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随着人群,裴寧走到了岔路口,有人往東有人向西,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要朝哪個方向走,好像所有路都被堵死。

前面是刀山火海,後頭是懸崖峭壁。

她不僅沒路可走,還無路可退。

站在街頭發了會兒呆,綠燈亮了。

裴寧找了家粥店,象征性點了幾樣。

直到現在,還是沒法靜下來。

她不知道邵之昀到底瞞着葉西城幹了多少違規的操作,邵之昀這次把她拉下水,不是立馬就利用她,只是在緊急關頭自保。

可黑幕操作,操控證券市場,這些罪名可大可小。

她不可能讓邵之昀在她以後的路上埋個不定時炸.彈,到時不僅她被炸的粉身碎骨,還會連累葉西城,甚至是整個華寧集團的股價。

邵之昀被人性的貪婪蠱惑,迷失了自我,他肆意放縱無所顧忌,可她不行,她不可能陪他在法律之外游走瘋狂。

她有爺爺奶奶,有葉西城,還有葉伯伯葉伯母。

粥鋪的裝修古香古色,燈光晦暗。

裴寧看着手機屏幕,葉西城的號碼就在眼前。

一分鐘,兩分鐘過去。

猶豫。

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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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遲沒有按下撥打鍵。

她強迫自己快點冷靜下來,把事情前前後後好好捋了捋。

葉西城跟葉芮的關系,跟親姐弟無異,他為葉芮實實在在做了那麽多。

邵之昀家的公司被華寧并購,可葉西城把自己所持股份全部送給了他小外甥女做周歲生日禮物。說白了,就是把公司部分股權還給了邵之昀。

邵之昀不善實業經營,葉西城就把華寧投資給邵之昀打理,葉西城知道一個男人的自尊在哪,所以他從來不會以強勢的葉家身份去壓邵之昀,不管在什麽商務場合,他都給足了邵之昀面子。

為了讓葉芮跟邵之昀安安穩穩過日子,他做的比葉芮的父母還多。

要是她現在告訴葉西城,葉芮和邵之昀在背後算計她,他會是什麽心情?就算她說了,葉西城會深信無疑,可葉家其他人呢?

畢竟她口說無憑,沒有任何證據。

就算阻止了這次交易,又能怎樣?

只要邵之昀還留在投資公司,以後他有的是機會操作,她再防範着邵之昀,可總有大意的時候,百密也會有一疏。

所以還是治标不治本。

要是強行讓邵之昀離開投資公司,基本就等于讓葉西城跟他姑姑家撕破臉。

上次相親時,他可以為了她不顧及常家的臉面,可現在不一樣,畢竟葉芮和姑姑家也是他的親人呀,他會陷入兩難。

而且邵之昀管理投資公司那麽多年,業績是有目共睹。

就算葉西城願意為她這麽做,還有葉董,還有葉家老爺子呢?在他們看來,葉芮才是有着血緣關系的自家人。

況且在她來華寧投資接手工作之前,人家那麽多年都相安無事,結果她一來就什麽事都來了。

到時葉芮會說是她容不下邵之昀,想把邵之昀擠出投資公司。

她跟葉芮比起來,葉家人自然會偏向葉芮,時間久了,她就會成為葉家最不讨喜的人。

最後的結果就是,什麽問題都沒解決,還把自己弄成衆矢之的。

還有剛才邵之昀口中的那個‘她’,是姚熙,姚熙看來不僅僅要對付她,還要為熙和争取市場,借此打壓華寧集團。

她就更不能讓邵之昀得逞。

眼下她要做的決定,既不能牽扯到公司的重大利益,還得能提醒葉西城,他姐姐和姐夫沒他想的那麽可信,他必需要有所戒備了。

然後還要給姚熙一擊,姚熙想拿‘華寧投資’做突破口來對付葉西城,她得斷了姚熙這個念想。

最最重要的一點,她要讓邵之昀再也沒機會算計她。

只是再完美的計劃都有不可控的因素,裴寧自己也知道,可顧不上那麽多了,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萬一,萬一到時計劃出了纰漏,她不能連累葉西城。

曾經她承諾過他:以後所有的驚濤駭浪,我都給你擋着,所有的刀山火海,我都為你跨過。

裴寧又看了看手機屏幕上葉西城的號碼,然後退出撥號界面。

她暫時還不能告訴葉西城,這樣萬一結果很壞,只需要她一個人承擔後果,葉西城就能置身事外,華寧董事會也拿他沒法子。

等一切風平浪靜,等她查到邵之昀跟姚熙利益勾結的證據再說。

反反複複把計劃在腦子裏過了好幾遍,粥都快涼了,裴寧食不知味的舀了兩勺放在嘴裏,思來想去,她拿出手機給前老板齊靳舟打去電話。

紐約現在是周末早上七點,齊靳舟還沒起床,他聲音透着沒睡醒的朦胧沙啞,“你這是催命呢?”

裴寧也沒心思開玩笑,“還沒起?”

齊靳舟:“嗯,昨晚應酬,喝了不少酒。”

“那給你幾分鐘快點清醒一下,我這邊着急。”

“裴寧,我跟你上輩子可能是姐弟,我占了屬于你的財産,這輩子我還債來了。”他揉揉眉心:“說。”

裴寧:“有人要對我不仁。”

齊靳舟想都沒想:“你什麽時候做事這麽猶猶豫豫了?人家都對你不仁了,你還準備掏心窩子去感化他?”

他掀被子起床,去洗手間用冷水沖臉。

裴寧聽到嘩啦嘩啦的水聲,暫時就沒出聲,等那邊水龍頭關了,她說道:“我已經有打算了,到你這裏聽聽你的意見,你不是常教育我,三思而後行嗎?”

齊靳舟現在頭腦清醒不少,點了支煙,“這回是公事還是私事?”

裴寧:“公事,所以沒敢貿然行事。”

“嗯。”齊靳舟思忖兩秒,一針見血:“你是成為對方發財路上的絆腳石了,還是對方做了壞事要拉你墊背?”

裴寧:“拉我墊背。”

“那還考慮什麽,在資本市場上,利欲熏心的人有多心狠手辣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拉你墊背肯定幹了不少違規的事,你別指望他回頭是岸,因為苦海沒邊,他已經回不來。對付這樣的人,就不能心慈手軟,不然後患無窮。送你三個字,先下手。”

“我心裏有數了。”

“要不要我幫忙?”

“我自己應付的過來。”

“Goodluck。”

“謝謝。”

通話結束,裴寧開始吃粥,粥冷掉了,她又麻煩服務員拿去熱了一下,從她坐下來到現在已經四十多分鐘過去,算是基本平靜下來。

她再次點開手機,又在腦海裏斟酌半天,做個深呼吸,給邵之昀打電話。

邵之昀幾人還在辦公室沒走,他看了眼屏幕,示意那幾人別出聲,接聽後劃開免提。

“姐夫,忙嗎?”裴寧鼻音略重,一聽就是感冒了。

邵之昀:“在公司呢,你還沒好?”

裴寧:“嗯,這兩天還嚴重了。”

邵之昀很自然道:“換季就這樣,一冷一熱,容易感冒,多喝水。”問她:“打我電話什麽事兒?”

裴寧:“哦,我今天下午本來要去公司加班,上午打過點滴後睡了個午覺,結果一覺起來都天黑了,你現在還在公司嗎?”

邵之昀:“在。”

裴寧:“那我吃點東西就過去,跟你商讨一下項目上的細節。”

邵之昀看了屋裏其他幾人一眼,迂回道:“你身體不舒服就明天的吧。”

“我工作強迫症,今天的工作要做不完,心裏老想着。”說着,服務員把熱好的粥送來,她小聲道:“謝謝。”

“不客氣,慢用。”

邵之昀大概猜到:“在外面吃飯?”

裴寧:“嗯,打過針好多了,想吃東西。”

邵之昀知道她對待工作一直都是拼命的狀态,大概是在投行工作留下來的強迫後遺症,便讓她過來,他在公司等她。

挂上電話,他跟他們幾人簡單把今天的事情收收尾,讓他們先回了。

臨了,他再次叮囑他們:凡是謹慎,裴寧不是一般的女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人散了後,辦公室安靜的針落可聞。

白天時的欲望,夜晚時的誘惑,在一刻不期而遇。

手機響了,是家裏的座機,應該是女兒打來的,邵之昀回神,立即接聽。

那邊傳來柔軟自帶溫度的甜美聲音:“爸爸。”

“寶貝,怎麽還不睡?”

“等爸爸回來講故事。”

“爸爸還要加班,乖,早點睡好不好?”

“嗯。”尾音拉長,軟糯的在撒嬌,“爸爸,我等你回來。”

邵之昀知道孩子任性時的倔強,越讓她睡她就越執拗,“嗯,那先躺床上,爸爸回家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好,爸爸,我愛你。”

“我也愛你。”

女兒對他的依賴和愛,是他破爛不堪的靈魂的唯一救贖。

對着手機怔神半晌,邵之昀将手機丢在桌上,房間裏都是煙味,他起身将窗戶打開通風,寒冬的北風吹在臉上有着凜冽的刺感。

夜色下的上海少了一分匆忙,多了幾分迷惘。

他雙手抄兜臨窗而立,耳邊各種聲音交織混亂,一會兒是會所裏紙醉金迷的空虛調侃,一會兒是女兒小時候稚氣的呀呀學語,瞬間又插入葉芮歇斯底裏的吵鬧。

所有的畫面瞬間支離破碎...

半個多小時後裴寧到了公司,邵之昀沒在辦公室,會議室的燈亮着,“姐夫,你晚飯吃了沒?”她禮節性問了句。沒外人時,她都稱呼姐夫。

邵之昀:“吃過了。”

裴寧點點頭。

把筆記本攤在會議室桌上,打開。

今晚對接的項目細節需要用到電腦,邵之昀也帶來了自己的筆記本,連上網絡。

今天不知怎麽了,精神恹恹,心裏還有莫名的不踏實感。

也可能是這兩天因為葉芮的原因,他煩悶,沒在家好好陪女兒,那種愧疚感彌漫到全身的每個細胞裏。

裴寧把一份文件遞給邵之昀,“姐夫,這個你看看。”

邵之昀接過來,項目書做了兩份,中文和法文,他不知道裴寧會法語,問道是不是公司專業人員翻譯的。

裴寧:“是我翻譯的,因為涉及到不少商業機密,交給別人我也不放心。姐夫你看一下有沒有措辭不合理的地方。”

邵之昀笑:“你可別埋汰我,我是從來沒完整翻譯過一份項目計劃書。”

裴寧謙虛着:“我是口語好,論專業部分,我沒法跟你比。”然後指指文件:“姐夫,你看看。”

邵之昀打開中文版本,兩份對照着看。

裴寧早把這份項目書熟記于心,幾乎能背出重要部分的條款,她邊說着邊打開其他操作,餘光還得看着邵之昀,防止他忽然看他自己的電腦。

她緊張的心髒跳到了嗓子眼,感覺呼吸下一秒就能驟停。

而邵之昀,正認真看項目書,毫無察覺。

人在沉浸工作時,是沒有絲毫防備心理的。

裴寧喉間滾動,暗暗做着深呼吸。

“姐夫,你看第四條的第二點。”

“嗯,看到了。”

“第二行的後半部分開始,我那樣翻譯精不精準?”

裴寧現在是一心二用,手裏還在操作其他。

邵之昀認真看了,“有個詞不是太準确。”他又把句子順了一遍,用了另一個詞代替,問裴寧:“這樣呢?”

裴寧淺笑着:“我就說之前怪怪的,現在好了。”

她打了一條指令,待用。

平複了下呼吸,裴寧把窗口縮小,然後從一疊文件裏拿出之前作廢的項目書,這本作廢的項目書後面排版有問題,細節沒改動。

她準備坐在邵之昀旁邊,拖延時間。

她剛要起身,哪知道邵之昀忽然坐正,手指碰觸電腦鍵盤,開始輸入密碼。

那一瞬,裴寧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差點就窒息,就連心跳也像停止了一樣,大腦空白,頭皮發麻。

好在,她的動作比邵之昀要快,把那條指令出去。

邵之昀的電腦打開了。

裴寧把手放在桌下,到現在還不由的發抖。

邵之昀查看了他之前的文件,仔細對比後發覺沒問題。

他擡頭看裴寧:“除了這個地方,還有沒有哪裏你拿不定?”

裴寧:“我看看。”她裝模作樣看了眼電腦,“第三十九頁,第二條,我也不是太有把握。”

邵之昀還像之前那樣,雙腿交疊,略慵懶的靠在椅子裏,認真看項目書。

裴寧又發出一條指令,只有簡單的一個字母。

她把剛才那本作廢的項目書拿着坐到邵之昀邊上,“姐夫,就是這條。”她指了指。

邵之昀餘光朝上面搭了眼,“嗯,在看。”

之後裴寧默不作聲,盯着手裏的文件不時皺眉,看上去是在斟酌細節部分,心卻一直系在邵之昀的電腦上。

現在她每一根頭發絲裏都透着緊張和不安。

十多分鐘後,輕緩的音樂鈴聲在會議室響起,每個小音符都在愉快跳躍,是David的電話。

她随即接聽,說的是法語,邵之昀也能聽懂。

David:“寧,在忙嗎?”

裴寧:“什麽事?”

David:“農場這邊的果園,想聽聽你的建議。”

裴寧:“我今晚要加班,可能要很晚。這樣吧,我下個周末要是有空就回去找你,你們先做菜園的計劃書。”

David:“好。”頓了下又加了兩個字:“好了。”

裴寧對着手機暗暗籲口氣,這一刻,塵埃暫時落定。

她把手機擱一邊,将手心的汗在膝蓋上擦了擦,繼續跟邵之昀讨論項目細節。

兩人一直忙到十點,所有決策部分都商定好。

裴寧不斷打噴嚏,精神上也是疲憊不堪。

點滴的最佳藥效好像過去了,這陣子又難受的不行。

邵之昀瞅她幾眼,除了工作立場上不對付,他個人還是蠻欣賞裴寧,不矯揉做作,不拖泥帶水,永遠懂得給別人臺階下。

他看了眼手表,催她趕緊回家休息。

裴寧點頭,開始收拾文件。

兩人一同離開會議室,裴寧回到辦公室放下電腦就離開,路過邵之昀辦公室,若無其事道:“姐夫,還不回?”

邵之昀在聽電話,裴寧這才看到,她指指門口那邊。

邵之昀點頭,繼續接聽。

到了樓下,葉西城的專車已經在等她,裴寧沒急着上去,給David打電話。

David第一句話就是:“從邵的私人郵箱裏收獲不小,你回家後我們視頻,看看哪些資料是你需要的。”

有些話不便多說,裴寧就說了句:“謝謝。”

要是沒David幫忙,她今晚大概不會這麽順利。

她擡頭看了看天空,一顆星都沒有。

人貪婪的欲望有時就跟黑夜一眼,沒有盡頭。

邵之昀那樣的,也沒能免俗。

裴寧回到家就直奔書房,跟David視頻分析資料,所有資料整理好已經十二點多,剩下的一些事就要交給David去完成,她不能把自己給暴露出去。

跟David道了晚安,裴寧去泡了個熱水澡,躺到床上已經淩晨一點。

頭重腳輕,腦子裏嗡嗡嗡的,她又爬起來吃了點藥。

也不知道明天過後會怎樣,她現在突然就特別想葉西城,明知他在忙,還是給他打了電話過去。

葉西城那邊是白天,正開會,接到裴寧電話,他離開會議室,問她怎麽還不睡。

他溫和的聲音有治愈的功效,之前那些不安和焦慮減輕不少。

裴寧攏了攏被子,“馬上就睡,已經躺床上了。”

葉西城聽出她鼻音還是很重:“吃藥沒?還難不難受?”

“吃了,比白天好不少。”她問道:“什麽時候回來?”

“下周三,我直接回上海看你。”

“嗯,你快去忙吧,晚安。”

“蓋好被子,床頭放杯水。”

那些想念在他的碎碎念中,越發濃烈。

裴寧摁掉手機,房間頓時一片黑暗。

她眯上眼,怎麽都睡不着。

過了會兒,她又睜開。

房間安靜的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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