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葉榮秋垂頭喪氣地回了屋,盯着黑狗打回來的熱水發呆。

黑狗見葉榮秋回來後還磨磨蹭蹭站在一邊,奇怪地問道:“水蘀我你打好了,你不洗?”

葉榮秋素有潔癖,他是寧肯短命十年也恨不得能趕緊跳進浴缸裏狠狠洗一通澡的,這時候也不知道犯起了什麽別扭。

葉榮秋問他:“你還有多少錢?買兩套幹淨衣服回來吧,我們連換洗衣服都沒了。”

黑狗指指桌上的銀元和銅板:“就那麽多,還得買吃的,還得住店,還得趕路。買啥衣服,洗洗幹淨就能穿了。”

葉榮秋說:“至少有一套換洗的吧?只有一套衣服連換都不能換。”

黑狗瞧瞧外面的天,說:“又下大雨了,還不知道要下幾天,你腳又傷了,咱看來得在這住幾天才能上路,這幾天把衣服洗了,很快就幹了。”

葉榮秋梗着脖子說:“那至少得、得買幾條內褲啊!”

黑狗瞧着他故作大義凜然、可一張白臉都漲得通紅的樣子,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葉榮秋對他怒目而視:“你笑什麽!本、本來就是!”

黑狗歪着嘴角懶洋洋地靠在床頭打了個哈欠:“天都黑了,你現在上哪去買?”

葉榮秋是真的羞憤的快撞牆了,但是黑狗說的是實話,這時候外面的店都關門了,好歹也得等明天才能買。他是一刻都受不了身上那黏糊糊的衣服了,只好在屋裏把衣服脫了,并且義正言辭地警告黑狗:“你轉過身去別看!”

黑狗本來眼睛都要閉上了,沒興致看他那身白花花的肉,可偏偏他這麽說黑狗就偏要那麽幹,立刻精神奕奕地把眼睛瞪圓了。

葉榮秋剛把衣服都脫了,黑狗就笑嘻嘻地品評道:“喲,二少爺屁股真翹,比女人都翹。”

葉榮秋腦袋嗡的一聲響,一股血湧到腦門上,氣的舉起水盆就要往黑狗身上咋,黑狗吓得大叫:“哎哎哎!這兒就一張床!你也得睡的!”

葉榮秋哆嗦着把水盆放下了,抓起一旁的髒衣服擋住自己的身體。黑狗怕他真發起瘋來鬧得睡不成覺,忍着笑說:“好嘛,我不看你,你趕緊洗,我睡了。”說着就翻了個身背對葉榮秋,真的不看了。

葉榮秋氣的手腳冰涼,舀正面對着黑狗也不行,背面對着也不是,于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給自己擦身體,眼睛死死盯着黑狗的後腦上,只要他敢轉過身來就把手裏的毛巾丢到他臉上。好在等他把自己擦幹淨了黑狗也沒再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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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理幹淨以後葉榮秋又犯了難。這床他到底是上不上呢?那麽窄一張床,還兩個大男人,肩并肩平躺着都睡不下,肯定得要肉貼肉。可這床他不睡還能睡哪去?要有床多的鋪子打個地鋪也就将就了,這春天的晚上怪凍人的,沒被子真受不住。那要是上床,得跟黑狗睡一條被子,他這內褲穿是不穿?想到這滿是泥和血的東西要再貼到身上他每根寒毛都被惡心的立起來了,可想到要跟黑狗光溜溜地擠一個被窩他每根頭發都要豎起來!

葉榮秋站在床邊開始哀嘆自己生不逢時命不濟世。他自比韓愈王勃,想當年韓文公冒死谏迎佛骨卻遭貶黜時的凄涼心境他此時此刻終有體會;王子安一篇《檄周王雞》仕途盡毀的無奈滄桑他亦感同身受……

葉榮秋心想:眼下雖說什麽都沒了,可讀了萬卷書,君子到底是應該有點骨氣的!

然後葉榮秋因為着涼而打了個噴嚏,他就立刻停止了胡思亂想,撩開被子鑽進去了。

黑狗和葉榮秋經歷了這一場變故,人累了,心更累,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過來。黑狗先醒,他伸了個懶腰,手腳舒展得開了些,就把葉榮秋給弄醒了。

葉榮秋被黑狗熱乎乎汗膩膩的身子貼着,又被他伸展的手腳壓住,又羞又惱,沒想到自己竟就這樣和一個行為不檢的混混擠了一晚的被窩。這種羞惱又轉化成了憤怒,使他板起臉推開黑狗的胳膊腿腳:“規矩點!”

黑狗一下樂了。睡都睡了,現在開始裝正經,不嫌太晚了?葉榮秋這家夥真是頭一號白眼狼,用得上自己的時候就低眉順眼一副小媳婦兒的樣子,用完了又開始擺他大少爺的闊氣,真叫人不把他欺負的老老實實這心裏就不舒坦。

于是黑狗出其不意地伸出手掌撈了把葉榮秋渾圓的屁股,啧啧道:“有啥了不起,屁股誰沒有啊?”

葉榮秋的身體頓時像一張弓一樣緊緊繃住了,下一秒他就發瘋了,揮舞手腳如狂風驟雨般拼命擊向黑狗,大有跟他拼命的架勢。

黑狗倒是覺得他那些花拳繡腿不中用,挨幾下打也不痛不癢的,他正準備惬意地在調侃葉榮秋兩句,剛一張嘴,一個字沒吐出來,頓時化成了一聲凄厲的慘叫,臉色變得煞白,從床上滾了下去——這床原本就小,葉榮秋瘋子一樣的一通亂打,一膝蓋擊中了他的要害,這下可真是差點要了他的命了!

黑狗痛苦地捂着胯縮成一團,髒話還沒罵出口,葉榮秋先從床上坐了起來,雄赳赳氣昂昂地指着他的鼻子罵道:“我日你先人!”

黑狗在地上喘息了好一陣,終于緩過勁來。他氣得想把葉榮秋扯下來狠狠揍一頓,擡起頭,卻發現葉榮秋雙眼通紅,身體正發着抖,眼神裏射出來的恨意簡直能把人刺死。黑狗先被他吓着了,怒氣消了一大半。葉榮秋那樣子,不像被人摸了下屁股,倒像被人殺了親爹似的。

黑狗揉了揉自己的鳥,發現那東西還站得起來。他自認倒黴,不該觸葉榮秋逆鱗,于是舉起雙手投降:“好嘛大侄子,我錯了,表叔叔跟你開個玩笑嘛,咱不至于。”

葉榮秋惡狠狠地把被子拉上,蒙頭又睡了下去。

黑狗披上大衣出去洗衣服,他剛才差點被葉榮秋把他男子的威風都給打煞了,心裏還記恨着,所以只洗了自己的衣服,葉榮秋的丢在一旁置之不理。黑狗洗完衣服回到屋裏,葉榮秋還悶在床上,于是他走到窗邊發呆。

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淅淅瀝瀝的。好在那些雨,讓人感覺這個世界并沒有那麽沉靜寂寥。

過了一會兒,葉榮秋從床上坐了起來。可他們誰也沒說話,一個站在窗邊看雨,一個抱着膝蓋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黑狗轉身出門去了,不一會兒,捧了兩碗面回來。他把一碗面擱在床頭,自己坐到椅子上吃了起來。他吃了一陣,見葉榮秋不動,納悶道:“還生氣呢?得了吧二少爺,我對男人的屁股沒興趣,摸你一下少不了一塊肉。”

葉榮秋吸了吸鼻子。他其實早就餓了,可是他的教養是不能在床上吃東西的,而他不下床是因為……他沒有衣服可以穿。就連內褲都沒有。

又過了一會兒,葉榮秋餓的肚子咕咕叫,就暫且把教養抛諸腦後,端起碗坐在床上吃了起來。

“我想回重慶了……咯。”葉榮秋吃碗面以後捧着碗小聲說道。他吃的太快了,忍不住打了一個嗝,于是他迅速地捂住了嘴巴,偷偷看了眼黑狗。好在黑狗沒有笑話他。

黑狗吸溜着最後一根面條,含糊不清地說:“回去過你從前的生活,繼續做葉家二少爺?”

葉榮秋把頭低的更低:“你想去哪裏呢?”

黑狗用手抹抹嘴,把碗擱到一邊,聳肩:“不知道,本來想送你去武漢。”

葉榮秋小聲說:“我去武漢也沒用了,我把錢都弄丢了。”不過這其實只是個借口,錢他可以問周家借,葉華春讓他去武漢,只是先讓他探探路罷了。

黑狗說:“你這趟出來,什麽也沒辦成,丢了車和錢還有一個仆人,就這麽回去了?”

葉榮秋委屈道:“那又能怎麽辦?”

黑狗輕輕嘆了口氣:“那我送你回重慶吧。”

過了一會兒,葉榮秋問他:“那你之後……有什麽打算?”

黑狗說:“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不想以後的事兒。”

葉榮秋猶豫了一陣,還是把他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要不……你到我家來幫工吧。阿飛死了,我家原本就缺少人手……畢竟我們也算親屬。”

黑狗好笑地看着他:“咋,不怕我再摸你屁股?”

葉榮秋臉一黑,剜了黑狗一眼,把碗重重擱到一邊,又鑽進被子裏去了。

過了幾天,葉榮秋的腳傷好的差不多了,兩人就要趕緊回重慶去。這幾天葉榮秋都和黑狗擠一個被窩,他一個嬌生慣養的少爺,衣食住行樣樣需要人伺候,離了人就不知道怎麽活,因此生活上都是黑狗照顧着他,雖說也沒少挖苦擠兌他,但是不得不承認,葉榮秋已經很依賴黑狗了。

這回兩個人一起下樓,看起來不像少爺和傭人了,看着都是普通老百姓。葉榮秋雖然穿的還是襯衫西褲,但黑狗不幫他洗,他只能自己洗,可他哪裏會洗衣服,洗完的衣服灰灰黃黃的,看着倒比黑狗還邋遢些。

兩人到旅店結賬,旅店的老板娘問他們:“走啦?往哪走啊?”

葉榮秋說:“去重慶。”

“喲。”旅店的老板娘數完銅板丢進抽屜裏,直搖頭:“那可不巧,這幾天總下大雨,西邊的山路塌了,要去重慶必須得走那條路。咱鎮上去送貨的商隊去了都又回來了,估計兩位走不過去。”

葉榮秋一愣,連忙問道:“那還有別的什麽路可以走?”

老板娘說:“那繞的可遠了,都是山路,不好走。”

葉榮秋皺皺眉頭,又問:“那啥時候能有人把路修好?”

老板娘苦笑:“誰去修啊,能幹活的都被抓去當兵啦,政府說錢都舀去打仗了,沒錢修路,還得老百姓自己想辦法。啥時候能通,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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