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透骨生香（二）

宋瑤覺得自己很奇怪。

這會兒跟青哥說話時, 莫名其妙生出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曾經經歷過一樣。但這種感覺并不是第一次, 其實在今早聽到公雞打鳴聲, 她起床後發現一貫早起的父親屋門竟然還沒起，且屋門關着, 屋裏一片黑暗時, 就覺得有些奇怪。

只是她當時并未多想，走過去敲了一下門，而後便聽到父親沙啞的聲音。那一瞬間，她也曾莫名其妙生出過熟悉的感覺。

我這是怎麽了？

宋瑤停下了手頭上的，愣在原地, 微微皺起眉頭。

天色漸漸明亮, 街上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有做生意的, 也有準備去幹活的……勞作時産生的聲音，人們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将這個在黑暗中沉睡的小小縣城喚醒。

宋記包子鋪外面，已經有幾位客人在等着買包子了, 都是熟客, 一邊等着, 一邊跟宋瑤打招呼。

“阿瑤姑娘早啊！”

“宋老板呢, 怎麽今天就阿瑤姑娘你一個人在忙？”

“阿瑤姐姐, 我來買包子了, 嘻嘻~”

宋瑤聞言, 回過神來，動作略有些緩慢的擡起頭去看他們。多年的街坊領居了，這一張張面孔，她都是熟悉的，他們也經常跟她打招呼，來來回回都是那些話。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現在這種熟悉讓她覺得有些陌生，跟以前都不一樣，讓她莫名有些……恐懼？

不過不管怎麽樣，生意還是要做的。

宋瑤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因病過世了，她跟父親宋三福相依為命多年，就靠着這家包子鋪維持營生，除去父女二人平日裏的花銷以外，略微有些餘錢，一年年攢下來，對于他們這樣的普通人家，也頗為可觀了。

說起來，宋記包子鋪也是小鎮上的老招牌了，以前生意就挺不錯，後來随着宋瑤長大，愈發的紅火，不止是街坊鄰裏，附近也有不少人慕名而言，只為看她一眼，聽她說幾句話，又或者交談一兩句。

因為宋瑤樣貌着實漂亮，說是縣城裏第一美人都不為過。

反正包子哪裏都是買，宋記的味道很好，用料也實惠，大家自然樂意來這裏買，還能看一看美人呢。

今天父親生病卧床，只有宋瑤一個人照料鋪子，筆直平日要繁忙數倍。眼看着客人越來越多，她忙抛開那些奇怪的念頭，匆匆支好了攤子，開張做生意。

“李叔，這是你的包子，拿好了哦！”

“大柱哥，你的，給！”

“小花，又幫你哥哥來買饅頭啊？”

被她叫到名字的小花，是一個小姑娘，臉蛋圓圓的，笑起來彎成兩道小月牙，聲音甜甜的回道，“對啊，因為我哥哥她不好意思過來。喏，他就在街那邊呢。”

宋瑤聞言，随意往小姑娘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站在街角處，看起來神情有些緊張。兩人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她仿佛看到對方紅了臉，接着猛一些扭頭轉身，就往巷子裏跑。

宋瑤只覺有些好笑，只是剛才勾起嘴角，就見那個男孩子跑過的時候，樓上的人剛好開窗往外面倒水。

嘩啦啦，一盆水就潑了下來，正好潑在他身上，整個人被澆成了落湯雞。

見到這一幕，宋瑤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又是那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周圍的人也在看熱鬧，頓時哄笑起來。

名叫小花的小姑娘咬着牙，跺了跺腳，“哥哥真是大笨蛋！”她說完之後，拿着包子就準備跑過去。

“小花，小……”宋瑤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下意識就喊了一句。

然而晚了。

小姑娘已經跑了過去。與此同時，伴随着一陣驚叫聲，一輛失控的馬車穿過人群，向着這邊沖過來。

宋瑤眼睜睜的看着小花弱小的身軀，被馬蹄所踐踏，被車輪鎖碾壓，只發出一聲痛苦的喊叫後，便徹底不動了。鮮血不斷從她的身體裏流出來，自身下蔓延開來，像是一朵緩緩綻放的血色之花，刺目的鮮豔。

周圍的人群都被吓到了，片刻的僵硬後，驚叫聲一聲接一聲的響起，此起彼伏。

不斷有人圍了過來，一半是看熱鬧，一半帶着憐憫，指指點點。

那個男孩，還站在巷子裏，動作有些滑稽的牽起自己濕透的衣裳不停的抖。聽到這邊的議論聲，他的動作漸漸的慢了下來，最後整個僵住。

他的表情，漸漸轉變為驚恐不敢置信，一點點瞪大了眼，動作僵硬的轉過頭，看向人群聚集的地方，片刻後，他忽然動了起來，瘋了一樣往這邊跑，一邊跑一邊喊，“小花！小花！”

宋瑤站在自家包子鋪裏，看着這一幕幕，神情同樣帶着恐慌。

……

早上的時間很快過去，包子鋪生意最好的時間也過了。

宋瑤按照以往的量準備的包子饅頭，因為那一場意外，只賣出去了一半不到。周圍的人都圍着看熱鬧，她也無心做生意。

後來男孩抱着妹妹的屍體走了，熱鬧也散場。

她一個人坐在包子鋪裏，呆愣愣的看着過往的行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吓自己，她覺得經過的每一個人，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給她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最後她實在受不了這種詭異的感覺，早早收了攤子，回到屋子裏。念着父親一早上沒吃東西，她又心不在焉的随便熬了粥，端着往父親房裏走去。

宋三福卧病在床，年色有些蒼白，聽到敲門聲，艱難的回應了一句，讓女兒進來。

“阿瑤，怎麽了？”見女兒進來後，把粥端給了他，就坐在床邊上一言不發，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好，他不由得有些擔心的問。

宋瑤聞言，回過神來，下意識搖搖頭，“沒有……”

“我看你臉色不好，真的沒事嗎？”宋三福不放心。

宋瑤遲疑片刻，最終還是咬着唇，搖了搖頭，“沒事，就是有點累了。”

宋三福嘆了口氣，心疼道，“也怪我，讓你一個姑娘家忙裏又忙外的。出年去，你就十六了，也該嫁人了，我雖然舍不得，也不能留你一輩子。”

他突然提起這事，宋瑤不由得一愣，接着又聽他說，“你娘她走之前，給你定下了一門娃娃親，這也是我一直不把許人家的原因。，這麽多年過去了，也不見有什麽音信，我尋思着不能再等下去了，我這把老骨頭，一天比一天差，萬一有個什麽差池……”

“娃娃……娃娃親？”宋瑤重複這個詞，腦子裏仿佛有什麽一閃而過，下意識問道，“我怎麽不記得有這個事？”

宋三福道，“那時候你還小，不記事。再加上後來對方也搬走了，我也就沒跟你提起這事。”

“是誰？”宋瑤問。

“就是住在咱們家隔壁的吳家的小子，叫吳浩。”

宋瑤聽到這個名字，整個人都愣住了，腦中莫名浮現出一張張的臉，都是她從未見過的男人。與此同時，一股難以忍受的劇痛侵襲而來，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腦子裏面撕扯噬咬，整個人都要崩潰一般的。

“啊——”她尖叫一聲，雙手抱着頭，猛烈的搖動着，臉色一瞬變得蒼白。

“阿瑤，你怎麽了？阿瑤！”宋三福吓得不輕。

宋瑤整個人因為痛苦，摔倒在地上，不停的翻滾着身體，嘴裏哀嚎着，“不知道……好痛啊……是誰……”

宋三福見女兒如此痛苦，掙紮着就要從床上下來。

然而下一刻，就見宋瑤停止了動作，也不再發出痛苦的哀嚎，安靜的蜷縮在地上，像是一具屍體。

“阿瑤！阿瑤！”宋三福的聲音不自覺的顫抖，一個不慎從床上摔了下來。

“爹，你沒事吧？”原本靜止不動宋瑤，又動了起來。臉色依舊蒼白，但是無論語氣還是動作，都變得正常，就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她把宋三福從地上扶了起來，攙扶着躺回床上。

“阿瑤，你……？”宋三福既驚又怕。

宋瑤搖搖頭，“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麽，剛才腦子忽然很痛很痛，像是要裂開一樣，我看到了很多人，都不一樣……還有之前，在鋪子裏的時候，我覺得大家看起來都很熟悉，說的話也都好像聽過，我甚至預感到小花她會出事……後來，後來她就真的被馬車撞了……爹，我怎麽了？我是不是腦子出了什麽毛病？還是……還是……中邪了？”

她說了一大堆話，有些語無倫次，亂七八糟的。

宋三福被她吓得不輕，特別是最後的中邪。時下大家都忌諱妖魔鬼怪，有些話輕易說不得。

“阿瑤，你可別亂想！你就是最近太累了，沒休息好，才會胡思亂想。咱們明天不開門做生意了，你去青山寺裏拜一拜，求個心安。你別不信，廟裏的菩薩們很靈的。”

與妖魔鬼怪不同，大家都信奉神仙佛祖之類的，大大小小的事宜，都習慣縣城外面的青山寺去拜一拜，撇開能不能應驗不說，至少求得個心安。

宋瑤以前是不信這些的，但是此刻聽了宋三福的話，不知道怎麽的，就有些動搖，遲疑片刻後，還是點了頭應下，“好，我明天就去拜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