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布萊安想對方遲說,你和霍爾斯在軍營殺人,我随時都可以下令通緝你們。
布萊安還想說,但我可以上報間諜一事,你們不僅不會被罰,反而立功。
布萊安更想說,用你們的安危換一個女人的姓名,我覺得不虧。
從16歲進入軍校開始,布萊安就習慣了通過這樣的方式來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比起承諾請求這種虛幻的東西,利益和威脅更加有力也更加不容易背叛。此時他明明有機會威脅方遲,明明手中握着最大的把柄,可話到嘴邊卻無法說出口,喉嚨幹澀得厲害。
他喜歡讓別人的好心情變壞,但不喜歡讓方遲已經很差的心情變得更糟糕。
将煙頭踩在腳下,布萊安終于開口:“她也是被利用的,留着她才能揪住科威爾的尾巴。”
話很生硬,但已經是布萊安最大的讓步。
“科威爾死了之後呢?”
不是被捕而是死了,方遲無論如何也不打算放過這個人。
“到時候我們再比過。”
“說的也是,現在不适合起內讧,中尉你認為呢?”方遲微微轉頭,對門後的霍爾斯說。
霍爾斯面色很沉靜,一如往日那般,恢複了冰山中尉的沉穩,他看着布萊安說:“雖然我也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可是作為同一戰線的戰友,希望上校可以将您與蕾娜的關系如實告之。”
他看着布萊安的眼神,沒有了以往的卑微,沒有了曾經的崇敬,霍爾斯宛若脫胎換骨般,直視着布萊安。
上校輕蔑地笑了下:“我不認為你有權力知道這些事,尤其是你連間諜的身份都放棄了,對我而言就更沒有價值了。”
方遲是方遲,霍爾斯是霍爾斯。布萊安可以照顧方遲的情緒,對霍爾斯卻不會那麽溫柔了,該鄙視就鄙視,該蹂躏就蹂躏,該摧殘就摧殘,傷口上撒鹽這事他可沒少幹。
方遲見霍爾斯的目光瞥向自己,而布萊安又沒有絲毫解釋的意思,不由嘆口氣,上校想要攤開談,也得看看時機吧。霍爾斯現在情緒不穩到連任務都忘記了,此時刺激他,很有可能造成反效果。他本來就很想讓自己去給德維特陪葬,現在估計更堅定這家夥的想法了。
對于布萊安的态度,霍爾斯已經習以為常了,這種不痛不癢的話根本無法刺激到他分毫,他只是看着方遲,眼中沒有絲毫感情。
“不想說就算了,反正我已經習慣忍耐。”
霍爾斯一邊說着,一邊走向那已經夭折的飛艇,過去的習慣讓他總是會操心這些善後的事情,即使是現在也沒有忘記。方遲看着中尉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幕中,總覺得他像是要突然消逝一般,原本高大的身影此時看起來格外瘦弱。
“呵,那裏出來的人,都是偏執狂,就算是這個外人也學會了嗎?”方遲低喃,語氣中帶着無法掩藏的自嘲。
“那裏出來的人?”布萊安微微挑眉,方遲還是第一次對他透露與自己過去有關系的事情,這讓他很吃驚。
“你知道霍爾斯是哪個勢力的人嗎?”
“沒查出來了,聯系他的人嘴很緊,聯絡渠道也很嚴密,難以下手,這也是我一直留着他,任由他傳遞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的原因。”只是現在他放棄了,這個餌不僅釣不到大魚,現在連作為餌的作用都消失了。
“你當然查不出來,不僅是你,連國軍的軍方也不一定能完全查出來。”方遲苦笑了下,如果中方可以滲透進去,他當年也不會被逼到逃亡的地步了。
“你知道?”上校盯着他,總覺得今夜的方遲有些不一樣。
方遲将手插進短發中,頭發被弄得亂蓬蓬,沉默許久後才說出一句話:“我當然知道,曾經,我被他們囚禁了兩年。”
那是惡夢一般的兩年,他仿佛至今都無法從那夢中醒來。
布萊安一向洞察一切的眼中流露出驚訝:“我不相信這樣的你會被人囚禁,還囚禁那麽久。”
“那是因為當年的我不是現在的我。”
當年的他,沒有在生死線上徘徊過,沒有徹底将自尊放下過,沒有真正染過生命的鮮血。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了逃出那個漆黑的牢籠利用身體的優勢色誘過多少人,也不記得自己後來又殺了多少人,他只記得德維特帶着自己換了新面孔之後,陽光刺眼得讓他那久經黑暗摧殘的雙眼留下不明的液體。自方遲有記憶以來,那是第一次哭泣,說不出是喜悅還是悲傷,總之在那一刻開始,他将過去的一切流盡,重生為新的方遲。
然而這一切,都是德維特給他的。那樣單純的眼,那樣清澈的瞳,連一絲一毫的愛慕都無法掩藏,那樣笨拙的關心,曾經看得他心煩。
“布萊安,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不想知道。”第一次,布萊安對方遲沒了興趣,完全不想了解他。
可方遲還是說了:“我在想,要是那時候,和德維特睡了該多好,至少能留給他一點東西。”
上校險些咬碎一顆牙:“是麽,那他還真是死對了。”
“可惜不是我不想和他睡,是他不願要我。”德維特要的是兩情相悅的結果,不是因感激而發生的交易。如果方遲不喜歡他,那個純情的上尉永遠不會碰他。
布萊安終于忍受不了,他站起身,擡腳踹在方遲頭上,方遲沒有躲,任由鞋底的灰塵弄污了他的黑發。
“你就這麽賤嗎?”以往在用言語刺激人時,布萊安心中總是暗爽,今天他卻只有一股火梗在胸口,想燒出去又在顧忌什麽,想滅掉火卻越燒越旺。到最後他只能在言語上讨便宜,而他嘲諷那個人卻毫不在意。
方遲拍了拍頭發,也站起身,對着布萊安輕笑下:“上校,找個清靜的地方上床吧,我自己睡一個多月了,今天不怎麽想一個人。”
剛剛說完想與別人睡,現在卻又要他。布萊安突然發覺對于方遲來說,自己的功用一直就只是個人形按摩器外加抱枕,是他随時可以換掉的工具。
偏偏這工具,用習慣了主人。本來只想把方遲當成一個有趣的充氣娃娃,卻在不知不覺間用順了手。在離開這一個月間,他居然也絲毫找別人的心思都沒有,只是在想要是方遲知道了德維特的事情會怎麽樣,只想能瞞多久就瞞多久。或許這一次,他的選擇是錯誤的,或許在第一時間就通知方遲會比較好。
當你開始顧及充氣娃娃的感覺時,是不是證明你堕落了?
曾經高傲的上校,此時明明怒火中燒,卻還是給方遲與霍爾斯安排了住處,向上級解釋了兩人的行為,并将責任攬了下來。
當夜方遲并沒有住在布萊安給他安排的房間內,而是在上校的專用高級套房中摟緊了許久未見的布萊安。
明明這一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明明兩人的身體是那麽契合,而布萊安卻絲毫都感覺不到方遲的情緒。
初次見面時,方遲對于布萊安的行為是略微不滿但并不在意的,而後是無奈卻又順其自然的,在方遲家那一夜後,他的感情就變為了濃烈的。可現在,布萊安只覺得很空,什麽都感覺不到,仿佛他現在碰的,真的只是一個充氣娃娃。
方遲這次是真的什麽都沒想,因為他不知道該想些什麽比較好。
在他眼裏,蕾娜是直接兇手,是最該死的人,可布萊安不會讓人動她。他也因為共同利益暫時放過了蕾娜,但這只是時間問題,一旦科威爾授首,矛盾會再次激化。
到時該怎麽辦?他沒有想,一點計劃都沒有。第一次,方遲覺得這事情該交給老天來決定,船到橋頭自然直,面前會出現什麽樣的路,他想要順其自然。
不是不想争取,只是布萊安會插手。
什麽時候開始,他需要這般顧及一個人的想法了呢?
因為太矛盾太疲倦了,所以方遲這一次腦袋空空,他只希望可以多耗費些體力,多浪費些精力,可以讓自己暫時逃避這一切。
而關于蕾娜的事情,布萊安也沒有過于籌謀。一向喜歡計劃好一切的他,這次居然也無法想到不久的将來該怎麽辦。明明連蕾娜的逃跑路線都準備好了,此時卻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方遲将要采取的行動。
太麻煩也太難以抉擇,上校此生第一次如此搖擺不定,最後他也幹脆放棄了思考,只是與方遲一起沉淪。
可是他們都無法入睡,哪怕是在那樣激烈的活動後,明明身體已經疲勞到極致,方遲卻依舊不肯閉眼,看着東方一點點發白。布萊安也是,摟着方遲兩人一同透過窗子看日出。
第一次發覺,其實日出與日落很像,都是火紅火紅的。
這一夜注定漫長且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