個。
雖然參加了補習學校,但他的成績也不算好。
雖然懂一點畫畫,但他的人體結構、背景繪畫、包括貼網點描線都還有不少硬傷。
雖然看過的漫畫算多能講得頭頭是道,但你真讓他動筆畫起來,光是分鏡就已經折磨了他兩天兩夜了。
他的一事無成給及川徹留下了“你都沒去補習學校了還能忙什麽”的印象。
真好笑。
“要你管!”他惡狠狠地咬牙道。
電話另一頭的及川徹卻是一愣——照理來說,放在從前,真城最高應該是會說“沒事我就挂了”那種人啊?
真城最高不敢對及川徹的挑釁産生這麽大的反應,因為他理虧,因為他确實除了去補習學校外沒有任何“正事”可做。
而去補習學校對他來說就像一個借口——一個像是明知道自己回家不會看書,卻還是會把書放進書包帶走的自我安慰的借口。
“及川徹!你又拿我手機幹嘛呢!”
大概是開着免提的緣故,最鶴生的聲音還算清晰,又好像是從遠處傳來的。
“你不是問最高最近在做什麽嗎?我就直接打電話問了呗。”及川徹無辜地說道,“讓你幫我帶的抹茶味可麗餅買了嗎?”
“買了。給你。”接着對面一陣嘩啦啦的紙袋被揉搓的聲音。
“喂?”這次接起電話的是貨真價實的最鶴生。
“最高,你在哪?”
回答完這個問題,下一個應該就是“你在做什麽”了吧?
真城最高垂下頭,沉默了一會,最後還是對着話筒輕輕說:“我開始畫漫畫了。”
如果有人問,家裏有個因為畫漫畫而過勞死的叔叔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
真城最高認為自己大概會回答說:
謝邀,人在日本,剛買到最新一期的《JUMP》。海賊王很好看,鬼滅之刃風光落幕了,全職獵人依然沒有複刊。
我翻到夾在書中的讀者問卷表,把這害人的玩意扔進垃圾桶裏。
因為如果沒有這張紙,我叔叔的作品就不會因為排名掉落被迫腰斬。
如果他沒被腰斬,就不會有後面拼了命構思新作繼而過勞死的事件。
大家常說有因就有果。
可我沒想到他會死在自己最愛,同時也是我最愛的漫畫手裏。
做人難。
做漫畫家更難。
我很害怕自己會忍不住步叔叔的後塵,于是一直告訴自己畫漫畫沒有出路。
可又因為找不到其他喜歡的事情,所以把每一天都過得渾渾噩噩。
我的朋友A和B喜歡排球,可他們從沒拿過縣大賽的冠軍。
我的朋友C說努力得不到成果是正常的,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例子太多,她那個熱愛跑步卻把腿跑斷了的哥哥就是其中一個。
可有夢想是好事啊,朋友C又說,有夢想的人都是閃亮亮的!
我的朋友D在認識的第一天跟我說,我帶你去表白吧。
然後我得知了自己從小學一年級暗戀到初三的女孩将來的夢想是成為聲優。
雖然我依然害怕自己熬不出頭,可那時我看到了亞豆,我暗戀了快十年的那個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
那雙眼睛望着我,答應了我的告白,并約定将來等我的漫畫被動畫化後就和我結婚。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又一次墜入愛河了。
我發誓一定要畫出成功的商業漫畫,讓亞豆為我的女主角配音。
而在那一瞬間,我想起朋友C說的話,有夢想的人都是閃亮亮的。
我還想起了我過勞死的叔叔。
他是為了名,我是為了愛。
好像沒什麽不對的。
人生是幕悲劇,最大的悲劇就在于它的沒有終極根據,但生命敢于承擔自身的無意義而并不消沉衰落,這正是生命的驕傲——這話是尼采說的,不是我說的。
…………
将自己的三位幼馴染帶到工作室後,真城最高坦白了自己的心路歷程。
及川徹沒有靈魂地鼓起掌,“所以你這算見色起意嗎?”
問完他被岩泉一鑿了一下。
高木秋人站在真城最高身後,完全沒想到看起來那麽自閉的真城最高還真有別的朋友——還是三個——他驚呆了。
真城最高宛如被公開處刑一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畢竟及川徹的反應完全可以說明,他把真城最高小時候說過的“當什麽我也不要當漫畫家”的誓言記得一清二楚。
而如果說想讓亞豆有朝一日能為自己筆下的女主角配音是讓真城最高下定決心的臨門一腳。
那麽從前清濑最鶴生時不時就冒出的一句“有夢想是好事啊”便是充足的前期準備了。
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雖然非必要,但真城最高還是希望自己能得到岩泉一以及最鶴生(及川徹他不指望)的鼓勵。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從剛才開始最鶴生便一直呆坐在沙發上,眼神恍惚地望着真城最高。
差點把岩泉一吓得以為最鶴生暗戀真城最高。
“所以你到底怎麽了?”及川徹看出她的不對勁,手上用了點力氣推了最鶴生一把。
“啊……”最鶴生張了張嘴,深呼吸一次之後才說,“沒事。就,有種萬裏長征的戰友背叛了自己的感覺吧……嗯……大概就是這樣。”
“等下!什麽戰友?”及川徹眯起眼睛,抓住最鶴生的肩膀一陣猛搖,“你給我說清楚啊清濑最鶴生?!”
你什麽時候被哪頭豬給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