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貸款買房
到底是多年夫妻,陳鳳霞看丈夫挺準。
過了不到一個小時,鄭明明瓜子吃了沒幾顆的時候,鄭國強就抱着兒子回來了,手上還拎着個透明塑料袋,裏頭裝着三只饅頭。
老面饅頭,一個五毛錢,一塊錢三個,暄軟香甜,個大管飽。
只不過一塊錢對他們家來說也是奢侈的支出。一斤面粉能做好多饅頭了。
鄭國強之所以買饅頭,是因為小兒子餓了。面疙瘩到底不是雞蛋,晚上他沒敢給兒子多喂面疙瘩,結果小東西餓得還挺快。
孩子是父母間天然的調和劑。
前頭還鬧得不歡而散的夫妻倆這會兒心照不宣,一個去接飲水機裏的熱水,一個撕開饅頭泡進去,準備喂小家夥吃。
剛出鍋的老面饅頭香噴噴,是那種糧食的甜香,超級勾人。陳鳳霞聞了都忍不住咽口水。
她擡頭看大女兒兩只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盯着饅頭瞅,不時咽口水,不由得心酸。
他們老家雖然也種小麥,但主食是米飯,一般人家不會蒸饅頭,真要吃也是上街買。小麥基本上都是賣愛國糧。
但凡往外頭掏錢的事,除非是必須,否則鄭家人不會做。
鄭明明長大以後曾經回憶過小時候生病,母親給她熬了大米粥,從集市上帶了只饅頭回去。她撕開了泡在大米粥裏頭吃,那甜香她想起來就淌口水。
後來她上高中住校,拿夥食費了。每頓早飯都是兩毛錢的稀粥配五毛錢的饅頭,怎麽也吃不膩,連口小菜都不要。
陳鳳霞撕下半個饅頭塞給女兒:“吃吧。”
鄭明明這才慌張地移開眼睛,胡亂拒絕:“我不要,我吃飽了,我還吃了瓜子呢。”
“沒事,就當零嘴兒。你弟弟一頓也吃不了這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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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國強看了眼妻子,默默地喂兒子吃白水泡饅頭。
等到小半個饅頭下肚,小家夥像是飽了,心滿意足地踢起了小腿,一家之主才開腔:“我不是反對你買房,可買房子這是也不是一本萬利。”
前幾年房地産真是一把火,恨不得燒得天空都冒出個大窟窿。
社會上都說,七十年代看深圳八十年代看海南九十年代看上海。
鄭國強有位戰友是個不大不小的軍二代,原本在人武部幹得好好的,非要停薪留職跑去海南炒地皮,結果“天涯海角爛尾樓”,1993年開始,海南房地産徹底崩盤。欠了一屁.股債的戰友一時想不開,從蓋了一半的大樓上掉下來沒了。
臨走前,他途經江海市找鄭國強喝酒,就感慨了句:“幸虧你沒跟我走,不然我就害了你了。這就是個擊鼓傳花的游戲,鼓停了,花到誰手上,誰就倒了八輩子血黴。”
他死後,鄭國強沒參加他的葬禮。太遠了,路費對月收入只有幾百塊錢的農民工來講也是大開銷。再深的感情,在一家老小的生活面前,也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他沒見到戰友最後一面,自然不知道對方的死狀。可是後面差不多年把功夫,他時不時就能夢到戰友仰面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後腦勺汩汩往外頭冒血。
然後他就從睡夢中驚醒,捂着胸口告訴自己幸好。
其實當時社辦廠不行了,鄭國強起了心思要跟戰友去海南闖闖的。
九十年代初,海南是淘金者的天堂啊。多少人想過去碰碰運氣。
但當時陳鳳霞小産了,掉了個成形的男胎,身體虧得不行,精神也不好。鄭國強曉得自己媽不是會照顧兒媳婦的人,就猶豫了下,決定留下來先陪老婆養好身體。
事實證明,他沒走是對的。他甚至感覺那個沒能活着來到人世間的兒子是替自己死的。
鄭國強認為自己應該跟妻子講道理:“都說房價會漲。可這事兒跟股票差不多,說要漲能掙錢的時候,就是上家急着找下家接手了。
我們現在買房,欠一屁.股債不說,回頭房價再跌。
你別說不可能,深圳看着是不是遍地金子,我跟你說早幾年房價一平方一萬五,一套房子一百多萬,現在已經跌到六千塊錢都不到了。跟你弟弟做生意的那個老板最早就是在深圳搞的,現在房子砸在手裏頭虧都虧死了。
還有北.京,亞運會之後,那個亞運村,當時炒的房價一平方都過萬。結果呢,房價跌了一半都不止。
這光想着坑有錢人的玩意,玩不通的。也不看看現在大家一個月能拿多點錢。攤開來看,大部分都是窮人。”
鄭國強說的這些都有理有據,有些數據來源于報紙新聞,有些則是跟人日常聊天的時候搜集的。
按道理來說,他分析的很有道理。
可陳鳳霞作為穿越人士,卻清楚地明白,此後二十幾年國內尤其是大城市的房價發展根本就不和你講道理。
瘋了一樣的猛漲,六張存折供一套房。也不曉得究竟地上鋪了金子還是磚頭是用金子做的。
但這事兒她要怎麽跟丈夫講才能說通呢。
陳鳳霞沉默了一瞬,抱起小兒子輕輕地拍了拍,然後招呼大女兒去拿桶接熱水準備給弟弟洗澡:“大桶裏先裝一半冷水,然後再到開水器下面接熱水,小心燙。”
在鄭國強慶幸妻子終于不折騰的時候,她卻又開了腔:“買,必須得買,這關系明明後面上學的事。還有小骁,不上戶口不上學了?沒有房子,還談個屁。買了房子,我們把戶口遷到江海來,說不定超生罰款都能繞過去。”
說到超生罰款,鄭國強又皺起了眉頭。
這不是筆小數目。
當官的心黑的沒邊,上下嘴皮子一搭,就是幾萬塊。鎮政府的樓房怎麽蓋的,大小幹部的小轎車怎麽開的,手上沾的都是人血。
今年他們村裏頭有個超生的就罰了兩萬塊,家裏頭房子都被扒了一半。老頭老太去政府鬧,被聯防隊打了個半死,差點兒在醫院咽了氣。
看到鄭國強沉默,陳鳳霞趕緊再接再厲:“你兩邊算算,看兩萬塊加上三萬塊,已經差不多能買房了,這不比農村戶口強啊。農轉非又要花多少錢?隔壁桂花家小英還是上學跟着轉呢,一口價八千塊。”
鄭國強罵了一句:“農村人命真賤啊。”
這話說了沒邊,陳鳳霞懶得跟他扯下去,就抓着買房的事情不松口:“這一算,是不是五萬八一分錢都沒多?”
鄭國強又開始猶豫,因為三萬塊回老家蓋樓房是現在就能做的事。就算一時半會兒蓋不完,先蓋一層樓住着,後面再往上面慢慢加,也不着急。
至于剩下的兩萬超生罰款還有兒女農轉非花錢的事,同樣不用急着一時半會兒,他還能喘喘氣。
可要買房的話,那就是一把頭拿出這麽多錢了。
他沒開口問人借錢的習慣。
陳鳳霞看這人繞了半天又兜回頭,實在不耐煩:“問銀行借就是問國家借,你還怕看國家臉色嗎?好歹也當過兵的人,怵什麽怵。”
在妻子面前,鄭國強也是要臉面的,他立刻否認:“我怕什麽,我就是想怎麽找銀行貸款。沒門路,人家可不會搭理我。”
“找你那個高中同學不就結了。”陳鳳霞真恨不得一腳踢到丈夫屁.股上。
一個大老爺兒們跟算盤珠子似的,撥一下才曉得動一下,怄都怄死人了。
鄭國強沒吭聲,就伸手抱兒子:“我帶小骁去洗澡。”
陳鳳霞壓不住心頭火,到底講出了刺人的話:“裏子都沒有,要什麽窮面子?你讓我們娘兒仨睡大馬路才痛快?”
鄭國強已經抱着小兒子就留給妻子個背影,只小鄭骁正對着母親,嘴巴發出意味不明的“哦哦”,然後一泡尿澆在了鄭國強身上。
倒是熄滅了夫妻間的戰争火焰。
得,沒話說,剛拖好的地還得重拖。鄭國強也得跟兒子一塊兒洗澡。
好在熱水是現成的,活動中心有電熱水器,供應來玩的老人日常飲水。要不自己燒,光靠桶裝礦泉水這一項,老頭老太太就能喝垮了活動中心。
這幫大爺大媽,不僅自己喝,還要往家裏頭帶,甚至有人拎着熱水瓶過來。
有他們做一對比,陳鳳霞也不心虛了,她打定了主意,以後她家的熱水就從活動中心拎,能省一點是一點。
她沉着臉,招呼女兒在活動中心等着,自己回家拿家裏人的換洗衣服去,連着丈夫的份。
總不能讓他洗好澡了,還穿着尿濕的衣服吧。
鄭明明有些惶恐。
爸爸媽媽又吵架了。自從媽媽生小弟弟後,他們吵架的次數越來越多,十次起碼有八次跟錢相關。
唉,九歲的小姑娘深深地嘆了口氣。難怪古人講貧賤夫妻百事哀,果然是真理。
陳鳳霞看着女兒茫然恓惶的臉,又想到了長大成.人的鄭明明的那句“結婚做什麽,跟你一樣當一輩子的老媽子嗎”,感覺女兒的确活的比自己通透。
她不知道要怎麽安撫女兒,就只能跟女兒保證:“你放心,媽一定讓你在城裏也住上幹淨敞亮的房子。”
回了趟家,陳鳳霞拿了換洗衣服跟毛毯再到活動中心的時候,鄭國強已經洗好澡,就在衛生間喊女兒:“明明,把弟弟抱過去,別吹風,等你媽過來再穿衣服。”
今天熱水肥皂都管夠,小鄭骁洗的尤其痛快,正高興得咯咯直樂。
看到陳鳳霞,他還張開胳膊,嘴裏頭發出類似于“miamia”的聲音。
鄭明明歡喜得不行,直接喊出聲:“媽,弟弟會喊媽媽了!”
陳鳳霞笑了笑,心裏頭郁氣消散了些。其實她知道兒子真正第一個會喊的是爸爸,後來差不多一歲半了,鄭骁才會清楚地喊出媽媽。
雖然曉得大部分孩子都這樣,據說跟發聲構造有關,但陳鳳霞這個為孩子操碎了心的媽還是忍不住惆悵啊。
現在看小兒子撲在自己懷裏,又要往胸脯上湊,她直接放下人,喊衛生間裏穿衣服的丈夫:“今晚你帶人,不然這奶斷不掉。”
鄭國強想說要不喂過這個夏天再說。大人都苦夏,何況小孩子呢。這一斷奶,說不定孩子會生病。
陳鳳霞卻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我要工作,我要掙錢,我要像個人一樣活着!我要我的孩子也活出個人樣!”
鄭國強被洗澡水熏紅了的臉瞬間蒼白,他咬緊了牙齒,半天才終于冒出句話:“好,我明天就去問。”
到底夫妻多年,陳鳳霞對着丈夫總免不了心軟。
眼下的丈夫,也就跟她穿越前的女兒差不多的年紀。她能包容鄭明明,又為什麽不能包容他呢。
她明白這些道理,不過是因為她多活了幾十年。要是真正的33歲的她能有現在的見識,她也不至于受窮一輩子了。
當年攢了錢回鄉下蓋樓房,她也感覺揚眉吐氣呀。
“你放心。”陳鳳霞放軟了語氣,“我聽人說了,現在銀行求着人辦貸款呢。你怕房價跌,政府更怕江海變成下一個海南。銀行歸誰管啊,不還是政府。開發商欠着銀行的錢,沒人買房,銀行更收不到錢了。”
鄭國強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到底沒再開口反對,只将乒乓球臺移動到邊上靠着牆,又下了中間的網,好晚上帶兒子睡覺。
陳鳳霞卻不急着洗澡睡覺,而是招呼女兒:“明明,你過來,咱們打乒乓球。”
鄭明明一顆心還懸着呢,生怕父母又吵起來。
聽了媽媽的話,她有些茫然:“啊?”
對着女兒,陳鳳霞要耐心許多:“你忘了?教授奶奶說了,你要多接觸大自然多運動,打羽毛球乒乓球對眼睛好。”
大晚上的戶外打羽毛球是不可能了,不過乒乓球桌倒是在屋裏頭,剛好便宜了他們娘兒倆。
這活動中心的清潔工,她真是當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