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卻說赦兒夫婦倆的孩子今年四歲,政兒兩口子小子三歲,姑娘剛滿一歲,政兒媳婦這就又懷上了。

至于寧府那邊,敷哥兒夫婦倆也有個兒子,原先堂兄堂嫂還憂心孩子會不會跟他爹似的自小就病病歪歪,可他如今也四歲了,偶爾也病上一場,卻從沒出過險症;而敬哥兒夫婦倆倒是和睦,也得了個兒子,都快滿三歲了。

在史令儀看來,自家應是能再安生幾年,至少等老爺把赦兒、政兒都教出來,能攸二成人,再功成身退,享享清福以及天倫之樂。

前世時,自家老爺在北疆抵禦關外騎兵,寧府堂兄就沒再摸過兵符,直到老爺壯年去世,寧府堂兄賈代化才一路高歌猛進,最後做到了京營節度使。

這輩子,要是自家老爺始終身居高位,寧府堂兄怕是不太容易出頭,但品轶總不會低,也照樣能過得風光就是。

說起來,堂兄賈代化從先帝那會兒因為交兵權交得遲疑,而坐了多年的冷衙門冷板凳,脾氣收斂了不少,至少前世一點就着的性子如今是怎麽也看不出來了。

能少得罪人,總是好事一樁。

想到這裏,史令儀微微一笑,目光又一直停在因再次有孕而粉面桃腮的二兒媳婦的臉上,害得王咨面皮有些發燒:懷胎頻繁,除了她肚子争氣之外,自然也有點像是他們夫婦跟大家炫耀兩人感情極好,如膠似漆似的——讀書人家的女孩兒,臉皮可都不算厚……

誤會婆婆心思的也不止王咨一個,水凝也略有惆悵地輕撫了下自己的小腹:自家事自己知,輪恩愛她們夫婦絕不比小叔兩口子差……之所以都講究多子多福,實在是只有一個兒子,太不保險啊!

史令儀這會兒也回過神來,順口囑咐二兒媳婦幾句,“短什麽就開口。”說着自己也笑了,家裏真是什麽都不缺,哪能讓有喜的二兒媳婦受了慢待?“不過白囑咐你幾句,回去歇着吧,等政兒回來你們自己說去。”

這一番話惹得王咨臉頰更紅,剛想向婆婆表明自己沒有耽誤丈夫讀書,可轉念一想,這一開口就是越描越黑,而且待她不錯的嫂子也在場,怎麽說都難無懈可擊,她還是幹脆認了,回屋歇着吧。于是她行禮後乖乖告辭而去。

史令儀放走二兒媳,卻把長媳水凝留了下來。

她如今對長媳真是滿意得不得了:溫婉大度,為人處事乃至管家用人,進退有度不說更能剛柔并濟,憑她的本事進宮做個娘娘也是綽綽有餘……可話說回來,她肯這般不驕不躁,言行間也私心極少,也是因為她和赦兒夫妻感情甚篤的緣故。

水凝挨着婆婆坐下,本以為她要安撫自己幾句,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是正事:保齡侯,也就是婆婆的娘家哥哥又給自家薦了個好先生。

保齡侯的眼光的确非同一般,原先教過丈夫的吳先生剛剛升官做了刺史,而教了小姑子和小叔子數年的那位先生也中了進士,如今外放去了。

婆婆讓自己提早準備,收拾出一處大些的書房,将來不止榮府的男孩兒,寧府那兩個小的興許也要一起過來讀書。另外,寧榮兩府都是以軍功起家,子孫除了讀書之外也不能荒廢了騎射,不僅是不能忘本之意,自家不能像有些人家,只讓孩子一味苦讀,将君子六藝大半都丢到腦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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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君子六藝,水凝情不自禁地想起丈夫,禮樂射禦書數,唯獨那個樂——他可真是一點兒都不開竅,連喝多了哼上幾聲軍歌,都不在調兒上……害得水凝在回房的路上也能邊走邊笑。

傍晚時,賈代善回府,換了衣裳再用過飯,才和媳婦不疾不徐地說起今日他面君的所言所行。

如今天子看似溫厚,實則比先帝更殺伐果斷。

當年,先帝一場大病,讓他一改先前的暧昧,轉而一力為太子鋪路,諸王以及若幹外戚們見狀,“別樣心思”也的确是漸漸收斂了起來。

雖然太子登基極其順利,不僅是朝堂,連軍中也一派平穩,卻也自此埋下了隐患:先帝沒來得及收歸諸王手中權柄,而且身為宗室,造~反~可以美其名曰“清君側”,成了也不算改天換地,只是龍椅就由自己來坐,不成的話也不過是關起門來夾着尾巴過日子。

畢竟是宗室,不能開殺戒,更不好行株連之事:大家祖宗都一樣,頂天不過就是本人貶為庶民,兒子孫子依舊是皇族貴胄——太祖爺立國才多少年,宗室也還沒繁衍出多少人來,諸王削得太狠,異姓王與勳貴們便會擡頭奪權,此消彼長之下,宗室勢力衰弱只有聖上一人獨尊也一樣不是什麽好事。

聖上早就看透了這群不肯安生的叔叔和兄弟們的險惡心思,更為如何權衡傷透了腦筋,這也是這三年裏他按兵不動的主因。

史令儀聽到這裏,也輕聲道:“柿子總得先找軟的捏。”

賈代善欣慰一笑:媳婦果然聽得懂。“宗室和外戚,聖上必然要先動後者。”

史令儀第一念頭便是想到了十皇子——如今該稱呼他為恭王,在聖上幾個弟弟之中,只有他的母族張家原先最是風光,風頭甚至蓋過太後的娘家,而且張家又幾乎全是文臣,唯一能和武将之家扯得上些幹系的便是和寧府二公子的親事……

這樣的人家真要砍起來,也沒什麽還手之力,且聖上一旦下定決心,連恭王都未必肯出手救援,更別提一向明哲保身的寧府了。

而賈代善這樣正值壯年,卻有幸見識過三位聖上的靈透人,既然已經嗅出聖上的動向,他當然早早地……遞上了梯子:自請讓出禁軍統領之位。

聖上拿張家試探一番之後,大約就會決意削藩,而在動手之前勢必要保證守衛皇城的禁軍,以及保衛京城的京郊大營完全掌握在他自己手中,賈代善自認自己不是聖上的心腹,當年先帝還在時他謹守分寸,不和任何皇子親近結交,這裏當然也包括太子。

不知道當年的太子如今的聖上是否會為他當年不偏不倚而心有芥蒂,還不如早點識相,至少搏出個好印象不是?

賈代善其實敘述得不很詳細,史令儀卻想得分明,更是露出由衷的欽佩之色,輕聲撫掌笑道:“大善!老爺好魄力。只是這舍與得說得輕巧,但有幾人能做到老爺這般從容進退,寵辱不驚?我今兒也算又開了回眼界。”

從先帝那會兒,她丈夫就舍得交出兵權,換來榮府十幾年風光,這一回再自請去職,又能保自家半生安康了!史令儀此番欽佩全然發自內心。

這可是一出以退為進的妙招,以賈代善的軍功、資歷和年紀,讓他告老簡直就是個笑話。

聖上聽說賈代善想要辭官,心中先是大喜,此人深得朕心!而後感慨于這位榮國公果如父皇所言,最善審時度勢,又肯當機立斷,真不愧名将盛名,最後又有些頭疼,該将榮國公安排到何處呢?品轶只能升不能降,不然何談投桃報李?而且就算暫時不讓他再掌兵,也得回報一個頗有實權名望的位置……

究竟該授何職,聖上需要再仔細思量,因此他好生安撫了一番,便請榮國公先回去候旨。

賈代善略略說過殿上聖上言行,便順勢環住媳婦腰身,“娘子果然高瞻遠矚。”而後又說了句老實話,“說起知進退這一條,岳父當真是個中翹楚。”

如今提起父親,史令儀也不會那麽難過,只是眼睛晶亮,眼神柔和,望着賈代善慢慢綻出一個欣然但又有幾分脆弱的笑容。

媳婦本就容顏嬌豔,這些年日子過得順遂,四十出頭卻看着一如三十許人……夫妻兩個更是說得來又合得來,這麽一想,賈代善越發意動,稍微低頭就吻住了媳婦的雙唇,手下更是不肯停歇……

史令儀卻沒想到丈夫今天真是異乎尋常的熱切和興奮,折騰了幾回才放她睡去,第二天丈夫賈代善倒是神清氣爽,史令儀可就腰酸身子乏了。

而賈代善見此,一面親手給媳婦按揉,一邊還笑道:“娘子辛苦。且待我一會兒……再伺候一番?”

史令儀擡手便是一記軟枕拍臉。

清早用過早飯,正是該兒媳婦帶着孫子孫女,還有正在家讀書的二兒子、小兒子一起過來請安的時候,小兒子賈攸因為住得近,所以來得最早,他剛邁步進了榮禧堂,就見珍珠一個勁兒地沖他搖手。賈攸頗感好奇,剛要比個手勢問個清楚,一只寶藍色引枕從裏間穿過門簾橫空……飛出……

賈攸耳聰目明,依稀聽見裏面的“娘子”以及“為夫知錯”,他果斷扭頭出了屋,悄無聲息地跑到抱廈裏待着去了。

至于之後又是哪位倒黴蛋撞個正着,可別怪珍珠和他沒出聲提醒啊……

十天後,賈代善也等來了新任命:樞密院副使,參議軍事,官居從二品。而賈赦也從南衙調至禁軍任職。其實從前來傳旨的內侍言行舉止上,全家人都看出了端倪:之前賈代善身為禁軍統領,節慶時分宮中自有賞賜,跑腿的內侍位份不輕,還十分客氣;這回來的幹脆就是聖上的心腹,談話間甚至透着些微讨好之意了。

宮中的公公們最會看眼色觀風向,明知人家已是重臣,哪還會去得罪?

随着旨意,榮府真可謂更上一層樓了。拜帖請柬蜂擁而至,各家禮物也越發貴重,只是自家人倒是真有了些鎮定自若之意了。

賈赦心裏甚至都沒什麽喜意,他總覺得品轶再高也不如手掌兵權心裏更踏實,而父親讓出禁軍統領之位,不僅是為自家考量,也是想給他這個長子讓出一條坦途。

于是他越發用心辦差和謹慎言行,想以此來回報父母。作為榮國公嫡長子,賈赦也終于有了親身的感觸,一家人的榮辱終有一天也要系于自己一身。

論氣量和眼光,水凝還在其夫之上,身為郡王嫡長女,也無需史令儀特地囑咐,她自己便先敲打了一遍幾個蠢蠢欲動的管事:敢亂抖威風,敗壞了榮府的名聲……你們別忘了國公爺是靠什麽出頭的!

賈代善十七歲第一次踏上戰場,帶着親兵殺盡了一支斥候小隊,回到營地時身上的鮮血都浸透了戰甲……

醜話說在了前頭,仍舊有人耐不住誘惑,借着榮府的名頭奪了間鋪面。水凝聽說秉過史令儀,便喂了這伺候過賈赦的男仆一頓板子,之後便把這一家人全都趕出了府,并派了位管事親自把沒收的家財賠給了那位苦主。

有了前車之鑒,榮府那些想借機發財的仆從們果然老實了不少。水凝更是幹脆清理了一番府中人手,而且不論提拔還是貶黜也要有理有據還能服衆……經過這番歷練她識人用人也越發得心應手。

又過了數月,史令儀收到了女兒的家信,提及她們夫婦已然除了服,她正拉着林海游山玩水,還不忘拜訪各處士人才子呢。

史令儀等丈夫回府後還和他笑說:“敏兒跟老爺你學了騎射,身子是壯實了,性子也開朗了,可這心好像也跟着野了好幾分。”

賈代善摟着媳婦大笑:“你也喜出望外啦?”

夫妻倆正打鬧間,忽聽鹦鹉匆匆上前禀報:二少奶奶要生了。

早了半月降生,生産時頗為順利,只是這孩子在産婆懷裏竟緊閉着眼還不肯吭聲。正好賈代善與史令儀也在外間,接過孩子一瞧,史令儀難免心頭一震:果然還是來了。

賈代善膽大心細,果然從剛剛降生的小孫子口中摳出了塊晶瑩剔透的玉石,上面還有四字:通靈寶玉。賈代善當即冷眼掃過身旁已經瞠目結舌的次子,冷聲道:“切不可聲張。”說着,便将這塊玉石收入袖中。

擱在剛重生那會兒,史令儀興許還會惆悵傷感,甚至驚怒交加,可如今十幾年過去,丈夫仍在,前世不着調的長子漸露沉穩可靠之相,不知變通的次子也不再迂腐,女兒聰慧又康健,還多了個比她前世的心尖兒更精明懂事小兒子……如此一來,再看這“生帶異象”的小孫子忽有啼笑皆非之感。

除了大德大賢,便是天子才敢稱生帶異象……所以丈夫這番舉動最為妥當!

而二兒媳王咨自有政兒去解釋安撫,這個兒媳亦有見識,自會理解她們夫婦這番苦心。

于是小孫兒落草時口含美玉,最終也只有賈代善夫婦與家政夫婦四人知曉。這塊玉随後便嵌在了個金項圈上,挂到了小孫子的脖子上。

等到過了百日,小孫子容貌張開了些,史令儀仔細瞧了瞧,還和丈夫笑道:“像你啊。”

除了身帶寶玉降生,小孫兒和尋常幼兒沒有差別,賈代善心中松快不少,也笑道:“要是個女孩兒就好了。”

史令儀把小孫子輕輕放回乳母懷中,問道:“想敏兒了?”

女兒才是她爹的心頭肉,賈代善嘆道:“可不是?敏兒也該來信了吧。”

父女倆簡直就是心有靈犀:說敏兒,敏兒的信還真就到了:她有喜啦!

作者有話要說:樞密院副使可是宋代的那個,不是唐代讓太監擔任的官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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