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芙蓉帳暖(二十六)
老夫人的态度忽然之間發生這麽大的轉變, 只要不傻都不會相信她是突然醒悟了,心裏必然是憋着什麽陰損的主意。
為此, 周延璟一直防着她。
然而接連幾日都風平浪靜, 倒像是在嘲笑他想得太多。
不過周延璟并未因此而松懈, 依舊差人盯着老夫人那邊的動靜。而這幾日裏周父也來找過周延璟, 目的不用說, 自然是催促與瑤光的婚事,然後每次都被周延璟以一句“我會考慮”給打發了。
當然,這話也不是真的就完全是在敷衍周父, 周延璟的确在考慮。直到現在, 他依舊無法确定自己對瑤光是否有所謂的真心, 但不管怎麽樣,唯心而論,他是想娶她為妻的。
但是謝家才剛認回瑤光, 謝太傅和謝夫人怕是舍不得這麽快就讓她嫁人。再一個是這侯府裏還有老夫人這個大麻煩, 只想想就讓人覺得頭疼,若是她此前讓瑤光做妾那番話傳出去, 傳到謝家裏耳朵裏……
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當務之急, 是要先把這個隐患解決掉。
然而不等周延璟動手,事情局勢忽然之間惡化,變成了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糟糕局面——
一夜之間, 各種對瑤光不利的消息, 傳遍整個太京城的大街小巷, 幾乎是上至達官貴族下至黎明百姓, 茶餘飯後都在讨論。
……
瑤光直覺外面應該是出了什麽事,而且很大可能是跟她有關的。
今天早上她去給謝夫人請安的時候,注意到對方眼底的憂慮與愛憐之情,且在用過早點之後,謝夫人忽然對她說起,“阿瑤,前些時日你祖父交待過的話,可還記得?”
“記着呢。”她點點頭。
謝夫人接道,“正好你舅舅今日有空,等下你便去找他,讓他教你認字吧。切記不可貪玩,你祖父下了朝回來可是要考你的。”
這番話并不是在征求瑤光的意見,而是直接給她安排好了。但是在昨天的時候,謝夫人對瑤光的态度都還是很寵溺的,現在忽然來了個大轉變,一定程度上表明的确是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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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謝夫人既然不說,瑤光也就不問,假裝什麽都不知道,讓她安心一些。
于是瑤光乖巧的應下,之後又陪謝夫人說了一會兒話,便起身離開,徑直往謝弈的院子去。不過她選的時間點不好,到了那邊并沒有找到謝弈,從院裏伺候的下人口中得知,他去了靜心堂。
瑤光只能又找了過去。
靜心堂在謝府的西側,是一間小小的閣樓,外面是大片蒼翠的竹林,清幽的環境,很好的貼合了‘靜心’二字。
瑤光一個人到了竹林外面,遠遠便聽得一陣琴音從裏面傳出,節奏緩慢悠揚。
她循着聲音往裏走,在竹林間穿行着,走了一段路之後,前方視野忽而開闊,一座小小的閣樓出現在眼前。
琴聲便是從後面傳來的。
瑤光繞了一圈,找到了謝弈。
他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身前放着一張瑤琴,盤膝而坐,修長的食指撥動着琴弦,微微低着頭的樣子,看起來有幾分漫不經心。
瑤光聽他彈完了一曲,才走過去打招呼,“舅舅。”
謝弈聞言身體一僵,片刻後才擡頭看過來,眼底似有一絲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再細看時,已然沒了蹤影。他彎起唇角,露出溫潤的笑意來,問道,“阿瑤你怎麽來了?”
瑤光便将謝夫人吩咐的事與他簡單說了一下,一邊說一邊留心觀察他的反應,只見他微微皺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估計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過他一向聰明,很快就猜出謝夫人的用意,點了點頭應下,“正巧這邊有書冊。”
于是瑤光就在靜心堂這邊跟着謝弈學字。
她記憶力極好,過目不忘,再加上本來就有基礎,識字對她來說根本沒有什麽難度,學着學着,不免就走神了。
謝弈很快就察覺到她心不在焉。他平時什麽事都可以由着她,但是在這件事上卻很有原則,叫了她一聲,接着便向她提問之前教過的東西。
沒想到瑤光一點沒錯的全答上了。
之後他又抽問了幾次,結果也都一樣,他便知曉,瑤光遠比他想象還要聰慧。
……
早晨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了。
謝弈最初是只打算教瑤光識字的,後來見她學得快,索性便把練字提上了日程,反正靜心堂這邊筆墨紙硯俱全,方便得很。
他清理了書案,正準備研磨,忽然聽得瑤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舅舅,我來吧。”
瑤光當了一早上的幼兒園小朋友,實在是太無聊了,早就琢磨着給自己找點事做。她沒練過書法,從小到大寫字用的,也都是鉛筆圓珠筆之類的,這會兒看見謝弈拿了墨錠,就來了興趣。
謝弈聞言一怔,側過頭便見瑤光站在桌案旁,一雙漂亮的眼,略帶了兩分期待之色,教人不忍心拒絕。
他便将墨錠遞了過去。
瑤光伸手接過,就站在他身側,開始研磨。她的動作很生疏,然而那白皙纖細的手指與墨色形成鮮明對比,倒成了一番別樣的景色。
謝弈整理着書案上的東西,腦子裏不知怎麽的,忽然掠過“紅袖添香”這個詞,手上的動作便停了下來,神情一時恍惚。直到瑤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才堪堪回過神來。
“舅舅,好了。”
他聞言下意識低下頭又垂下眼簾,以掩去眼中的狼狽,而後花了點時間平複了一下心緒,才鋪開宣紙,教她習字。
第一步,是執筆。
這一點對瑤光來說不是問題,只一眼,她就把謝弈執筆的姿勢記下,并且完整的複制出來。
然而在順利的開頭之後,她很快就陷入了困境。
毛筆醮了墨,落在宣紙上,只見一團墨色迅速的擴散開來,很快便成了一團污漬。
瑤光看了看謝弈的示範,又看自己練習作品,沉默了片刻後,埋頭繼續。
一早上的時間很快過去了,她勤奮練習的成果,也只是勉強能在宣紙上寫大字,醜得無法直視的那種,看完之後只想揉一團扔掉。
謝弈則是沉默的在旁邊看着她練習,表情看起來很嚴肅,但是漸漸的,他的唇角抑制不住的往上彎起,眼裏也漸漸漾起了笑意,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忽然轉過身去。
瑤光執筆的手一頓,筆尖的墨接觸到宣紙後迅速暈染開來,一團完美的墨漬躍然紙上。
“舅舅……”瑤光叫道。
謝弈清了清嗓子,應了一聲,又緩了片刻才轉過身來,神色一本正經的說,“練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能急于一時,你已經練了一個早上了,休息一下吧。”
瑤光磨牙,但還是點了點頭,“好。”
清風從遠處吹拂而來,穿過林間時,惹得竹葉沙沙作響。
瑤光忽然想起她找過來的時候,謝弈正在彈琴,那首曲子聽起來,給人一種心靜的感覺。
“舅舅,你之前彈的,是什麽曲子?”她問。
“那是你母親自己譜的曲子,名為幽蘭調,取義空谷幽蘭,寧靜致遠。”謝弈說起這個,語氣不免有些感慨,他看着瑤光,問道,“阿瑤你想學嗎?”
瑤光對這個暫時沒什麽興趣,于是搖頭,“我聽聽就行了。”
謝弈聽她這麽說,只覺得有些好笑,“那我給你彈一曲吧。”
之前那張瑤琴還在屋後,謝弈本來準備去拿回來,不想瑤光直接跟着到了屋後,他索性就坐了下來,手指撥弄琴弦,試了一下音,而後彈奏起來。
蒼翠的竹葉随風舞動起來。
瑤光忽然想起以前旅游時跟一個村子裏的老人學過吹竹葉,一時興起,順手摘了一片竹葉下來,湊到嘴邊吹了起來。
她記憶很好,琴曲聽一遍就記下了。但是藝術一般都講究天賦,記得很會是兩回事。
只聽一陣奇怪的聲音從她嘴邊發出來,摻雜在清麗委婉的琴曲之中,十分的突兀煞風景。
謝弈手上動作一頓,琴聲戛然而止。
片刻後,他才擡起頭來看瑤光,眼神略微有些複雜。
瑤光見狀,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我之前來的時候,聽到舅舅你彈過一次,都記下來了,感覺應該可以吹出來,就試了一下,沒想到……”
謝弈沉默的看着她手中的竹葉上,過了片刻,才道,“顯然,你的感覺是錯的。”
瑤光只覺得膝蓋好疼,點頭,“是的。”
想象跟現實的差距。
謝弈便又低下頭去,手指撥弄着琴弦,重新彈奏起來。
瑤光聽着他彈奏的曲子,莫名其妙的,心裏又生出那種‘應該可以’的感覺。但是有了剛才慘痛的教訓,她還是忍下了。
忍一下,忍兩下,忍……算了不忍了。
她再度将竹葉湊到嘴邊,吹了起來。
然而想象跟現實總是有差距,跟之前一般無二的奇怪聲音響起,再一次打斷了謝弈的彈奏。
他擡起頭看過來,這一次,眼裏的情緒變成了無奈,“阿瑤,你母親她曾是名滿太京的才女,琴書雙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