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重整合分配 首發
江老爺子回到家後, 魏紅旗就發現江铮安定下來，卻不安分。
安定指的是情緒，不安分指的是行為。
魏紅旗仰頭盯住站在臺上的江铮, 耳朵裏還回蕩着他剛剛說過的話。
“現在人少地多, 咱們換換幹活方式。”
“今年秋收收成，你們根據自己的能力告訴我能幹多少, 分下去的地, 除去要交給國藥廠的那部分，剩下再交百分之二十給隊部。”
“其餘的，你們幹多少，算你們自己的，不管是拿到集市去賣, 還是直接跟國藥廠換成錢, 都屬于你們。”
“啥！”
這話一出，現場瞬間像開水一樣沸騰起來。
做完交接工作, 還在等縣城工作的原隊長聽到這話也傻眼了。
他立馬站起來：“你在說什麽呢！那是公家的地, 都屬于公家。”
江铮冷眼掃過來：“我們就這十幾個人，百畝地不眠不休你覺得能收多少？多幹的，就該獎勵他們。”
“可是……”
“隊長, 我再叫你一聲隊長, 如今你最該關心的事情，是回到縣城後的新工作。”
隊長瞬間啞然。
他抓住機會離開五裏這事, 五裏不少人都在說閑話呢。
江铮收回注意力：“都聽清楚沒，接下來會很累，但是幹的都屬于自己，能不能比別人多賺一點，就看你們自己努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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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能！”
老五自從跟要離開的那幾個人對峙之後, 心裏就一直憋着一股火。
現在江铮開口，他第一個站出來附和。
能留到現在的人，全部都打心眼裏服江铮，更不要說，現在是實實在在給他們謀福利。
“哥，那咱們工分怎麽算？”
“秋收結束前，全部按照重勞力算。”可以想象，未來一段時間大家都會拼起來。
一直沒吭聲的老錢忍不住站起來，身為隊部會計，他可知道賬面情況。
“隊長，可上面結還是按照原本的結啊。”
“你們多交的那部分藥材，到時候會全部跟國藥廠兌換成錢，到時候，會把這中間的差額給補上。”
江铮頓一下，又補充一句：“只能補錢，票沒辦法，你們能答應嗎？”
其實不答應也沒辦法，票這東西，他一次性也換不了太多。
現在答應下去，到時候兌現不了又是一堆麻煩。
好在，被喜悅沖昏頭腦的這群人，根本沒去細算這些。
平白多兩個工分，就算是給錢也是好的啊。
“錢也行，到時候我們自己想辦法去換票。”
“那最後一條，秋收結束之前，都把嘴巴給我閉緊，誰也不準往外說。”
這次開會，全部都是五裏留下來的人。
唯一一個外人，就是原先的隊長，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他。
隊長被看得心裏發毛。
“你們把我想成什麽樣的人了，是，我想法子回去了，可不代表我要害你們，這事我肯定爛在肚子裏。”
沒人應他，場面十分尴尬。
江铮輕輕悄悄桌子，把大家的注意力都給拉回來。
“把這事給記牢，如今你們一個個身上都沒有成分，未來想要娶媳婦可都靠現在來攢老婆本。”
“為了老婆！”
……
十月初，五裏大隊開始忙碌起來。
加上隊部幾個勉強湊夠二十個人，百來多畝地分下去，一個人要負責七八畝呢。
江铮為省事，把相鄰的幾畝地都分在一起。
去年幹過一次，今年上手都沒耽誤時間，天見亮就下地，大中午太陽出來，平時都是休息的日子，如今吃完飯象征性歇一歇，立馬就再次投入到地裏。
大鍋飯還在做，依舊是魏紅旗她們三個人負責。
魏紅旗看着大家輪軸轉，原本的一天兩頓也改成一天三頓。
她早起也比別人找點，做完早飯再跟着一起下地。
這期間又下過一場小雨，奈何天還是幹燥，這種天氣下，倒是給了他們方便。
去年因為潮濕問題，藥材挖出來就要盡快處理掉，怕凍到。
如今不怕，藥材從地裏面挖出來，直接丢在地上，一個晌午太陽就能把有些濕潤的泥土曬幹，起到保護藥材的作用。
只等最後快結束，拎着籃子再一兜兜送到騾車上，運到各自家裏面去。
要稱重，算重量的。
這麽忙還沒兩天，馬蘭娟撐不住抱着孩子暈倒在院子裏。
正切菜的魏紅旗看到立馬放下刀。
“大姐，大姐。”
魏紅旗拍她兩下，半點反應都沒有。
“小柴，去後頭把奶奶叫來給她看看。”
毛腳大夫也選擇留下來，只不過這會在地裏，叫回來肯定來不及。
誰知道小柴帶來的不是奶奶，是爺爺。
如今藥膏制作，是兩個老人負責，不過這工因為秋收停下，兩人幫忙洗曬藥材，所點力所能及的。
江老爺子低着頭走進來，高帽子戴久了，已經壓彎他的頸椎。
“小魏，你奶奶回家拿東西去，我來幫忙看看。”
爺爺也學醫，那年頭也是出國留洋回來的。
聽江铮說，是太爺爺讓他去學的西醫，為的是取長補短。
可惜剛回國家裏就出事，原本有機會能離開，為奶奶又回來的。
聽說當初跟奶奶認識，就是在家裏的藥鋪裏頭，因為辮一味藥的中西用法。
魏紅旗趕緊把位置讓出來：“爺爺，她好好的突然暈倒在這。”
她把孩子抱在懷裏，猜想馬蘭娟是不是累暈的。
江老爺子檢查一番，手裏頭沒工具，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像是中暑，可能是最近操勞過度。”
跟魏紅旗想的差不多。
江老爺子正想說把人給扶進屋裏去，最後又想到什麽，摸了摸馬蘭娟的脈搏。
身為江家的繼承人，江老爺子望聞問診也會。
“這……”
“很嚴重嗎？”魏紅旗皺緊眉頭。
這個節骨眼上，事跟事都趕在一起了。
“她懷孕了，好在已經夠四個月，胎像有點弱。”
更具體的，江老爺子就沒辦法辨別。
自從學過西醫，有儀器輔助後檢查都方便許多，基本功已經丢了好多年。
魏紅旗扶着剛剛止住哭的孩子，視線落在昏倒的馬蘭娟身上，有些無語。
江老爺子起身：“等你奶奶回來，讓她再來一趟。”
“爺爺，你也別回去，最後菜炒出來就能吃飯，坐下等等吧。”
“哎。”江老爺子答應，站在原地到處看：“我幫忙幹點什麽吧。”
“都收拾好了。”魏紅旗見他神色不安，主動把孩子遞到身邊：“爺爺，我這邊騰不出手，你幫忙看一下孩子。”
江老爺子抱着軟乎乎的孩子，整個人都僵硬住。
“姐，這人怎麽辦？”小柴剛剛嘗試拽了拽，根本拽不動。
魏紅旗看過去：“讓她在那躺着吧。”
這會可沒人有力氣把人給駝屋裏去，馬蘭娟可不輕。
想了想，從大隊裏找出一把傘來，這頭她頭上的陽光，就讓她在那睡着，反正穿的不薄。
耽誤這麽一會，魏紅旗飯做到一半時，人就已經回來。
“嫂子，飯好沒！”遠遠地聽到樹根聲音傳來。
“快了快了，要是餓先去跟小柴那拿餅子。”
“嗬！這啥。”
樹根進門視線就盯着竈臺，等一扭頭，就看到地上躺一個，吓一大跳。
魏紅旗手上不斷：“見副隊沒，大姐暈倒了，讓他把人背回家去躺着吧。”
“馬蘭娟？”樹根拿掉傘，見人還暈着：“她這是怎麽了？”
魏紅旗手上動作一頓：“沒什麽大事。”
她也郁悶，馬蘭娟嘴巴這時候倒是挺嚴的，愣生生瞞了四個月。
人陸陸續續回來，副隊看見後立馬就把人給背回去。
那之前，奶奶已經回來，确定了爺爺的診斷。
唯一一點，不好好養着，這個孩子保不住。
魏紅旗聽着也覺得糟心。
當初就叮囑過兩夫妻，傷了身子緩兩年，現在倒好。
副隊直接把人帶走後，魏紅旗就不去管這事，人家想要孩子，她插手指不定被罵。
她坐在江铮身邊，輕聲說：“吃的東西不多，要再搬點來。”
一天三頓，消耗突然大很多。
江铮掃一眼：“下午我去地窖幫你搬上來。”
“也幸好你之前存的東西多。”
縣城那，除去每天早晨供銷社跟糧站開門那一會有糧食，要不了幾分鐘，就被早早排隊的人搶走。
“我聽哥哥說，魏家村今年的收成，只有去年四分之一。”
可想而知，其他地方的情況。
“還有，叔叔嬸嬸那邊說要來幫忙。”
“叔嬸今年公糧夠沒夠？”
“夠了，你之前送回家的糧食，他們沒舍得吃，全攢下來，全部拿去充公糧。”成了魏家村少數能交上的人。
“那記性，叔嬸要是來幫忙，咱們管吃，順便讓問問，有沒有關系好，嘴巴嚴的人，也叫來點。”
如今這情況，靠他們十幾個人想忙活完，不太現實。
“行。”魏紅旗站起來：“趁晌午這會回去，肯定能撞見人，我問完就回來。”
“媳婦。”江铮有點沒回過神來。
他這行為算是鑽空子，擱在以前，不得念叨幾句不行？
“你還有事要說嗎？”
“沒，你路上慢點，不着急。”江铮憋出一句話。
“我走着去還能出什麽事情，你安心吃，吃好之後趁中午休息一會，我走了。”
魏紅旗說走就走，臨出門前拉着小柴叮囑：“我出去一趟。”
……
“嬸嬸？”魏紅旗難得在家裏撞見嬸嬸。
“紅旗，五裏現在不是正忙，你怎麽有空來。”
“想來請嬸嬸幫忙，五裏人手太少，要我們自己來秋收肯定來不及結束，到時候下一季種子就沒辦法種。”
這一耽誤，可就耽誤一整季。
奶奶之前就已經把這一季度的植苗給育好，如今都已經抽芽。
“行，這都好說，我原本想等你哥忙完這一陣，一起去的。”
去年好像到十月底才秋收，倒是沒想到今年早這麽多。
“哥哥不在家？”
“恩，說是老木匠吩咐他去縣城送新打的家具，這一年他沒少往縣城跑，好在學會以後也是吃飯的手藝，就是婚事，一直拖一直拖。”
魏紅旗也很無奈：“我提了也沒用。”
出了梅嬸這事後，她也不幹再找媒人說親。
成天在五裏也不認識新的人，想介紹都沒辦法。
“我人帶到跟前都不樂意，再過兩年，他可就三十了。”李蘭菊想想就發愁。
李蘭菊關上門，跟着魏紅旗一起出門。
“你叔跟紅星在前頭，我叫上他們。”
“等等……”魏紅旗拉住人：“嬸，光這些不夠，就你認識的人有沒有能帶去一起幫忙的，一天管兩頓飯。”
“說啥呢，現在糧食這麽貴，管飯不知道能吃多少呢。”
“藥材按時交上去不耽誤來年的生産，這飯就能供。”
李蘭菊發現她忽略掉一件事情。
“你這意思，今年五裏藥材沒受幹旱影響？”
“說一點沒受不可能，但是情況還算好。”
加上山上的，總産量比去年還多一成，要是單算田裏的，自然少。
但是今年人少，分的就多點。
魏紅旗回想大隊裏的情況：“嬸，少說也要十幾個人。”
人再多，怕會控制不住。
“你要這麽多人，那我不建議你在咱們村找。”
“為什麽？”
“咱們村人太多，找誰都瞞不了多久，到後面扯皮的事情就多，你不如到周邊那些人口少的生産隊去，直接帶一個生産隊，這樣他們為了不讓別人搶活，嘴巴會嚴不少。”
魏紅旗眼前一亮：“我都沒想到這一點。”
在五裏久了，沒了交際，魏紅旗倒是想不到別人身上去。
“現在說到也不遲，你們五裏山背面不就有個生産隊？離你們最近，之前我跟你叔叔去交公糧時，看他們一個個皮包骨一樣，你們如果真管吃，他們幹活肯定賣力氣。”
“等回去我就去一趟。”
李蘭菊想了想：“你們那還有地方住人嗎？”
“怎麽了？”
“來回跑耽誤事，直接去那住幾天。”
東西收拾的簡單。
李蘭菊跟鄰居留下話，看到紅兵回來幫忙說一聲，他們去紅旗那走親戚，去住幾天。
魏紅旗把人帶回五裏，把之前的東哥奶孫倆住的那屋給收拾出來，從家裏把自己床上的鋪蓋給抱來鋪上。
等收拾好，扭頭在地裏面找到江铮，把嬸嬸說的事情提出來。
“我覺得可以，我沒記錯，隔壁生産隊有百來人呢，魏家村找最多就幾個，現在我就擔心一點，真添上白來口人，咱們糧食不夠。”
窖存是江铮負責的，家裏之前到底藏有多少，她還真不清楚。
“夠。”江铮給了一顆定心丸：“只要有人來幫忙，糧食不夠我去想辦法。”
“那你跟我一起去？你現在是五裏隊長，我覺得你出面對方會更相信。”
“那現在就去。”江铮也擔心錯過時間。
他看魏紅旗小臉通紅：“你別去了，你剛從魏家村回來，去隔壁那還要好幾裏路，我帶着老五去，他嘴巴能說。”
……
當天挺晚，江铮才帶着老五回來。
魏紅旗帶開門讓倆人進門：“你們吃法了嗎？鍋裏給你們留有飯菜。”
晚飯沒見到他們回來，魏紅旗專門帶回來的。
“沒，嫂子我肚子早就叫起來。”
“那你們等等，我去熱熱一會就好。”
魏紅旗重新燒起火，把餅子鹹菜都熱熱。
外面老五正在念叨。
“哥，你說他們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也不給個準信。”
“不答應，明天就再換個生産隊，總要找到人幫忙。”
“可其他小生産隊，都太遠了。”
“之前走的好幾個人，房子是不是都空出來，到時候是在太遠，就讓他們在那裏湊合一段時間。”
“對！”
魏紅旗聽到這，猜測結果可能不太好。
收回神加大火，一會功夫燒開鍋，端着熱好的飯菜放在院子裏，煤油燈擺在桌上，照亮點點大的桌面。
“媳婦，你先去睡，我還得幫你把糧食從地窖抗到隊部去，不用等我。”
“不是，我想跟你說，紅星今天跟我睡。”
江铮動作慢下來一拍，這才想起來叔嬸一家過來幫忙。
“那我一會跟老五去擠擠。”
“恩。”
江铮三下五除吃完，最後又拿一個餅子啃着。
“我現在過去，媳婦你來把門從裏面關上，早點睡。”
魏紅旗目送兩人離開，重新回到房間時，魏紅星已經睡着。
她腦子裏還想着事情，好一會才入睡，隔天又早早起來準備早飯。
放輕動作，沒想到還是把魏紅星吵醒。
“姐？”
“我要去給隊裏人做早飯，你再睡會，吃飯再過來。”
“我幫你吧。”魏紅星不顧阻攔起身。
魏紅旗攔不住，想到嬸嬸說，自從出事之後，她在家都勤快不少。
兩人摸黑來到隊部，煤油燈已經亮起來。
小柴離的近點，每次都是她來先點燈照亮，把要用的東西給找出來。
基本上早上要揉五裏人一天要吃的量，一鍋鍋蒸出來，省去中午跟晚上再費勁做的功夫。
等到天見點光，煤油燈就立刻被滅掉，這剛灌的一壺油，要指望用完這一個月呢。
到這會，大隊裏也就有人起來，打着哈欠過來。
如今一畝畝地分完，大家也不湊到一起，誰吃完誰去幹。
等到人全部下地，魏紅旗洗幹淨碗，跟小柴帶紅星一起下地，江铮已經把叔嬸過去。
只是剛走到半路，就瞧見山側面小道上，烏泱泱走來一群人，各個面黃肌瘦。
領頭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
“閨女，我想問問，你們生産隊長在哪裏？我們小楊大隊的，你們隊長昨天來找的我們。”
魏紅旗看過去，男女老少都有，年紀大的頭發已經花白，年紀小的才到她腰高。
他們來了，魏紅旗激動起來。
“小柴，去地裏把江铮叫去曬谷場。”
……
曬谷場上，魏紅旗已經在江铮來前，把人數給問清楚。
來的人大小加一起一共八十二個。
“閨女，我們幫忙幹活，真的給飯吃？”
“會，中午一頓，晚上一頓。”魏紅旗還不确定，江铮要不要留他們住下。
“那我們到底是幹啥？”這些人實在是餓得不能行才選擇來的碰碰希望。
他們田裏糧食全部都收完，拼死拼活都沒辦法交夠公糧，好在國家也知道難處，這一年欠下的數量，全部留到來年補上，有多少交多少。
把公糧交上去，他們就什麽吃的都沒有。
魏紅旗聽出對方的試探，擡手指着邊上：“收藥材，五裏許多人摘帽後就離開，我們人手不足才會找人幫忙，我們雖然吃的不好，但是也能分你們一些。”
“真能吃上就行，我們要求不高。”
小楊大隊周邊的樹皮，都被刮掉一層。
江铮這個時候出現，看着眼前的人，總算是松下一口氣。
“叔，你能來我真心感謝。”
老楊搖搖頭：“只要能吃上飯，我們不會說出去。”
“那咱們直接開始，因為我們收采的是藥材，跟糧食不一樣，今天上午我找人教你們，中午吃過飯，下午再好好幹。”
這算是讓他們安心，真正吃到東西意識到這件事情是真的。
人當場被分成三份，年長的，跟着江老爺子徐老太去洗藥材，年紀小的，跟着魏紅旗去做飯幫忙，空閑時間幫着一起洗刷藥材。
加上五裏百來人的飯，再想靠三個人做完不太現實。
馬蘭娟這次即便懷孕也回來在幹活，老老實實的，一點沒有作妖的意思。
她老實，魏紅旗也多照顧，一個孕婦還帶着孩子，活給的都輕巧不少。
小孩子幫忙洗個菜，燒個火，刷個碗都行。
最後剩下來三分之二的人，就是地裏幹活的主力軍，江铮直接帶着下地，五裏每個人分四五個，幫忙他們劃分的區域。
魏紅旗地裏面活徹底不幹了。
不是她不幹，是實在沒時間。
她帶着八個孩子來到隊部，就覺得這裏有點狹窄。
正環顧，回頭對上幾個孩子緊張的雙眼，走到案板前，從馍籃子裏拿出幾個餅，一人分一個。
孩子看到糧食的那一瞬間，全部精神起來。
餅子拿在手裏，不太敢吃，一直盯着魏紅旗。
“吃吧，這個算是破例給你們的，吃完之後就要正式幹活，飯要到中午才能吃上。”
話音剛落，就有孩子狼吞虎咽地咬起來。
早上出鍋的餅子還帶着熱氣，但是因為材料問題，還是有點硬，愣是沒有人抽空說話。
魏紅旗把燒的茶拎出來。
“你們自己倒。”
她抽空，站在隊部門口左右看看。
門口就是五裏燒制的土路，早上魏紅旗才掃過，幹淨平整。
只看一眼，她就決定把外頭定成吃飯的地方。
原本放在院子裏的兩三張桌子，直接搬到外面去。
小柴看到還很疑惑：“這不擋路嗎？”
“咱們現在也沒東西往隊部送，以後人多，吃飯在外面能坐下。”
魏紅旗轉身詢問：“我記得有好幾家屋裏還有大桌子。”
“昂？”
“都搬來吧，還有碗筷，全部收上來。”
小柴回神，聽懂了她說的是離開的那些人家裏。
“那我現在去。”
“帶他們一起。”
魏紅旗走進門，吃完的孩子們站在那乖乖的，馍籃子就在案臺上放着，沒人去動。
他們沒倒茶，直接站在壓井邊，用手接冷水灌幾口。
大冷的天，魏紅旗看着都覺得冷。
“不要喝冷水，現在天冷會鬧肚子。”
正在接水的孩子渾身一哆嗦，被吓一跳，瑟縮回手，驚慌失措地看着魏紅旗。
魏紅旗見此，主動給他們倒水。
茶是昨天晚上的，暖水瓶不是很保溫，可以直接入口。
“喝吧，喝完要去幹活了。”
……
半大孩子，幹活一點都不拖拉。
從空房子裏搬出來的大桌子靠着隊部牆壁擺一排，主要就是有地方給人放碗筷，板凳沒那麽多，魏紅旗索性就都沒放。
收拾好，看看天，太陽已經出來。
早上剩的餅子肯定不夠，找兩個在小石磨拿磨玉米棒子，給兩個去洗菜，再來一個燒火。
用還剩的一點，先教孩子裏最大的兩個女孩揉餅子。
三個人一人一個盆，兩個鍋一起蒸，出鍋已經不用馍籃子裝，直接改用之前晾藥材的大簸籮，連曬東西的架子都搬出來，一層層放在那，蓋上籠布免得落灰。
白菜炖蘿蔔，沒給油，少給鹽，一整鍋炖爛分盆裝出來。
魏紅旗這才發現，正經大鍋飯不好做。
就是炒個菜，鍋鏟子戳到底，翻都翻不過來。
吃飯的時候，就更像是打仗。
五裏人習慣晌午是一起來吃飯，連帶着今天跟來的小楊大隊的人也都來了。
零零總總百十多個人窩在隊部裏外，轉個身都覺得擁擠。
費勁一上午做出來的飯菜，全部都空掉。
魏紅旗揉揉肩膀，慶幸找幾個小的來幫忙，這會把碗筷洗幹淨。
還來不及坐下，魏紅旗算算時間，又要開始做晚飯……
……
當天晚上。
江铮坐在院子裏，魏紅旗站在身後，用胳膊幫他揉着肩膀。
她只覺得江铮肩膀上的肉跟鐵疙瘩一樣，手揉都揉不動。
“不弄了，你沒感覺我還累出一身汗。”
“早說不要弄，我一會塗點藥膏就行，你看起來比我還累。”
魏紅旗順勢趴在桌上，歪頭看着她。
“當然累，今天吃飯跟打仗一樣，對了，明天你要跟老五他們說，吃飯錯開來，別一鍋腦全進來，碗筷都不夠分。”
“行，明天我去說，分三波吧。”
“小楊大隊有多遠啊，他們回去估計休息不了多久吧。”
“靠走的，快點三四十分鐘。”
“隊伍裏面有小孩子，估計要慢點。”
“這點我說了，也怕他們休息不好，空的那幾間屋子，讓他們自己分，明天被褥來，把這個月湊合過去，咱們就都解放。”
“可是，來年呢？”魏紅旗撐起身子：“咱們也不是只種這一年，五裏人手不解決，總不能年年都這麽幹。”
“等跟國藥廠交接完，這件事情我再好好想想。”
……
隔天，小楊大隊的人大包小包背着被褥草席。
他們自己分，把上年紀的跟孩子睡床上，其餘的，在地上鋪上幹草墊上草席，湊合着睡。
自打能吃上飯，他們感覺睡覺身上都暖和好多。
就這樣，收成、栽苗、晾曬輪番轉，整整忙有好久，在步入十一月中時才徹底閑下來。
國藥廠交接那日，小楊大隊的人也還在幫忙。
這天，王海生也來到現場。
兩年的藥材試點結果，如今在幹旱的天氣下，五裏還能取得比去年更多的産量，王海生臉上的笑容就一直停過。
新任縣長是從下面升上來的，如今看到這情況，也不禁感嘆。
“書記，也許你說的沒錯，咱們安縣這一片土地上，更适合種植藥材，而不是糧食。”
“我之前其實也還不确定，可今天看到這一車車的藥材被運走，心忽然踏實下來。”
王海生看向江铮：“你們這一年，辛苦了。”
視線掃過後面那麽多張樸實的臉，一時之間有點愣。
他記得，五裏沒這麽多人。
不是說摘帽還走不少？
江铮跟魏紅旗也覺得他們點背，誰能想到交接這事，公社書記會親自前來，小楊大隊的人都還沒離開呢。
魏紅旗見書記還在看，腦子裏靈光一閃。
“書記，這些都是小楊大隊的人，今年幹旱讓他們那幾乎顆粒無收，我們就隔着一座山，在知道我們藥材種植情況沒受到大影響，想借着我們這次秋收的機會，學習如何種植。”
王海生瞅她一眼，多少知道她的心思。
不過在看到藥材之後，他現在心情很好，暫時沒計較。
“小楊大隊，我記得，你們前段時間有去糧站。”
老楊緊張，那時候去可是為争取緩交公糧的事情，可鬧的不太愉快。
“如今你們有想要找尋新辦法的心，就很好。”
江铮就站在老楊前面，看他緊張成這樣，幫他一把。
“他們也是在聽說公社有這種計劃，想提前學起來，他們很多人都不認識字，藥材更是一竅不通，就想找一點學。”
“你們看起來相處的很好。”
王海生看着開心，如果真要推行把糧食改成藥材種植，沒人響應肯定不行。
老楊懸着的心慢慢落下，看看江铮，又看看書記，心裏冒出來一個大膽的念頭。
他想一直吃飽飯，帶着大隊裏的人也能吃飽，他沒這個本事，可別人有……
“書記，我有事情想說。”老楊緊張的聲音都在發抖。
“不用太緊張，你有什麽想說的，可以直接說。”
“我……”
王海生也不催促，站在原地，耐着性子聽他把話說完。
老楊鼓足勇氣：“書記，我們也想種藥材，可我們不會，但是五裏的人會，他們這人不多，我想……我想帶着小楊大隊的全部人，加入五裏大隊。”
現場安靜下來。
江铮側目，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
“大叔……”
老楊開了頭，後面的話就順暢許多。
“我知道我的要求過分，我們不算現在在場的，小楊大隊那那有二十多個老人要養，我們這麽多人加入，肯定會給你們生産隊造成壓力。”
“你就怪我自私，我們這些人，幹農活都是一把好手，不埋怨苦，也不喊累，就想吃飽肚子。”
“咱們兩隊的地本來就是相鄰的，只要你答應，那些地就能全翻了種上藥材！”
江铮欲言又止地看向王海生：“這……”
“你真這麽想嗎？”王海生率先問的是老楊。
要知道，有時候一個生産隊，大多都是一個宗族的，繼承者一個姓氏，有些老一輩念這個。
加入五裏，以後可就沒有小楊大隊。
“是的，這是我的真是想法。”老楊用那褶皺如樹皮的手拍拍肚子：“只有在五裏的這些天，我才吃飽肚子，只要我們能吃飽，就比什麽都強。”
王海生有被觸動到，想到縣城這段時間接連拍着的長隊，心生感慨。
“江铮，你怎麽想？”
“我當然願意，只是五裏原本就不是什麽好地方。”
“這話以後就不要再說，國家如今組織摘帽辦，就是要徹徹底底解決遺留問題，如今你們已經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有什麽好不好。”
“全安縣這麽多生産大隊，只有你們五裏，在如此嚴苛的環境下，依舊種植出大批藥材，這就是別人做不到的。”
“我今天在這宣布，五裏就是今年的優秀大隊，既然小楊大隊申請，平川，這件事情你記下來，回去去趟土地辦，讓他們把兩邊的土地分配整合一下。”
老楊聽到這話，瞬間笑沒了眼睛。
範平川記下這話，忍不住念叨：“書記，這隔着一座山，就算近，也不好整合呀。”
就想銅錢，怎麽掰了重拼，中間那個窟窿總是留着的。
王海生擡頭看向那山，視線忽然往邊上看過去。
“隔壁那是不是白馬大隊？”
“是。”
王海生記得，前任縣長出事，好像也跟這白馬大隊有關系。
再之前，也跟五裏起過沖突。
如今既然要整合，想到來時路上所看到的土地資源。
“白馬大隊跟五裏好像沒有山。”
“是。”
“那就，白馬大隊跟小楊大隊緩緩吧。”
王海生眯起眼睛：“換完後，再重新整合分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