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3

【033】

聽到蘇戈二字,姜白騰地擡頭。

四目相對,他第一次近距離見到了蘇戈,和鏡頭裏差距不大,或者說真人比上鏡還更英俊一些。

比起顧徐刀削一樣的冰雕五官,蘇戈和他性格一樣,五官輪廓都很柔和,眼睛不說話亦在笑。

來見朋友,蘇戈穿得比較随意,白紅條紋v領衫,直筒破洞淺色牛仔褲,一雙白色帆布鞋。

姜白擡頭,對上他的臉,蘇戈短暫愣了一下,非常驚訝:“是你。”

姜白的心猛烈動了幾下,差點沒抓緊筷子,磕到碗碟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咚。

蘇戈認識他?

難道他也有400多年前的記憶?!

這個認知讓姜白有幾分激動,甚至嗓音都有些顫:“你認識我?”

顧徐瞥姜白一眼,拉開椅子起身:“我去催上菜。”

側肩而過時,蘇戈悄悄和他使着眼色:“什麽情況?”

顧徐沒理他,一掌把他拍進屋,快步消失在樓道裏。

蘇戈:“……”

房間霎時安靜。

蘇戈深吸口氣,收起驚訝,他走到桌邊停頓片刻,視線在兩側椅子掃過一遍,最後在姜白這側左邊坐下,笑着解釋:“我聽了你們的專輯,你很有特色,看一次就能記住。”

原來是這樣的認識,姜白湧上濃濃的失望,他追問:“我們以前見過,你真沒印象?”

“你真是我粉絲?去過見面會和演唱會?”蘇戈眼睛微微瞪大。

姜白:“……”他默默放下筷子,另倒一杯茶,一口喝見底,心底的浮躁略微散了一點兒,因為失望,他聲音有點輕,“我買的山頂位置。”

蘇戈過了會兒才“噢”了聲,到底不熟悉,有些尴尬,他摸摸頭,突然拉開椅子:“我去看看老顧催菜。”

姜白目送着他走遠,用力握緊了杯子。

蘇戈蹬蹬蹬下樓,還剩幾個臺階,他突然停住,前方有腥紅的小點在黑暗裏閃爍。

昏暗光線裏,只能看到一道颀長寂寂寥的身影靜靜靠着灰撲撲的樓道牆壁。

顧徐微仰着頭,望着不遠處牆壁上大大的“拆”。

“真懷念12棟3單元301號的馄饨。”他左邊冒出一道感嘆,“當時我們大晚上收工回來,她家老在那個點煮馄饨,啧,香得不行。”蘇戈越說越來勁,肩膀撞了撞顧徐,“房東家女兒還記得不?見誰都特兇,唯獨見到你溫柔得不行,也不知道她現在結婚沒有。”

顧徐摁滅煙,站直回頭望了眼樓道,并沒接蘇戈話茬,淡淡問:“現在上菜?”

蘇戈跟着他視線往上移了一下,眼裏閃過幾分不可思議,他湊過去:“老實交代,你欠人錢了?對他那麽好。”

顧徐沒什麽表情:“與你無關。”

“還生氣呢?”蘇戈嘆了口氣,“得,我今天大出血請客行吧,你和你的債主随便點。”

顧徐緩緩吐出幾個字:“人均60,大出血?”

蘇戈:“……小出血!”

顧徐沒再理他,掏出手機點開微信,他沒給姜白備注,還是【川西樹苗批發】。

指尖微頓,顧徐點擊備注,輸入,債主。

【除了蛋炒飯還要什麽?】

債主過了會兒才回:【不用。】

心情明顯很不好。

顧徐點完單出來,蘇戈還在樓道口等他,他皺眉問:“你和他說什麽了?”

蘇戈莫名其妙:“沒什麽啊,他說我們之前見過,我問他哪裏,他說演唱會山頂。”他食指點着太陽穴,突然問,“他真是我粉絲嗎?”

顧徐看過來,并沒有回他,他就繼續說:“他怎麽看都不像我粉絲,應該說,他不像任何人的粉絲。”

這次顧徐總算開口:“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蘇戈想搭顧徐的肩膀,他183,比顧徐矮5公分,這樣操作有點困難,他抱怨道,“你這長得也太快了,三年前我還比你高。”

顧徐:“你也知道是三年前。”

說完顧徐邁開長腿上樓,蘇戈趕緊追上去:“等等我!怕黑!”

兩人回到包間,姜白已經把三人的碗筷都燙好了。

這次蘇戈坐的顧徐那側,繞過顧徐坐到他左邊位置。

姜白若有所思瞥了眼,旋即收回目光。

點完單,老板上菜神速,三盤黃金蛋炒飯,三碟清香爽口的涼菜,一碟自家腌制的香腸,還有一份清甜南瓜湯。

“久違的味道!”蘇戈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大快朵頤,“香。”

姜白還在思索着接下來該怎麽做,吃得有點心不在焉,筷子輕輕戳着蛋炒飯。

他有一個想法,他打算帶蘇戈回到那個湖場景重現,看看會有什麽效果。

但如何讓蘇戈同意是個問題。時間如此緊急,幹脆直接一點,打暈他帶走?

“姜白。”

沉思時,有人喊他,姜白下意識擡頭:“到!”

對上顧徐幽深的視線,姜白莫名有點心虛,不會看出來他的想法吧?他唇邊浮起淺淺的梨渦:“什麽事?”

顧徐推那盤涼拌三鮮到姜白面前:“這個下飯。”

“噗!”蘇戈在喝南瓜湯,見狀差點噴出來。這還是那個他耍賴說不吃飯,就真一天一夜沒喊他吃飯的顧徐嗎?!

姜白“噢”了聲,夾了一筷子三鮮,終于開始認真吃飯,味道還行,但不至于讓顧徐經常來:“你們常來這兒吃飯?”

蘇戈盯着姜白的唇形剛要回答,顧徐就開口說:“以前住這兒附近。”

“!”蘇戈一臉世界末日的震驚,這還是上訪談,創下一句話沒說紀錄的顧徐嗎?

這下姜白理解了,原來吃的是情懷,他又看向蘇戈,彎眸笑:“偶像你家也住這附近啊?”

“噗……”蘇戈又嗆了一次,他索性放下湯碗,擺手說,“別喊我偶像,我退圈了,你和老顧一樣喊我蘇戈就行。我之前蹭過老顧一段時間的房子住,所以也常來這兒吃飯。”

姜白點頭,又低頭吃飯,他有了決定。待會兒吃完飯,直接和蘇戈明說。

顧徐的朋友,他還是別那麽粗暴。

吃完飯,三人下樓,蘇戈要去結帳,結果顧徐淡淡說:“付了。”

“知道你付。”蘇戈笑,“我就說說,顯得我大方。”

路燈拉長了三人背影,蘇戈走在最左邊。

走到巷口,偏遠的老區路上連一輛車都沒有,蘇戈正要打電話叫車,突然姜白開口:“蘇戈,能幫個忙嗎?”

姜白沒有避開顧徐,滿臉真誠:“麻煩你跳個水。”

那個湖在市中心的河濱公園。

400多年前,姜白就讀的中央音樂學院在河濱公園附近,他想不起來那天為何路過河濱公園。

只記得那天是12月31號,特別冷,冷得恨不得穿三條棉褲。

然後有人驚呼——

“救人啊!有人跳水了!”

随後,“砰”,巨大一聲水聲,他想都沒想,邊脫大衣邊飛快跑到湖邊,甩開鞋跳下湖救人。

湖裏的水更冷,凍得他四肢都快不能動作了。

模糊的水裏,他看到一張年輕男人的臉,顧不上其他,他用最後的力氣将男人推上岸,而自己像失去重力一樣,不斷往下墜,再沒有知覺。

那張臉他記得還算清楚,是蘇戈。

蘇戈走在姜白左側,從下車後,兩人都沉默着沒說話。

快到湖邊,姜白腳步忽然慢下來,落後蘇戈幾步,蘇戈想着事情沒注意到,繼續往前走。

姜白彎腰在樹叢旁撿了粒小石子,在掌心掂了掂,利落抛向蘇戈左邊。

啪!

清脆一聲,在寂靜的河濱公園尤為清晰。

姜白停住,沒往前走。

好一會兒,蘇戈才回頭,有些抱歉:“我剛在想事情,你喊我?”

姜白搖頭:“我剛丢了粒石子。”在蘇戈臉上出現疑惑時,他平靜說完最後一句話,“你左邊。”

蘇戈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無措:“你什麽意思?”

“這就是你突然退團,突然人間蒸發的原因吧。”姜白擡手指着自己的左耳,“你左耳失聰。”

蘇戈沒承認也沒否認,兩人對視幾秒,他撓着後腦勺:“我演技還真差,竟然被你看出來了。”

“顧徐也看知道。”姜白平靜說,“只是他知道你不願別人發現,他就裝作不知道。”

蘇戈怔了一下,才輕聲問:“是他告訴你?”

姜白小幅度搖頭:“無論座位還是走路,你有意無意都選的左邊,我說話時,還盯着我唇形。”

“那你怎麽說顧徐也知道?”

這下姜白倒是犯難了,想想找了個很合理的理由:“他聰明。”

蘇戈沉默了。

一直偷着藏着的秘密,他本以為會将這個秘密帶進墳墓,絕不告訴任何人,他生性驕傲,他絕不接受別人同情的目光和安慰。

現在被姜白一臉平靜說出來,他卻又覺得沒什麽大不了,壓在心頭那塊大石頭,轟然碎裂。

剛開始只是短暫性耳鳴,那段時間他忙着跑通告,興奮着即将實現他的夢想,完全沒在意,到快發行三專,他拿着其中一首歌的Demo帶,什麽也聽不見,他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悄悄去檢查,醫生說這是藥物性耳聾,早期來還有得治,現在他的聽細胞發生變性壞死,沒得救。

一個失聰的歌手。

蘇戈在房間裏蜷縮一夜,第二天清早,他撥出拖進黑名單的,幾年沒聯系的號碼:“爸,我回家。但有個要求,兩年內,不要讓任何人查到我的蹤跡。”

人的愛很長,也會很短。

兩年後,他的粉絲或許還會記得他,但永遠不會有人在意,這個曾經輕狂驕傲的歌手,他的右耳,失聰了。

第二天,他留下退團宣言和違約金,掐斷一切網絡,飛到意大利每天發呆。

直到聽到顧徐他們到意大利的消息,他才第一次,短暫開了手機。

姜白靜靜聽着,心想難怪他完全查不到蘇戈的蹤跡,原來是被他爸抹了。

蘇戈打開話匣子:“其實我沒想那麽快回來,只是一個人太寂寞了。有點想小巷子的蛋炒飯,還有巷口那盞路燈。你知道嗎?我和顧徐分過兩塊錢一個的烤紅薯,當時我們一天沒吃飯,翻遍口袋也就兩塊錢,烤紅薯五塊一個,還是老板見我長得帥,才同意便宜賣我們一個。”

姜白淡淡看蘇戈一眼,蘇戈眼底薄冰漸漸融化,他笑得有些開心:“老實說,我從沒吃過那麽難吃的烤紅薯,但那時覺得特別開心,尤其吃完搶顧徐那半,特香。”

姜白眉梢一擡:“他不吃?”

“沒吃,讓我了。”蘇戈說完徹底笑開,“然後把我揍了一頓,貨真價實趴了三天,揍得真狠。”

揍人的顧徐?姜白有些想象無能,不過倒是比他現在的樣子有人氣一點。姜白不自覺追問:“他以前難道是不良少年?”

“不算吧。”蘇戈摸着下巴回憶,“但是不良少年怕他是真的,也不知道揍了別人多少次,見到他溜得比兔子還快。”

說話間,兩人到了湖邊。

月色下,湖面倒映着天上的月亮,水波粼粼,四周偶爾會有動物的鳴聲。

姜白停住腳步,回頭對蘇戈說:“現在跳吧,放心,保準不會有事。”

為了這一天,這一次重生,姜白每周會去水庫守着救人。

有不聽标語非要下水的學生,有意外掉水的孩童,有遭遇家暴,想要輕生的女人……

各種各樣的原因,各種各樣的人,他一共救了上百名。

積累了相當豐厚的實戰經驗,娴熟應對各種情況,不會再像400多年前那樣,救了別人,自己卻再也上不來。

蘇戈望着湖面有些忍俊不禁,如果不是顧徐聽完姜白的話還是那副冰塊臉,他差點以為姜白是在開玩笑。

答應姜白的原因也很簡單,顧徐身上多了些生氣,他看得出是因為姜白。

好兄弟的朋友,那就是他朋友,跳個水而已,沒什麽——

撲通。

蘇戈跳進湖裏,牙齒還是打着顫,晚上的水真透心涼。

他會游泳,回頭問姜白:“接下來怎麽做?”

姜白脫掉鞋:“往下沉。”

蘇戈:“……”他放松身體,逐漸被湧來的湖水淹沒。

撲通!

又一聲落水聲,姜白跳進了水裏,他循着蘇戈的方向游去,如同400多年前的那一天,拖住往下墜的年輕男人,帶着他往上游。

斑駁的水面落下陸離的光,姜白屏住呼吸,大腦一瞬間空白一片。

沖破這片水。

會是另外的場景嗎?

比如,重回400多年,又比如,另一個不會再循環的世界?

陸離的光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姜白心跳如雷。

他緊張閉上眼。

嘩啦。

他拖着蘇戈破水而出。

期待着,緩緩睜開眼。

四周傳來不知名的鳴叫,因為他們的打擾,月光在水面被扭曲成奇怪的形狀,随着水流晃動。

而岸上,他的運動鞋一只擺放整齊,一只側歪着。

一切照常,什麽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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