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秋鯉
午膳過後,夜弦擺開昨夜被打斷的棋局,獨自厮磨許久,卻怎麽也解不開兩征之勢,他似中了魔障一般,陷入其中無法自拔,連沈英持進了花廳都沒注意,後者不由得心生抱怨,立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又手癢地想搗搗亂,幸好夜弦發現得及時,擋住他伸向棋盤的手,道:「英持,別使壞。」
沈英持不滿地哼了一聲,懶洋洋地靠坐在他身邊,下巴枕上夜弦的肩,道:「破了這局又能怎樣?棋盤上的厮殺,畢竟是文人的消遣,耗盡了心力,也遠不如戰場上來得痛快。」
夜弦被攪得不能全神貫注,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道:「若只識得策馬操戈、過關斬将,卻不懂閑時享受琴棋之趣,縱然是金馬玉堂,也不過一介草莽粗坯罷了。」
沈英持聽出對方在繞着彎子罵自己,不惱反笑,一臉不正經地将夜弦摟過去,嬉笑道:「我是粗是細,你不是最清楚麽?」
夜弦被他話中的猥狎之意鬧了個滿臉通紅,一時磨不開面子,無言以對,沈英持親親他透紅的耳垂,道:「聖上有意在伊州設隴右都護府,派我為節度使帶兵長駐,我想帶你一起去。」
夜弦驀地回過頭來,漆黑的眸子流露出幾分驚喜之色,急問:「真的?什麽時候出發?」
即使是短暫的記憶中,也是聚少離多,飽嘗相思之苦,他寧願跟着他上窮碧落下黃泉,總好過一個人惴惴不安、把光陰都消磨在等待中。
他這難得的真情流露讓沈英持簡直愛煞,雖然那西北風沙之地遠不如京城繁華,氣候也苦寒得多,只是夜弦在京城就像一只困在籠中的鳥,振翅乏力,曾經讓他為之深深沉迷的一身意氣風發、翩若驚鴻的氣概,收斂得只剩下屬于文人的溫和儒雅,那種耀眼奪目、幾乎要将人灼傷的光芒,再不複見。
這樣的夜弦,并不完整,即使寵愛不減半分,沈英持內心深處,總是扼腕不已,他想再見到那個與他交相輝映、棋逢對手的夜弦,而不單單是一個溫柔乖巧、百依百順的枕邊人。
雖然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種下的苦果。
沈英持閉上眼睛,掩住眼底的痛苦之色,将夜弦擁得更緊了些,低語道:「答應我,夜弦,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離開我。」
低啞的聲音中帶着迷惑人心的沉痛,夜弦覆上他的手,滿腔的愛意不知該如何表達,他抿了抿唇,輕聲,但堅定地答道:「我答應你。」
沈英持似是松了口氣,綻開一個滿足的笑容。
如果此事定下,來年開春他們就能啓程了,皇帝給他的另一個選擇是安東都護府,位于東海之濱,風土氣候比伊州要好得多,只是那裏靠黎國太近,近得讓沈英持坐卧不安。
他什麽都可以舍棄,只是懷中這人,不惜任何代價也要守住。
又是那個夢,比上次更清晰了一些,鐵馬金戈、縱橫沙場,風雪交加中,帥旗獵獵飛舞,旗上那頭矯悍的猛虎似要呼嘯而出,箭落如雨,殺聲震天,馬蹄下的積雪都染成赤紅,朔雪夾雜着細碎的冰渣沾濕了一身甲胄,覆在臉上的虎頭面具更顯得冰涼,連飛濺上來的熱血都無法溫暖它,唇角勾起一抹興奮的笑容,他策馬揚鞭,殺出一條血路,闖入敵陣中心,一槍朝對方主将胸口刺去,而那個高大的男人也揮戈相迎,寒光閃動間,那雙深邃的眸子熟悉得讓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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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從睡夢中驚醒,夜弦淺促地喘息着,發現自己正被沈英持緊緊摟在身前,即使是沉睡中也不肯放松分毫,壓迫得讓人喘不上氣來,夜弦掙動了一下,想推開環在自己胸前的手臂,然而那個霸道的男人不僅不肯松手,兩條腿又纏了上來,把他密密實實地禁锢在懷裏。
噩夢之後有一種虛脫的無力感,夜弦籲了口氣,翻了個身,回抱住沈英持的腰,與他面對面側卧着,胸口的窒息感舒緩了不少,他靜靜地凝視着對方俊朗的面容,感覺到那溫熱沉穩的呼吸心跳,心有餘悸,久久不肯入睡,怕一閉眼,又跌回那似真非真、凄風厲雪的夢境。
沈英持動了動,安撫地輕拍他的背脊,聲音帶着濃濃的睡意:「怎麽了?」
「沒事。」夜弦貼得更近,貪婪地汲取着他的氣息,沈英持像是覺察到什麽,低頭給了他一個熱烈纏綿的吻,如春風般化解了夜弦心頭的不安與疑惑,暖意絲絲沁入肌膚,融融地将他裹在裏頭,夜弦滿足地嘆了口氣,靠着沈英持的肩頭,迷迷糊糊地睡熟了。
萬國笙歌醉太平,倚天樓殿月分明,天子腳下,繁華似夢,盛景如煙,在長年東征西讨、驅兵苦戰的沈英持眼中,京城就像一座精致的琉璃屏風,美麗奢華,流光溢彩,卻脆弱易碎,擋不住塞外無盡的風沙。
平整幹淨的街道人流如織,畢竟比不上那天高地闊的關外草原能讓人縱情馳騁,任迎面而來的風吹起衣袍。書香門第論壇自從沈英持回府後,一向安靜的将軍府賀客如雲,門庭若市,沈英持不堪煩擾,開始還耐着性子和來道賀的達官貴人虛與委蛇,他出身行伍,就算今日平步青雲,也脫不去一身硬朗豪放的草莽之氣,不僅對那些繁文缛節不屑一顧,也被滿眼的虛顏假笑弄倒了胃口,幾天下來肝火上升,幹脆稱病告假休息,閉門謝客,來訪者除三、兩個知交好友外,通通不見。
與其花心思應付那些人,他情願陪夜弦鑽研那些枯燥無味的棋局。
何況在緊要關頭搗搗亂,看對方懊惱卻無可奈何的樣子,那情趣真是千金不換,往往撩動得他欲火焚燃,直接撲上去把人拆吃下腹。
正是醉生夢死,快活似神仙。
如果沒有那天天來拜谒,回回吃閉門羹還锲而不舍、不到黃河心不死的黎國使者岳承凜,沈英持的日子就可以算是稱心如意、十全十美了。
對那人他素無好感,當年兩國交戰時岳承凜雖為來使,那股子傲氣卻是上沖霄漢,纡尊降貴的态度讓沈英持不只一次地想把他碎屍萬段挂在城門上,現下風水輪流轉,黎國已向天朝俯首稱臣,岳承凜身為黎國丞相,來拜谒他這個将軍時也免不了被當成蒼蠅一樣打發。
一想到岳承凜幾次三番被回絕後的表情會扭曲成什麽樣子,他就打心眼裏舒坦,沈英持唇角勾起一抹含義不明的笑容,向後靠枕在夜弦腿上,心不在焉地翻動着手中的兵書,懶洋洋地道:「夜弦,總是待在府裏會不會悶?」
「習慣了。」夜弦調整了個姿勢,讓他枕得更舒服,沈英持伸手摸摸他的臉,道:「怎麽覺得你瘦了?」
夜弦拂開他的手,沒好氣地答道:「還不是拜你所賜?」
床笫間的事,雖然快活,畢竟極耗體力,再加上久別重逢,哪裏顧得上節制?自然是夜夜春宵,有的時候即使是大白天,火上來了也不管不顧地滾到一起纏綿缱绻,害得夜弦每天都精神不濟,腳步虛浮,雖然有心拒絕,可是每次都妥協在沈英持軟硬兼施、半是無賴半是誘哄的溫柔中,幾碗迷湯灌下去,早忘了身在何方,只有任他為所欲為的分兒。
沈英持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貍,丢開書本,翻身壓倒夜弦,道:「食髓知味的,怕是不只有我一個吧?」
夜弦低喘一聲,抓住他的肩膀,半是抱怨半是羞惱,調侃道:「鎮北将軍沒戰死沙場,倒要縱欲過度,死在羅帳中麽?」
沈英持重重地在他嘴上嘬了一下,一臉淫笑地解他的衣服,道:「我情願死在你身子裏,做個風流鬼,總好過馬革裹屍,游魂無處歸。」
夜弦被他這露骨的下流情話挑逗得滿臉通紅,原本就沒什麽力氣的身體更是虛軟,轉眼之間被剝得清潔溜溜,雙手也自動自發地環上對方的頸項,本能地弓起身體朝散發着熱度的男體貼過去,以抵禦穿窗而入的秋寒,沈英持給了他一個獎賞的熱吻,粗糙的大手在他身上游移,伴着濕熱的吻,從頸項到胸口,再到平坦的小腹,留下串串紅痕,夜弦咬住唇,忍住一聲聲情動的呻吟,手指痙攣地扣住他的肩膀,身體不住地顫抖着,在沈英持的愛撫之下燠熱難耐,雙腿已經不自覺地打開,無聲地請求着更多關愛。
沈英持沿着大腿內側一路親吻過去,雙手分開緊翹的雙臀,伸出舌尖,輕舔着那羞澀緊閉的小小穴口,夜弦倒抽了一口冷氣,失聲吟叫:「啊……別……別碰那裏!」
急急地想并攏雙腿,卻被他的手撐住,夜弦驚喘連連,臉紅得快滴出血來,胡亂地推搡着對方,漆黑的雙眸泛上迷離的水氣,羞惱中帶着幾分焦急與委屈,更是讓人想要狠狠地侵犯。
連他自己都沒有見過的地方,現下正門戶大開地展現在情人面前,饒是兩人有過無數次歡愛,他也無法忽視對方那灼人的目光在恥處流連。
「放輕松,你身上哪個地方我沒見過?」溫熱的氣息拂過股間,引起一陣陣敏感的收縮,沈英持啞聲道:「需知,此處最銷魂吶……」
「英持……」夜弦無助地扭動着身體想要逃離他的控制,奈何雙腿被按在床榻上,動彈不得,沈英持低下頭去,時輕時重地舔弄着他的穴口,細碎的水聲在帳中響起,聽得異常真切,夜弦只覺得身體已不是自己的,在對方的撩撥下變得淫蕩無比,原本緊閉的後穴,也被充分潤澤,開始一張一合地歙動不已,空虛的灼痛感沿着背脊席卷而上,沖走了所餘無多的理智,夜弦再也壓抑不住,喉間逸出低泣般的呻吟,聲聲催人情動,沈英持急切地扯去自己身上的衣服,裸袒相對,覆上對方柔韌的身體,将胯下早已硬熱如鐵的欲望抵在那柔軟火熱的穴口,低吼一聲,猛地刺了進去,深埋到底。
「啊!」夜弦驚叫一聲,淚水迸出,白濁的體液飛濺在沈英持胸腹間,那極致的歡樂使他渙散了眼神,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當下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太丢臉了!他居然這麽快就去了,沈英持甚至還沒開始動……夜弦低吟一聲,很想昏過去了事,偏偏發洩過後身體更是敏感,下體清楚地感覺所含熱楔的堅硬與脈動,他睜開眼睛,對上那雙欲火焚燃的眸子,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怎麽……怎麽不動?」
一條健臂托起他的腰,沈英持低頭輕吻他的唇,下身開始緩緩地律動,越來越快,粗喘的聲音帶着滿足的嘆息:「夜弦……我的心肝……」
又一波狂野的快感淹滅了他,喚起無窮無盡的熱情,夜弦攀着沈英持的肩膀,縱情沉浸在欲死欲仙的歡愉中。
兩個人一直厮纏到日落月升,夜弦累得連手指都擡不起來,喉嚨啞不成聲,下身更是火燎一般,痛得讓他想打人。
沈英持倒也識趣,抱着他歇了一會兒,便自覺地爬起來收拾殘局,為他清洗了一身的黏膩,床單被褥也換了新的,末了還取出一盒消腫止痛的藥膏。
夜弦有氣無力地任他擺布,反正已是顏面盡失,親熱時什麽丢臉的話都喊了出來,現下也沒什麽好羞的了。
換上幹淨的衣裳,他眼皮直打架,哪有吃飯的胃口?勉強喝了一碗蜜梅湯潤喉,便縮回被中,把自己裹成一枚蠶繭,沉沉睡去,任沈英持千呼萬喚,就是不理。
酣眠無夢,直到三更夜半,他才迷迷糊糊地醒來。
房內燭火未熄,躍動的暖光映在绮羅帳上,身畔卻空空如也,那個伴着自己入睡的人,此時不見了蹤影。
摸了摸身側的被褥,早已涼透,顯然沈英持已離開多時,夜弦皺着眉頭,撐着一身快散架的骨頭下床,好在睡前換了裏衣,只需披件袍子就能出門,否則要他一件一件穿戴起來,還不如倒頭繼續睡。
明月高懸,照得樓外通明如晝,夜弦沒有叫醒睡在隔壁的寶珠,攏了攏衣袍,慢悠悠地下樓。
沈英持到哪兒去了呢?如果真如寶珠所猜想的那樣去夜會新歡,他可要從心底欽佩那人的勇猛精力了。
夜涼如水,略帶寒意的微風混着淡淡的木樨花香,令人神清氣爽,夜弦深吸了一口氣,踩着滿地的銀輝朝後花園行去。
身體雖疲累,卻無睡意,他穿過拱門,沿着卵石鋪就的小路漫步到池塘邊,唇角不由得浮現淡淡的笑容。
月光下,少年纖細的身影正吃力地劃着小舟穿梭在枯荷殘葉間,摘下成熟的蓮蓬,而且一邊摘一邊小聲叽叽咕咕地抱怨,娟麗精致的面容沾了些塵泥,仍不掩那奪人之姿,夜弦靜靜地立在岸邊,目光追逐着對方忙碌的身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生出憐惜之感,仿佛與少年相識已久,舍不得他吃半點苦頭。
少年也發現了岸邊的人,他愣了一下,用手背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沒有看花眼之後,他費力地劃着小船靠岸,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與夜弦大眼瞪小眼,手裏還拿着一枝帶露的蓮蓬。
夜弦笑吟吟地看着他,道:「過來歇一歇吧,當心着涼。」
少年擦了擦額角的汗珠,擡腳上岸,小船在水中蕩了幾蕩,險些翻過去,少年站立不穩,一個踉跄朝後栽去,夜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小心!」
少年被他拽上岸,收勢不及,撞到夜弦身上,若是平時他還能穩住下盤,只是今夜才赴了雲雨巫山,腰酸腳軟,被一撞之下,雙雙倒在柔軟的草地上。
簡直是雪上加霜,當了肉墊的夜弦咬牙咽下一聲痛呼,嘶地抽了口冷氣,那少年卻呆怔了,緊緊抱住他的腰,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圈泛紅。
「怎麽了?吓着了麽?」夜弦摸摸他的頭,柔聲問,少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跳将起來,飛快地向後一縮,與他拉開距離,戒備地看着他,一張臉又是氣惱又是委屈,夜弦被瞪得滿頭霧水,坐起身道:「你認得我麽?」怎麽總是一見到自己就橫眉豎目、氣沖牛鬥的?
少年咬住唇,一言不發,胡亂地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快把手裏抓的蓮蓬捏碎,圓潤的蓮子落在地上,他低着頭,一顆顆撿起來,手指顫抖得像風中的柳葉。
夜弦嘆了口氣,抓住他的手,借着月光細細端詳,道:「你做不得粗活,明日我向總管要了你吧。」
一雙細皮嫩肉、白皙潤澤的手起了不少水泡,手掌被磨得通紅,修長的手指密布着細小的傷口,圓潤的指甲也裂開了,看得人好生心疼。
這少年必然過了十幾年養尊處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突然淪為奴仆,哪裏受得了這些粗使?夜弦又道:「我書房裏還缺個小厮,活兒比這個輕省多了。」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一臉倔強地搖頭,卻沒把手抽回去,任他不松不緊地握着,一張被咬得豔紅的小嘴緊抿着,半個字也不肯吐,好像生怕一開口,就會痛哭失聲。
夜弦也不勉強他,徑自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幹淨他手上的污漬,輕聲道:「回去記得上藥。」
少年看了他一眼,清澈的大眼睛滿噙着淚水,神情複雜地抽回手,一陣冷風吹起夜弦未束起的長發,拂過那少年的臉頰,他借着拂開夜弦頭發的動作又擦了擦眼睛,悶不吭聲地剝起蓮子來。
真是個古怪的小鬼!夜弦饒有興致地看着他,驕傲而難以親近,不曉得曾有何種淵源,才讓這孩子如此排斥自己。
溫柔的眼神轉為黯然,雖然想要記起往昔種種,卻總是力不從心,就像那難破的棋局般,梗阻着他的記憶。
兩相對坐,默然無聲,夜露濕冷入骨,衣衫單薄的少年不自覺地朝他偎了過來,哆哆嗦嗦地靠在他身上取暖,明亮的眼睛閃過一絲落寞,将一把剝好的蓮子塞給他,自己也拈了一顆,朝口中一丢。
夜弦愕然接過,随即笑了,道:「沒去心的蓮子是苦的,吃不得。」
少年笑得悲凄,聲音帶着嘶啞的蒼涼,道:「有心,自然是苦的,但總好過……那些沒心沒肺、背信棄義之人。」
夜弦心口像是被針紮了一般銳痛,正待追問,沈英持的聲音從拱門處傳來:「夜弦?你在那邊麽?」
夜弦忙起身回應,眨眼之間,對方已如一陣風般掠到他面前,緊緊抱住,道:「夜半賞月麽?你倒是風雅,我可是差點給急死!」
話音未落,唇已朝他湊了過來,夜弦慌忙閃開,低聲道:「當着外人的面不要這樣。」
沈英持挑了挑眉,一手扶住他的後腦,不由分說地吻了下來,恣意品嘗過他的嘴唇之後,笑道:「哪有外人?夜弦,你不會撞見鬼了吧?」
夜弦對他的霸道無奈至極,回頭尋找少年時,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那艘小舟依舊靠在岸邊,在水面上蕩開層層漣漪,他愣住了,一把蓮子還攥在手中,采蓮的人呢?
沈英持摟住他的腰,道:「怕真是有了鬼了,改天請個道士過來瞧瞧。」
夜弦神情恍惚,又辯駁不出什麽,只好悻悻地點頭,沈英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角餘光瞥到水面下的暗影,他什麽都沒說,突然把夜弦抱了起來,道:「快回去吧,今夜暫且饒你一命。」
「嗯?」夜弦順勢環住他的頸項,手一松,蓮子落了滿地,他不解地看着沈英持,問:「什麽饒我一命?怎麽前言不搭後語?」
「乖,回去了。」沈英持對他服貼的反應非常滿意,将他摟緊了些,大步流星地朝園門走去,不曉得對夜弦說了什麽,兩個人親密地頭抵着頭,灑了一路低笑。
如滿月般蒼白美麗的少年從水中探出頭,望着他們遠去的背影,将冰涼的手腕咬在齒間,渾身顫抖着,用全身的力氣,忍住陣陣沖破喉嚨的抽噎,淚落如雨,無聲地哭泣着。
「你上哪兒去了?」夜弦懶洋洋地趴在沈英持身上,半撐起身體,語氣中帶了幾分威脅之意,沈英持呵呵一笑,随手繞玩着他的頭發,道:「有幾個宵小鼠輩闖進府裏,被護衛捉住,我過去瞧了一眼。」
「哦?」夜弦露出吃驚的神色,問:「怎麽不叫醒我?」
沈英持親昵地點點他的額頭,道:「哪裏叫得醒你?再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那幾個小賊連內院都進不了,将軍府的護衛也不是光擺着好看的。」
雖然打鬥之間,為首的那個漏網脫逃,不過吃了他一掌,想必現在正在內傷吐血,而他派家丁去追之後,也急急返回內院,生怕有什麽閃失——雖然停弦樓四周的守衛堪稱銅牆鐵壁,比皇宮大內也不遑多讓。
當看到房內無人時,沈英持一顆心差點從嗓子裏跳出來,後來聽巡衛說夜弦去了後花園,他立時火急火燎地沖過去,一把将情人摟入懷中,懸着的心才落回原位。
夜弦是他的,縱是天王老子也搶不走!
微眯的深邃眼眸閃過一抹陰厲的光,環着夜弦的手卻極盡溫柔,輕輕覆上他後背上那塊栩栩如生的虎紋刺青,刺青的主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打了個呵欠,将頭枕在他肩上,咕哝道:「下次……給我節制一些……」
沈英持自然是滿口答應,反正下次再說下次,他将錦被掖好,暖融融地摟着心上人,心滿意足地沉入夢鄉。
三王爺朱錦紋算是沈英持在京城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他雖貴為皇子,卻總愛擺弄些兵馬木器,沈英持軍中所用的戰車,就是依他的模型制成,翻山越嶺如履平地,結實又輕便,二人常常湊在一起讨論行軍布陣的兵法戰術,氣味相投,交情自然親厚。
所以他上門來訪,沈英持也不好裝病回絕,雖然他很想這麽做。
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垂首跟在朱錦紋身後的岳承凜,只見那人臉色灰敗,腰板也不像往日那樣挺得筆直,沈英持皮笑肉不笑,道:「岳丞相,久違久違,怎麽精神不濟麽?該不會是國務繁重、夜不能寐吧?」
由于想留活口,那一掌只用了七成力,雖然被僥幸逃脫,也夠要他半條命了。
沒想到這小子倒挺會鑽營,竟然找上朱錦紋當敲門磚。
岳承凜臉色更難看了,勉為其難地行了一禮,沙啞的聲音帶着暗磨牙的成分,道:「将軍說笑了,承凜一介微末,豈敢稱勞?自是比不上将軍『辛苦』。」
最後兩個字特意咬了重音,四目相接,火藥味彌漫,朱錦紋放下手中的茶盞,打圓場道:「以前兩國交戰,你們結成一對冤家對頭也罷,現下兩國修好,也該化敵為友了,英持,上次皇兄賜你的美人還在府中麽?叫她來唱個曲兒助興吧。」
沈英持皺着眉頭想了片刻,才記起還有這號人物,不過,三王爺怎麽突然對她有興趣了?
不待他問,朱錦紋摸摸下巴,一臉神往地道:「本王聽說那瑞雪色藝雙全,有『清音響徹九重霄』之名,正好今兒個有空,想來見識見識,英持,你可別小氣藏私啊!」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岳承凜煽動的,沈英持沒好氣地道:「王爺若是喜歡,微臣定然雙手奉上。」他才不想藏私咧!要藏也只藏停弦樓裏那一個。
「君子不奪人所愛。」朱錦紋輕巧地帶了過去,道,「夜弦呢?本王上回負了半子,這次可要一雪前恥。」
瞥到岳承凜算計的神情,沈英持已經完全确定是這家夥在暗中搞鬼,無奈不能駁朱錦紋的面子,只好叫管家去請夜弦過來宴客廳,順便讓丫頭去叫那個早被他抛到腦後的歌姬瑞雪。
朱錦紋時常過來纏着夜弦下棋,早省了那套繁文缛節,幾句寒暄過後,便擺開棋盤厮殺起來,其他閑雜人等自然淪為陪襯,沈英持也沒有介紹他們認識的打算,夜弦只是淡淡地看了岳承凜一眼,眼神陌生而疏遠,後者則低下了頭,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着。
瑞雪一身白衣,清豔嬌美,抱着琴袅袅而來,行了禮後,在主人的示意下坐在下首,調了幾個音,雙手在琴弦上劃過,流水般的樂聲響了起來,她輕啓朱唇,唱道:「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閑。雲一緺,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颦雙黛螺。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
悠揚婉轉的聲音萦繞于耳畔,如冰擊碎玉、水繞岩稜,訴盡相思纏綿意,一時間,滿座動容,連專心對弈的夜弦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拈在指間的棋子滞了一滞,一雙漆黑的眸子閃過困惑的神色,坐在對面的朱錦紋自然是注意到了,調侃道:「好一曲長相思,夜弦,怪不得英持帶兵出征的時候,你連陪我下棋都總是心不在焉。」最可恨的是他偏偏每回都贏不了。
夜弦不動聲色地落下一子,耳邊腮畔湧上脈脈的熱意,唇角彎起淡淡的笑紋,不承認也不反駁,目光落在棋盤上,決定将這個口沒遮攔的王爺殺到吐血。
沈英持坐在夜弦身邊,他不通棋律,看也看不懂,只能派上個端茶倒水遞點心的用場,他剝開一枚水晶冰糖栗送到夜弦唇邊,一條手臂占有欲十足地攬上對方的腰,笑道:「以後都要把你帶在身邊了,我可舍不得你想我想得衣帶漸寬。」
去,少得意忘形了!夜弦偏過臉來瞪了他一眼,臉上盡是無奈與縱容,更助長了沈英持的嚣張氣焰,下巴幹脆抵在夜弦肩上,肉麻得讓人牙酸,朱錦紋搖頭低笑——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棋盤上淪陷了半壁河山,夜弦的手法愈加淩厲迫人,逼得他左支右绌,冷汗滲了一頭。
那廂琴聲又起,瑞雪美妙的歌聲像爐中的檀香一般,幽雅柔和,讓人心曠神怡——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多少淚,斷臉複橫頤。心事莫将和淚說,鳳笙休向淚時吹。腸斷更無疑。
閑夢遠,南國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綠,滿城飛絮混輕塵。忙殺看花人。
閑夢遠,南國正清秋。千裏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
夜弦皺起眉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是自己的錯覺麽?總覺得她意有所指,聽得他雲裏霧裏,摸不着頭腦,朱錦紋全副精神都放在棋盤上,突然「咦」了一聲,拍手道:「我說怎麽看着熟悉!英持,你把龍行陣教給夜弦了嗎?」
鎮北将軍的癸酉龍行陣,天下無人能破,竟被夜弦施展在棋盤之上,難怪步步都是殺機,逼得他進退不得。
沈英持臉色不怎麽好看,戒備地看了看瑞雪,又看了看滿臉凝重的岳承凜,他突然邪邪一笑,在衆目睽睽之下,勾起夜弦的下巴,蜻蜓點水地印了一個吻上去。
夜弦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吻吓得怔住,随即紅了臉,室內響起幾道抽氣聲,瑞雪彈亂了一個音,一雙美目直勾勾地看向相依偎的二人,沈英持得意地笑了,悠然看向瑞雪,道:「縱有傾城貌,不如嫁個有情郎,莫負了好時光。」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想和他搶人,還早八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