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芙蓉帳暖（七）
人多少都會有些攀比之心，這些小姑娘們平日裏聚在一起，也免不得與同伴炫耀新買的首飾新裁的衣裳等等，但由于東方人的含蓄與謙虛幾乎是刻在了骨子裏的，她們表達的方式總是會委婉一些，誇贊奉承之類的話，幾乎都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斷沒有自賣自誇的道理。
但偏偏今天就遇上了這樣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瑤光，她的美貌無可挑剔，盛極的容顏在燈火映照下，增添了幾分神秘而朦胧的美感，絕對擔得起任何溢美之詞。
然而別人知道，跟你自己直白毫不掩飾的說出“因為我長得好看呀”這樣的話，完全是兩種概念。
涼亭裏的小姑娘們都驚呆了，驚訝之餘又帶着一絲不屑與嫉妒，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使得她們此刻的表情看起來十分的具有喜感。
瑤光卻是看得很開心，她就喜歡看別人明明氣急了卻又拿她沒有一點辦法，無可奈何只能生悶氣的樣子。
那個名為嬌嬌的姑娘，恨恨的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終不長久。”
瑤光笑意盈盈接話道，“你的話是有幾分道理，但是你需要明白一點——以色事人的前提是你得有色，也就是說必須要長得好看才行，這樣你才有機會靠美貌去博取寵愛，才會有後面的‘色衰而愛馳’。”
“而且誰說了色衰就一定會愛馳？即便最初別人只是喜歡我這張臉，但是在相伴相知度過漫長時光之後，他或許就會愛上我的靈魂也不一定呀。相反的，要是長得不好看，或許就連開始的機會都沒有，畢竟那種能透過平庸的外表一下子看到你美麗心靈的人實在太少了。”
“總之，長得好看的人，總是擁有更多選擇的機會。”
“就比如我。”
涼亭內衆人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更難看了，但又偏偏無可反駁，因為瑤光這番話雖然過分張揚，卻是不争的事實。
片刻之後，就聽嬌嬌又道，“長得再好看又如何，你也不過是給人做妾的命！”
此前這個姑娘跟瑤光鬥嘴，說話的方式都是比較委婉的，想要以理服人。這會兒大概是氣得狠了，也不講什麽大道理了，直接拿身份來說事，照着人痛處戳。而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李瑤，也的确是這樣的遭遇，因為這張絕色天成的臉得了一段時間的寵愛，最後卻還是落了個沉湖而死的悲慘下場。
不過如今這具身體已經被瑤光接管了，從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起，原主的命運就已經開始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所以我只說長得好看會有優勢，而不是無所不能啊。”瑤光輕描淡寫的接下對方的話，“但是同樣是被送進元府做妾，李珠她就不如我，我如今可以穿着錦衣華服，戴珠翠滿頭，站在這裏跟你們說話，她卻只能困在元府裏，或許正在以淚洗面，這是為什麽？”
“還不是因為我長得足夠好看。”
Advertisement
瑤光看着嬌嬌，似笑非笑，“其實我如今也不算多委屈，畢竟我家夫君不僅樣貌英俊身材挺拔，對我也特別好，無論是錦繡坊的布料，還是銀樓的首飾，但凡是我喜歡的，他都給我買了。”
“再者，誰說我就只能是妾了？我家中不就有現成的例子，我的母親，可不就是由妾侍扶正了。”
大概是因為瑤光表現得太過理直氣壯，涼亭內的幾個小姑娘，幾乎都要被她說服了。
“你……”嬌嬌咬着牙想要說什麽，忽然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吳嬌謝芝玲，你們怎麽還在這裏呀？！”伴随着說話的聲音，只見一個穿着杏色衣裙的姑娘從假山那頭走了過來，腰肢款款，如湖畔搖曳的垂柳。
“這位是誰家姑娘呀，我怎麽沒……沒見過啊？”她看清瑤光的樣貌後，驚豔之餘，一時忘了詞，片刻後才回過神來，把問題問完。
嬌嬌，也就是吳嬌，聞言冷笑一聲，語氣不陰不陽道，“你當然沒見過，這是李家那個從鄉下莊子裏接回來後送去元府去做妾，後來卻跟府上客人不清不楚的庶女李瑤。”
那個姑娘聞言，眼神有些驚訝，但到底沒說什麽，只朝瑤光點了點頭，而後對亭子裏的吳嬌等人道，“賞花宴快要開始了，蕙如她們都已經在那邊等着了，我們走吧。”
幾個小姑娘剛才氣得都要失去理智了，這會兒同伴找來，才想起這事，恨恨看了瑤光一眼後，便起身随着同伴一起離開。
結果一回頭，卻見瑤光就跟在她們後面。
“你跟着我們幹嘛？！”吳嬌皺着眉頭，語氣很是不善。
瑤光奇怪的看她一眼，“當然是去賞花宴呀。”
吳嬌聞言，總覺得這是在諷刺自己，臉色又難看了兩分。
……
一行人繞過假山石，沿着花園小徑來到了設宴的地方。
此時已是夜裏，一輪明月高挂空中，星子明滅不定。夜風輕輕吹拂，帶着些微的涼意，院中點着的石燈籠裏的油燈随之微微躍動，燈影憧憧。
院中的昙花漸漸的已經開始綻放，蒼翠的葉襯着的潔白花苞一點點綻開，花瓣玲珑秀美，在皎潔的月光下，顯得美麗而又夢幻。
只見女眷們三兩相約，駐足賞花。
衣香鬓影，香風陣陣。
吳嬌等人似乎人緣還不錯，方才過來，便有熟識的人迎了過來打招呼，過程中難免會看到一同而來的瑤光，接着微微的燈光看清她的樣貌，頓時驚豔無比。
昙花素有‘月下美人’之稱，自然是極美的，然而瑤光穿着錦衣華服往這裏一站，這一院子的花都被襯得失去了顏色。
所謂沉魚落雁人比花嬌，便是如此了。
很快的，賞花宴來了一個絕色美人的消息就傳開了，與此同時，她的身份也跟着一起傳開了。一時之間，她變成了稀有物種，被衆人圍觀。
羨慕，妒忌，不屑……無數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若是換了旁人，或許會有芒刺在背的不适感，但是瑤光從來都是人群的焦點，對于此早已習以為常，別說才這麽點人，計算再翻幾倍，她都不當回事。
于是就出現了這樣一幕——
本來應該是賞花的女眷們，此刻視線都落在一個少女身上，而被她們注視着的少女，卻是神色自若的坐在石桌旁，用白皙纖細的手指拿起擺放在桌上的精致點心，姿态優雅的喂進嘴裏，那雙明亮漂亮的眼裏，依稀帶着淺淺的笑意。
有人竊竊私語。
“長得是真的好看啊，身為嫡女的李珠跟她完全不能比！”
“這真的是養在鄉下莊子裏的庶女嗎？別的不說，就這份鎮定從容，已經不比林世薇差了！”
“噓，你小聲點，林世薇今天也來了的，要是讓她聽見你把她跟一個庶女，還是給人做妾的庶女相提并論，不記恨你才怪！”
……
在瑤光吃下第五塊糕點的時候，人群中走來一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姑娘，一襲月白的衣裙，白玉蘭花簪挽發，五官溫婉秀麗，氣質極佳。
她步履款款走到瑤光面前，笑意盈盈道，“阿瑤，我可以這麽叫你吧？”
而後不等瑤光回答，她又繼續道，“我聽聞你幼時因為身體不好一直養在鄉下莊子裏，如今被接回秀水城，想來是沒什麽熟識的人，你家姐姐李珠也去了元府，今日不能來赴宴，你一個人在這裏應該很無聊吧，不如與我們做個伴？”
“呀，差點忘說了，我是林世薇。”
這一番話，雖然字裏行間沒有任何貶低人的詞彙，但是每一句又都點明了瑤光的身份，還把李珠也拉了出來，意在用她來提醒旁人，她們姐妹二人都是被送去元府做妾的人這件事。
瑤光微微眯起眼打量她。
毫無疑問這是個段位及高的姑娘，之前的吳嬌等人跟她一比，簡直不算什麽。
林世薇等了片刻不見瑤光回答，又輕輕喊了一聲，“阿瑤？”
瑤光歪頭看她，語氣略帶疑惑，“林小姐，我們很熟嗎？”
言下之意是，別喊這麽親密，我跟你不熟。
身為秀水城縣令林知遠的嫡女，林世薇一直都是衆人奉承的對象，沒想到今日瑤光竟然一點不給她面子，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讓她下不來臺，面上的笑容頓時有些挂不住了，但若是就這麽轉身走了，只會顯得她太沒氣量，徒增笑柄。
是以林世薇平複了一下心中的不悅，複又笑道，“這秀水城我再熟悉不過，你以後可以找我一起出門游玩。”
意思就是，雖然現在不熟，但是可以交個朋友，漸漸的就熟了。
可惜瑤光專注拆臺，“不必，我不喜歡出門。”我現在只想安安靜靜的秀個臉，別打擾我謝謝。
聞言，林世薇臉上的笑容又僵住了。
吳嬌等人亦在不遠處看着，雖然瑤光那張臉讓人恨得牙癢癢，但是見到平日裏高傲的林世薇吃癟，她們也覺得痛快。
于是，這一次的賞花宴之後，幾乎所有赴宴的女眷都記住了李瑤這個名字，不僅是因為那張過分好看的臉，還有她與衆不同的古怪性格，簡直就像是一股泥石流。
待到宴會結束，周延璟與瑤光乘着馬車離開秦府，路途中，他問她，“方才玩得開心嗎？”
瑤光小聲應道，“嗯。”
作為人群的焦點，享受着衆人或羨慕或嫉妒又或者不屑乃至怨恨的目光，這種感覺不要太開心。
此時的周延璟還不知情，聞言點了點頭，“如此便好。”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的周延璟：如此便好。
以後的周延璟：你開心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