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消失的妹妹

陳鳳霞存了心事,就格外沉默。

陳大爹看她的樣子,立刻不高興起來:“怎麽讓你陪你媽看個病,你就要拉這麽長的臉?誰欠了你的?錢都是文斌掏的。”

陳鳳霞火冒三丈:“兒子掏錢給娘老子看病天經地義!他錢又沒花在我身上,我還欠了他的喽。再說我的時間就不值錢啊。拿好了,看病的開銷單子在這兒,我可一分錢的光都不敢沾。”

她也一上午的生意都沒做,損失大了。

說到底,不過是老兩口覺得她的時間不值錢,所以沒關系。她跑前跑後累得滿身大汗,也無所謂。

陳鳳霞意興闌珊,直接開口做安排:“走吧,阿媽,我送你回文斌那邊。”

陳高氏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壓低聲音道:“桂芳正跟文斌吵架呢,我們過去不方便。”

陳鳳霞似笑非笑:“那我給你們在旅館開房間吧,正好看病還剩下了錢。”

搞笑了,再不方便能有在她家不方便。

她家才多點兒大的地方,老兩口打算怎麽睡覺啊。

上輩子就是這樣。

阿爹都開完刀了,到江海來複查,結果陳文斌跟高桂芳又吵架。兒子家不能住,那就只能去女兒家。

女兒家小,只有一大一小兩張床也沒關系,女兒女婿打地鋪嘛。長輩登門,又是病人,好床當然得留給老人睡。

陳鳳霞現在就懷疑當初自己弟弟跟弟媳婦是故意的。反正也不指望兩個老的幫忙帶小孩了,他們的利用價值已經失去。

兩口子剛好做戲,堅決不讓老的進家門。

行啊,這回也不進你們的門,你們掏錢讓老頭老太太住賓館正好,還更方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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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爹立刻反對:“住什麽旅館?真是花的不是你的錢不心疼。”

對,兒子的錢是錢,你女兒的錢就是紙。

陳鳳霞冷笑:“不住旅館你說怎麽辦?你自己不也講了嗎,你女兒無能,你女婿窩囊,買不起大房子,沒地方給你們住,只能委屈你們二老住賓館了。”

上輩子,她最怕從父母口中聽到類似于窩囊無能的評價,所以打腫臉也要充胖子。

現在自己說出口,直接戳破了那層窗戶紙,感覺好像也沒什麽。

行,我沒能耐我承認,你們去找能耐翻天的兒子媳婦吧。可千萬別跟着女兒女婿吃苦。

陳鳳霞說到做到,直接就要在街上攔的士。

節儉了一輩子的老兩口哪裏能同意這種安排,趕緊開口阻攔:“好了,我們就去文斌家裏頭。”

陳鳳霞這才露出笑模樣:“就是嘛,他們小輩吵架,你們做長輩的更加不能走啊。有你們勸着攏着,這個家才不會散。”

她也退了一步,不堅持打車了,直接帶着老人去坐公交車。好在中醫藥大學外頭的公交班次挺多,剛好有直達的公交車。

陳鳳霞坐上車,瞧見女兒小心翼翼地瞥自己,就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揉揉女兒的腦袋,到底什麽話都沒說。

她知道不應該當着女兒的面這樣的。可她忍不住。她也不希望女兒對外公外婆還抱有什麽幻想,省得将來更加失望。

公交車一路開到了陳文斌住的小區門口。

陳鳳霞看着小區大門貼的金色大字——錦繡家園。

可真是錦繡啊,花團錦簇。

反正陳文斌上輩子從這兒發家,後面乘着房地産發展的東風,一路做到了身家過億,很是風光。

算了,她不羨慕也不嫉妒。他能做出來是他的本事,她沾不上也不想沾這個光。

現在江海一般的普通商品房小區都沒有物業,門口也沒人站崗。陳鳳霞等人倒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樓下。

看着面前的六層樓時,陳鳳霞就在心中琢磨,可惜前進村那邊條件有限,不然蓋個六層樓也不錯。

唉,少一層樓就要少好幾套房啊。

還有,下個月差不多得上樓板了,要把一萬塊錢給施工隊準備好了。

後面得抓緊時間掙錢,不然五層樓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蓋起來。

哼!讓鄭國強想,他估計還當成是老家蓋房子,一棟三層樓能停停歇歇蓋上年把功夫。

她就要年底能看到新樓房。

陳鳳霞想着心事,抱着兒子爬六層樓倒是都沒覺得吃勁。

她按門鈴的時候,轉頭看跟在自己身後的母親,頗為驚喜:“哎,阿媽,你能爬樓,看樣子這教授果然厲害。”

兒女面對偏心的父母也是情緒微妙,既怨恨也做不到撒手不管。看父母身體健康好轉,免不了欣慰。

陳大爹沒好氣:“你媽這是忍着的,非要我們爬六樓。”

陳鳳霞可沒打算慣着他,直接皮笑肉不笑:“那行,我們下去,我馬上給你們住旅館。”

她話音剛落,房門就打開了,開門的是陳文斌的女兒陳敏佳。

看到陳鳳霞,只比鄭明明大幾個月的陳敏佳立刻掉下淚來:“嬢嬢,我爸媽要離婚。”

陳鳳霞吓了一跳,沒想到這回陳文斌跟高桂芳還來真的啊。

瞧這家裏頭亂七八糟的,活像是臺風席卷後的現場。

陳鳳霞将懷裏的兒子交給大女兒,叮囑道:“明明,你跟你表姐去房裏頭玩。”

大人鬧騰歸鬧騰,可別牽扯孩子。

一套房,兩室一廳,剛好三分天下。

陳家老兩口坐在客廳裏唉聲嘆氣,陳敏佳淚眼婆娑地帶着表妹跟小表弟會自己的房間,陳鳳霞敲響了主卧室的門:“桂芳,是我,鳳霞,桂芳你開開門。”

屋裏頭的人不吭聲,但房門也沒反鎖。

陳鳳霞被父母跟侄女兒盯着,只好硬着頭皮扭開門把手進去。

她在心裏頭後悔,早知道這樣,她還不如直接将父母送去旅館呢。反正他們住不了幾天,肯定會回老家的。

搞得現在她進退兩難,又不好真撒手當沒看到。

門一開,陳鳳霞就瞧見了坐在床邊上抹淚的弟媳婦。

高桂芳應該月份還小,起碼現在沒顯懷。也是,她兒子差不多小了小骁兩歲,現在估計才兩三個月大吧。

陳鳳霞反手合上房門,嘆了口氣:“你們這是做什麽啊?好好的家裏頭搞得,亂七八糟的。”

高桂芳抹眼淚,一副跟陳鳳霞推心置腹的模樣:“大姐,你講講看,自從我嫁到陳家來,我什麽時候不對這家裏頭盡心盡力啊。”

陳鳳霞這人容易感動,別人一對她淚眼婆娑,她就比對方更動情。

饒是上輩子這對姑嫂關系糟糕透頂,這會兒看到高桂芳這樣,她也跟着心裏頭難過:“你別這樣,你肚裏頭還有個小的呢。你這個樣子,孩子要怎麽辦?”

高桂芳情緒激動起來:“是陳文斌沒事找事,非要查我的賬,說我偷錢回娘家。我這麽多年什麽時候幹過這種事?”

陳鳳霞心中了然,暗道算了吧。

你娘家父母縣城的房子,你哥哥盤下娃娃廠的錢,包括你娘家兩個侄子一個經商一個留京中砸出去的錢,到底怎麽來的?

都是嫁出門的姑娘,誰還心裏沒點數的。放眼全國,敢說自己從來沒貼補過娘家的女人能超過三分之一,這數據的水分就發洪水了。

“說我偷家裏的錢,講我報假賬,我什麽時候幹過這事了?”高桂芳越說越激動,臉都漲得通紅。

陳鳳霞就聽着,也不插話。

弟媳婦是家庭主婦,不出去掙錢,陳家的錢除了周文斌拿回來就沒別的來源。

那拿給娘家的錢,不是從自己小家偷拿的,這份錢是從哪兒來?總不會天上起大風,專門刮錢往她手上送吧。

不過她也是福氣好,娘家不是沒良心的。後來她娘家起來,也沒虧待她。

陳文斌在她面前聲音不敢大,也有這個原因,她背後站着娘家撐腰呢。

單從這個層面講,高桂芳無論是做人兒媳婦還是當人女兒,都是一等一的成功啊。

比自己強多了。

高桂芳罵了一通之後,發現這位大姑姐沒有跟往常一樣幫着自己說話,又捂着臉開始嗚嗚地哭,然後發起狠來:“離婚就離婚,以為哪個怕哪個呢。我看到最後到底誰求誰!”

一牆之隔,陳敏佳正貼着牆聽隔壁的動靜,聞聲也掉下淚來。

完蛋了,她爸媽真要離婚了。

鄭明明安慰表姐:“沒事,大人吵架嘴上說說而已。”

“你沒看到,我爸昨天發了好大的火,差點兒掐死我媽。他說肯定會跟我媽離婚的。”

鄭明明擡起頭,認真地告訴表姐:“離不了,舅媽正懷孕呢。法律規定,孕期及哺乳期婦女,男方不能要求離婚的。”

陳敏佳瞪大了眼睛,都忘了流眼淚,只難以置信:“真的?”

鄭明明點頭,十分篤定:“對,初二的政治書上有寫,我看到了。”

“你怎麽會看初二的政治書?”

“收廢品的嬸嬸那邊有,我看到了,好多書啊。”

陳敏佳立刻搖頭:“那你別去那邊看了,收廢品的多髒啊。我有皮皮魯,你要不要看?”

鄭明明的眼睛立刻亮了:“要!”

他們班只有一位同學家裏訂了《童話大王》,想要借到,很不容易呢。

兩個小姑娘将小弟弟往地板上一放,自己翻出童話書跟零食,開始一邊看書一邊吃零嘴。

陳敏佳看完兩頁書之後,突然間又反應過來:“可是我媽喂完奶之後呢?”

小孩子總不會沒完沒了地吃奶。小表弟現在就斷奶了啊。

鄭明明頭都不擡:“那也差不多是兩年之後的事了。你怕什麽,別說兩年,最多兩天,舅舅的氣就消了。大人不就哪樣嘛。”

陳敏佳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希望如此吧。”

她眼睛盯着表妹,老半天都欲言又止。

鄭明明看書飛快,看完了一本《童話大王》再擡頭的時候,正好對上陳敏佳的視線,吓了一跳:“你幹嘛,吓死人了。”

陳敏佳猶猶豫豫地看了眼坐在地板上傻樂的表弟,湊近了表妹,壓低聲音道:“那個,嬢嬢是不是有了弟弟後,就對你沒那麽上心了?”

她看到表妹身上的衣服就是舊的。

鄭明明奇怪:“我以前也穿這些衣服啊。”

她覺得媽媽對她很好,而且越來越好了。好多事情,媽媽都跟她商量,讓她感覺很自豪。

其實鄭明明也有問題想問表姐,就是小表妹的事:“你妹妹呢?我怎麽沒看到她?”

陳敏佳吓得趕緊看房門,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搖頭。

說起來這事也挺烏龍的。在生第二個孩子之前,陳文斌曾經找人托關系做過B超。當時不知道是看錯了還是怎麽回事,反正說是男孩。

所以高桂芳生二胎的時候正大光明的,根本沒瞞人,連女兒跟外甥女兒都跑到醫院去了。

誰知道生下來的居然是女孩。

反正陰差陽錯的,倆姑娘全知道了。

現在小妹妹消失了,鄭明明感覺身上發冷,她小小聲問表姐:“他們,他們該不會殺……”

她看電視劇上就是這麽演的,武則天殺了她女兒。

陳敏佳吓得渾身直抖,哆哆嗦嗦地否認:“不會的,我們家又不是養不起。”

嗯,像嬢嬢家這麽窮,表妹只能穿人家的舊衣服都沒殺了表弟。她家不至于養不活妹妹。

鄭明明卻老氣橫秋起來:“因為弟弟是男孩。我在書上看到過,說殺女嬰是傳統,每個地方都有。素有溺女之風。”

陳敏佳瞪大了眼睛,感覺難以相信:“那我們怎麽活着?”

“因為我們是老大吧。”鄭明明分析道,“我媽也是老大。你看你跟我的同學當中女生誰家有哥哥姐姐嗎?”

陳敏佳眨巴了兩下眼睛,她的同學基本上都是江海人。

江海的計劃生育政策執行的相當嚴格,她的同齡人基本上都是獨生子女。

鄭明明還在尋找佐證:“外婆說舅媽這胎是男孩,那就是說他們不需要女孩。我們如果不是老大的話,說不定也被淹死了。”

陳敏佳捂住了嘴巴,感覺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們原本差點兒就是死人了!

“不行,明明,我要去報游泳班,我得趕緊學會游泳,這樣他們就淹不死我了。”

陳敏佳拉住了表妹的手,表情堅定,“你跟我一起來吧,你也是女孩。”

鄭明明皺眉,猶豫着,還是搖了搖頭:“不行,我上完課得照看弟弟。”

“哎呀,他們又不會淹死他!”小表姐跺着腳跟表妹強調,“我跟你說,要是不趁着暑假學會游泳的話,等到開學就沒時間了。”

鄭明明還是不敢答應,只表示:“我問問看我媽吧。嗯,只能下午,下午我媽可能還有點兒時間。”

上午肯定不行,上午她要上課,還要跟媽媽一塊兒掙錢。

她家要蓋五層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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