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其實忠順王世子并無出格之舉,他只是請人在閑聊時,多多挑起賈赦的好勝與立功之心。然後也就是盯住了這位榮國公的嫡長子,等他自己出錯罷了。

沒多久這不就等來了好機會,北疆一場大勝,賈赦一個小小的隊正,果然帶着五十個小兵追擊四散逃跑的北狄騎兵而去。這時候他熱血沖腦,哪還記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道理,

忠順王世子的親信只是吩咐了幾個人,暫時不要透露賈赦他們的離去方向就好。關外乃是無垠的草原,去找尋他的人漫無目的,可不就一無所獲了。

北疆大營離京城不過二百餘裏,消息傳遞十分便捷,忠順王世子在府中正暗自得意——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在暗下黑手除去了礙眼之人,在獨處時便有些難掩喜色了。

出自忠順王府門下的那位北疆大将得知賈赦走失,在這春寒料峭之時,冷汗居然浸透了衣衫。

從賈赦附近的幾只隊伍竟無人知曉榮國公嫡長子的去向,這位大将就知道不對頭了:戰場上再混亂,不至于一整隊人的下落都無人知曉。能讓這些人閉住嘴的……還能有誰啊?

他在無奈之餘,又有些憤慨:世子,戰場上對着自家人出手,要是讓別人知道了,王府也必得焦頭爛額好一陣子。

此時與賈代善親厚的一衆将軍又都鬧着親自帶兵去找尋賈赦……若非自己軍功卓著,行事又還算公正,否則未必彈壓得住!

卻說賈赦此時正和他那幾十個兄弟……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迷着路。

賈赦幾個親兵的馬上還綁着幾個大布袋,裏面全身他們的戰績:除了繳獲的財物,就是……敵人的人頭了。而賈赦自己也皺起了眉頭,他肩上包着厚厚的白布,在行進間還有絲絲血跡滲出。大家走了一陣,賈赦忽然停下,望着身後的兄弟道,“連累大家了,都是我的錯。”

其實當時……賈赦壓根沒想那麽多,少年只是眼力極佳,在一大堆逃散的敵兵中偏就看見了十來個人緊緊守護着一人,雖也在逃命,卻逃得極有分寸——時刻注意着躲避戰場上那幾位有名的武勇都尉……

賈赦再一細瞧,衆人中間那位……盔甲十分華美精致:大魚啊!此時偏偏那人護衛又被亂箭射死了兩個,賈赦一扯缰繩,吆喝道:“跟我來!”

結果不言自明,他們得手了,然後也迷路迷得七葷八素……他們又跑得太快太急,都沒有叫上老兵跟上來,可不就吃了大虧嗎?

順便一提,賈赦帶着的這幾十號兄弟,全是勳貴之後,可能沒“貴”到賈赦他爹這個程度,卻也稱得起“将軍之子”——只是有不少品級不太高的雜號将軍,家裏送他們出來為搏些功勞更為搏出個好前程。

賈赦這一出聲,身後兄弟們先後道:我們肯跟着大哥你走,出了什麽事兒都沒怨尤,前些日子你殺那幾個敵兵可真是好身手好謀算!

卻說這哥幾個也是真心和賈赦合得來,并處出了實實在在的袍澤之誼。賈赦在從家裏出來時,母親史令儀真是千叮咛萬囑咐,記得多結交些好兄弟,将來能一輩子收益。而後還給兒子塞了好多銀子……拿着銀錢,賈赦便底氣十足,請兄弟喝酒吃肉不在話下,一來二去這些心底還比較純淨的少年們便有了不錯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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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兄弟們七嘴八舌,硬是沒有一句抱怨,賈赦鼻子微微發酸,沖大家抱了個拳,“若是咱們能脫困……”隔了一會兒,他才再開口道,“必不負大家這份情意。”

于是這群少年們白天通過太陽辨明方位,而夜裏有紫微星,只要背着它走,便是南方,便是大營的方向。

靠着吃半生不熟的肉,嚼草葉、喝獵物的血,一行人走了五天,大家全都有些渾渾噩噩之時,他們終于遇到了前來尋找他們的救兵……

聽說賈赦平安回歸,還立了一大功——身着精美戰甲的那位,竟是北狄一位王爺的愛子,與賈代善尤其親厚的一位将軍差點熱淚盈眶:之前賈代善在喝了酒之後曾多次向他抱怨,自家老太太寵孫子,鬧得他這個親爹都難以管教,長此以往這孩子将來未免堪憂……

他回了自己的營帳,便給賈代善寫信報喜去了。可惜這位将軍高興得也太早了!

歸來的這些少年除了餓慘了渴慘了之外,身上的傷口都有些惡化,不過仔細休養一番也就沒事了;而賈赦的傷就略微棘手了,他傷在肩上,原本只是皮肉之傷,不值得大驚小怪,但因為這幾天愈合得不好,傷口潰爛發炎,再往下一些要是傷到筋脈……賈赦也就不得不和大營告別了。

随軍的大夫大多擅長外傷和骨科,卻也殚精竭慮,幾乎手段用盡,才把賈赦肩頭的爛肉清理幹淨。原本只是個槍尖戳出的小窟窿,如今算上包裹的白布,兩邊肩膀的樣子都不盡相同了——可見究竟挖下去了多大一塊肉……

不過這些都不能害到賈赦的睡意,他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還是疼醒的。

活動不便,加上昨夜大夫也說了,得好好休養不得再莽撞,賈赦便有些心煩,不過轉念一想,他殺了個北狄小王爺呢,人家沒了腦袋,他只是肩膀上少了塊肉,實在太值了呀。十六歲的少年難免也得意洋洋起來:回去可以和爹娘顯擺一下啦。他們有個勇敢的好兒子!這麽一琢磨,賈赦就止不住笑意,然後……他就餓了。

京中聖上得了戰報,笑眯眯地拿給當值的賈代善觀看。

賈代善在宮中舉止言行一向恭謹鎮定,謝過聖上,回府後就有些原形畢露了,當着擔驚受怕了好些天的妻子史令儀,敘述完證件事兒,還假惺惺地罵了句“胡鬧”。

史令儀舒心之餘,也毫不猶豫地拆穿了丈夫,“老爺,赦兒既是胡鬧,你嘴角往上挑又是做什麽?”

沒過多久,賈赦跟着回京述職北疆大将軍一起返回了京城。在進宮面君後,賈赦喜氣洋洋地回了家——聖上金口玉言地誇了他,頗有乃父之風。

進了家門,當天休沐的老爹賈代善卻用馬鞭來迎接凱旋而歸的兒子。

實際上,賈赦當初真是太冒進了,若是那人并非真是逃跑,而是使了一出誘敵深入,引誘他們前去,卻又埋伏等着他們自投羅網又怎麽辦?那時,得意洋洋的便是北狄那位王爺的愛子了。

賈赦事後想了挺多,也想到了若是那人乃是詐敗,自己定然兇多吉少,當時也驚出了一身冷汗。所以被爹抽幾下……抽也就抽了,老子打兒子也沒地方說理去,何況他抽得還挺……有道理的。

史令儀捏着帕子,在邊上看着,心裏覺得差不多了,才撲上去扮好人,“老爺,息怒,別氣壞了身子。”

賈赦“哼”了幾聲,便沖着親娘笑道:“爹都打了我好幾下,娘才過來救兒子,一看你們就是商量好,讓兒子長個教訓嘛。”

賈代善和史令儀聞言,面面相觑。史令儀幹脆躲開幾步,“看來你爹抽得還不夠。”

果然母親話音一落,一鞭子便抽在了自己的後背上——雖然也疼,但肯定不會落下什麽傷,最多就是腫一陣子罷了。賈赦“唉喲”一聲,壓低身子往前一撲,雙臂一合,就抱住了親爹的大腿,“兒子知道錯了。”

看着兒子如今依舊包着的肩膀,賈代善哪裏還狠得下心——雖然他待兩個兒子比不得小女兒那樣和顏悅色,但也是盡心盡力,多為他們考慮了。

賈赦又道:“兒子……知道錯了。咱家看着風光,卻是樹大招風,兒子以後也不會再胡鬧犯渾,惹爹娘煩心。”

賈代善定睛看了兒子半晌,忽然問向妻子,“這還是咱們赦兒嗎?”

史令儀上前,微微俯下~身子,捏住兒子的臉蛋狠命往左右一扯,再忽然松手,瞥見兒子滿口整齊的白牙,她才道,“看着好像沒錯啊。”

賈代善終于撐不住,看着兒子笑了,“越發死皮賴臉!”

賈赦也道:“大營裏那些父子兵都這樣。他們才是不容易。”說完,又騰出只手捂着自己的臉蛋,“娘這招比爹抽我還疼!”

史令儀眨了眨眼,“這招如今連你妹妹都不屑使了。”

晚上,才個把月沒見的兄妹三個便湊在一處玩耍去了:賈赦抱着妹妹,給弟弟說去北疆趣事。

而賈代善史令儀夫婦倆在感慨之餘,極是欣慰。

賈代善道:“雖然還嫩了些,好歹懂事了啊。”

史令儀也道:“可算放下心了。”

兒子讓夫妻倆放心了,而幾天後一張請帖卻讓史令儀背上汗毛倒豎:這請帖來自費家,無論是賈家與費家都沒什麽往來。

費家的老太爺和太祖爺有半師之誼,若非這位死得太早,費家也定然是個顯赫世家,雖然如今他家也頗有聲望,子孫之中亦有數人為官,卻少有人在京中任職。

前世這家的女兒嫁給了聖上的嫡孫,太子的嫡三子……也就是若幹年後被廢掉的那位——他雖然排行第三,卻是其父實質上的嫡長子,因為前面兩個兄弟全都夭折了。

前世寧榮兩府便是因為投靠這位而落得抄家奪爵,這一世……實在是不想再和他扯上什麽幹系了。只是自家如今聲勢極好,兒子成才,反倒讓人青眼有加了。

好在這請帖也不是單請她一個。史令儀靜下心來琢磨了一下,與這家人不必往來親密,只要保持份善意,存些臉面,将來在宮中有個肯通消息的人……似乎也還不錯?

只是這分寸就極難拿捏得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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