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們都在道歉,也不知道錯…… (1)
手機鈴聲還在繼續, 盛惟景瞥了一眼,卻沒接聽。
他按了靜音,然後将手機放回衣袋內, 面無表情對尤思彤說:“我沒說要去找梁晨文。”
尤思彤視線收回來, 混亂之中居然還分神地想,葉長安在盛惟景手機裏的備注居然是“老婆”。
憤怒頓時席卷她的腦海。
——老婆?
當初他們談婚論嫁, 她已經是他的未婚妻,在他的手機裏備注都還是連名帶姓的名字,怎麽到葉長安這裏備注變得這麽親昵。
盛惟景語氣依舊很淡,問她:“你還有事?”
來的時候确實有事,但這會兒她神思恍惚, 已經不想說了。
她本以為葉長安惹了梁晨文這事兒是她解決的,現在看來不是,她腦子有些混亂,也不知道盛惟景是怎麽想的,還是試探性地解釋了一下:“我,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事兒……之前梁晨文沒有和我說清楚, 我勸他不要和葉長安計較, 他就很利索地答應了, 我沒想到他會為難葉長安,這件事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具體在哪裏……這些我都不知道。”
盛惟景态度仍然平靜, 只“嗯”了一聲。
她擡眼, 小心地打量着他神色,“惟景,你……沒有生氣吧?”
盛惟景默了幾秒,“我還有工作, 你要是沒什麽事,我讓秘書送你下去。”
盛惟景其實一向是個非常有紳士風度的人,就這個逐客令來說,已經下得很不客氣了。
尤思彤面色瞬間晦暗,她其實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以前交往時看多了他溫柔的模樣,此刻被他下逐客令,她心裏就更不舒服,隔了幾秒,她才點頭,“嗯,那我先走了,改天再和你聯系。”
盛惟景生氣了,她很确定,她不想在這個時候繼續糾纏惹他更不高興,她自己也需要時間和梁晨文梳理一下這件事。
尤思彤離開後,盛惟景回到辦公室。
Advertisement
不多時,常昭整理完會議記錄,正好秘書定的餐送過來,常昭就拿進盛惟景辦公室。
辦公室隔間的休息室裏,盛惟景正靠坐在沙發上,他有些疲憊,微微仰着臉,閉着雙眼,垂在一旁的手裏拿着眼鏡。
手機被仍在沙發邊,葉長安的那通來電,他沒有接,也沒有回。
常昭将紙袋放茶幾上,“盛先生,先吃飯吧。”
盛惟景慢慢睜開眼,又過了幾秒才緩緩坐直身子,視線投向常昭。
“常昭,你沒話和我說?”
常昭一愣。
這一瞬确實是沒明白過來,“您說什麽?”
盛惟景唇角輕輕扯了下,“上周二的晚上,我應酬,本來該你陪同,你說你家裏有事,換了個秘書陪我去。”
常昭立刻反應過來,背脊僵直,“您……知道了?”
盛惟景沒說話。
“其實我正要和您說這件事,之前是長安不想讓您知道,”常昭也不知道要從何說起,“上一回和尤小姐吃飯的時候,我就想問,梁晨文自己說他是被尤小姐說服的嗎?”
盛惟景回想了一下那次和梁晨文的接觸,當時他其實也覺得梁晨文的态度變化很突兀,但梁晨文自己說是被尤思彤說服的,他只想着讓事情早點了結,自然不可能多事再去問。
他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
見他不語,常昭額角冒了汗,“您怎麽知道的……長安不讓我說,她想私下和梁晨文道歉把這事兒解決了,因為她的莽撞給您工作上帶來麻煩,她其實很內疚,而且……”
常昭頓了頓,“她也是考慮到董事會那邊最近緊盯着您,先生,我認為這件事現在這樣是最好的結果,總裁辦現在已經有些關于這件事的風言風語,但事情解決了總會慢慢平息。在我們找到有足夠體量而且可以保質保量供貨的第三方之前,梁氏這邊還不能撕破臉,如果您和梁晨文再有什麽私人矛盾影響到合作,這些消息很有可能會傳到董事會那邊去,這對您很不利。”
盛惟景手裏把玩着眼鏡,“你覺得這是最好的結果?”
常昭立刻就意識到自己話說得有問題,趕緊補救:“當然,長安是受了些委屈,但從大局來看,她的付出也是值得的。”
其實在常昭心裏,葉長安自己捅了婁子自己善後,也沒什麽不合理。
她是吃了虧,但多少也能給她一點教訓,之前她被盛惟景慣得無法無天的,他覺得讓她長點兒記性也好。
盛惟景回想着自己看到的視頻,垂下眼,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難怪這一周多了,都躲着我,不回家。”
常昭想了想,還是說:“我之前給她送吃的,有去看過她,其實她現在已經好多了,只是一點小傷。”
盛惟景不語,但常昭可以感覺到他身上強大的,冷冽的氣場。
盛惟景現在的心情極度糟糕,常昭感覺到,不敢再多說了。
盛惟景腦中算着,總共三耳光——第一個,葉長安自己打自己的,第二個,梁晨文叫那個陪酒女打的,第三個,梁晨文自己上手。
還有一杯酒,不知道是什麽酒,度數高不高,梁晨文直接往葉長安臉上潑。
梁晨文還叫葉長安唱歌了,讓那些人圍觀着她……
安靜得休息室裏,忽然發出“咔”的一聲脆響。
常昭循聲看過去,變了臉,“先生!您的手……”
盛惟景低頭看了一眼,眼鏡腿斷在他手裏,突兀的一端刺進掌心,有血流出來。
他反應不大,将眼鏡扔到一邊,抽了張紙巾擦掌心的血。
痛覺非常遲緩,這時才襲上來,他慢慢擦拭,問常昭:“都哪裏受傷了?”
“就……眼睛嚴重點,”常昭額頭汗水滲了更多,手攥得很緊,“因為被酒水刺激到,然後臉頰有些腫,不過基本都恢複得差不多了,您也知道她以前經常挨打,很習慣了,這一點傷其實她自己也沒在意。”
掌心傷口比想象中嚴重,血浸透了紙巾,盛惟景扔掉,換了一張紙巾按着傷口,語氣發沉:“我從她爸媽手裏把她帶出來,是為了讓她接着挨打?”
常昭低下頭,頓時也說不出話。
“你放心,我不會去找梁晨文算賬,”盛惟景頓了下,“不是現在。”
常昭心底松了口氣,“其實長安肯定也不希望這事兒沒完沒了,現在這樣算是不錯的結果了。”
盛惟景卻偏過臉看常昭,語氣很涼:“你不覺得我很沒用?”
常昭被這話驚到,好半天沒出聲。
大概足有一分鐘,常昭才整理好語言:“您別這樣想,長安肯定也不會這麽想的,您已經幫她很多了,帶她離開徐家村,脫離那個家……還讓她上了大學,您為她做的很多了,再說現在盛家和盛世的局勢她也不是不知道,她肯定會體諒您,不然也不會主動要去道歉,這世上又沒有真無所不能的人,這次的事情,也是因為時機這些原因,沒人想這樣的,她肯定都懂。”
盛惟景将手裏沾染了血的紙巾扔掉,“你出去吧。”
休息室在門關上之後恢複一片安靜,盛惟景沒碰茶幾上的餐盒,他伸手去摸煙,拿了一支咬在嘴裏,打火機不知是不是沒氣了,連續打了幾次,毫無反應。
他沒再打,煙蒂被咬得變形,良久,手中的打火機被扔了出去。
動作很重,打火機重重地被摔倒牆上,然後掉落下來。
傷口又裂開了,血滴落在地上。
他取掉煙随手一捏,煙渣子就往下,細細碎碎的落在地毯上。
……
常昭回到自己工位,立刻給葉長安發微信:盛先生已經知道了。
葉長安:知道什麽?
常昭:你給梁晨文道歉的事情,而且他知道得挺清楚的,還問我你都傷到哪裏了。
葉長安:他怎麽知道的?!你說了?
常昭:沒,我也不知道,我還想問,但是他現在心情很糟糕,我沒法問。
葉長安那邊安靜了好一陣,才又發過來:我剛剛給他打過電話,也沒人接,他在生氣嗎?是不是也生我的氣了?
常昭手指在屏幕上按:你別慌,我看應該沒生你的氣,他應該是因為你被梁晨文欺負才生氣,而且
他盯着這句沒打完的話看了一陣,不知道要怎麽繼續寫下去。
盛惟景沒打算找梁晨文算賬,這件事是好事,但是這好事對葉長安來說也能算是好事嗎?
畢竟受傷的人是她,盛惟景不知道還好,知道的情況下卻沒有為她讨個說法,她知道了會高興嗎?
葉長安那邊先發過來一條:他心情很糟糕嗎?怎麽辦,我還想今天回家的。
常昭删删改改,又發給她:他應該不是生你的氣,你想回就回吧,我覺得你們得見面溝通一下,既然他已經知道了,你躲着也解決不了問題。
葉長安在宿舍裏,拿着手機,看完微信,發愣好一陣。
她有些心慌,也不确定盛惟景現在到底是個什麽狀況,如果不是生她的氣,為什麽不接她的電話?
她擅自做主去道歉,他是肯定會不高興的,可他們才和好沒多久,她實在不想再和他吵架。
她猶豫一陣,試着發了條微信給盛惟景:你怎麽不理我?
後面跟了個可憐巴巴流眼淚的小狗表情包,她越看越覺得表情包就是此刻自己的真實寫照,她确實覺得很委屈。
她也是為了他才去和梁晨文道歉的,現在他知道了,卻對她是這個态度。
盛惟景一直沒回複,她猜他工作太忙,但她還是很着急,到了下午三點多,實在忍不住,又給他打了個電話。
這次,那邊倒是接了。
接通之後并沒有說話,她惴惴不安地等了一陣,終究還是忍不住性子地先開口:“盛哥?”
那頭這才“嗯”了一聲。
單音節,聽不出喜怒。
葉長安心底的委屈翻湧起來,她也知道自己有點矯情,但控制不住,想着他既然如今已經知道她在梁晨文跟前受了欺負,多少該哄她兩句,問問她要不要緊。
但他沒有。
這通電話便有些冷場,奇怪的是,沒人有挂斷的意思,任由沉默靜靜随着電波流淌。
良久,她小聲說:“我想你了。”
那端靜了幾秒,盛惟景低啞的聲音傳過來:“來公司等我下班,晚上一起吃飯。”
他也沒征詢她的意見,直接做了決定。
葉長安卻有些遲疑:“我過去,會被總裁辦的人看到,影響可能……不太好。”
最後幾個字,蚊子哼哼似的。
“沒關系,”盛惟景說:“我希望你來。”
聽見他這樣說,她頓時也顧不上其他,“我馬上就去。”
挂斷電話,葉長安先照鏡子。
除了眼底還有紅血絲以外,其他一切看起來都是正常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他都已經知道她去給梁晨文道歉了,他甚至還知道她受傷了,遮遮掩掩也沒意義。
她收拾了東西,出門去坐地鐵,路上始終覺得心慌。
她很難形容這種感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忐忑,她不斷地在心裏告訴自己,沒事的,他都主動要她過去了,應該沒有生氣。
……
盛惟景果然很忙,葉長安去的時候他在開會,會議結束就連辦公室都沒來得及回,直接去了會客室招待一個客戶。
這過程裏,葉長安百無聊賴之下給喬晚發微信聊天,然後兩人在茶水間如同地下黨會晤一般地見面。
除了寒暄,葉長安主要問了問喬晚最近總裁辦的那些傳言。
和之前聽到沒什麽太大差別,傳言裏,葉長安被描繪成一個非常驕縱刁蠻不講理的人——她受盛惟景資助,被盛惟景包養,卻不知感恩,無法無天地得罪了梁晨文這個固定供貨商,給盛世招來麻煩。
而尤思彤,簡直就像天使,一個在盛惟景危難之際雪中送炭的前未婚妻,她利用自己尤家千金的人脈,輕松地化解了這次危機,為葉長安收拾了爛攤子,幫了盛惟景一把。
葉長安聽完,生無可戀,半天沒說話。
想不到要說什麽。
喬晚小心地看着茶水間門口,湊葉長安跟前,壓低聲說:“哎,都是傳言,你以前不也不在意嗎?”
葉長安确實不在乎這些人說什麽,但她在乎的是,總裁辦的流言蜚語會傳到董事會去。
她有氣無力地道:“梁晨文那事兒不是尤思彤解決的……”
喬晚一愣,“那是怎麽回事?”
她腦中混亂,那句“我去道歉了”卻半天沒能出口。
始終還是覺得有些丢人,她有點想抽自己,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敷衍道:“這件事是盛總自己解決的,和尤思彤真沒多大關系。”
“不會吧?按公關部那些人說的,梁少這人可不好說話。”喬晚也是道聽途說,看着葉長安臉色不好,沒再繼續說這事兒,而是話鋒一轉,“不過不管怎麽樣,你最近要注意一點。”
葉長安沒明白,“注意什麽?”
“那個尤家千金呀,”喬晚神色詭秘,“今天早上,她還來找盛總了,他們最近好像來往還挺多的,我聽公關部的人說以後咱們公司可能要和尤氏那邊合作,主要是利用那邊的外貿渠道,如果這樣,盛總以後可能會經常和尤家千金打交道。”
葉長安只覺得眼前發黑,什麽也不想說了。
喬晚還不知道她已經遞交辭呈,她沒心思解釋,她滿腦子想的都是,盛惟景現在和尤思彤來往已經很多了。
光兩個人出去吃飯好像都不止一回了。
她并不會懷疑盛惟景,只是現在有了尤思彤這個參照,她由衷地覺得自己确實很沒用。
在盛世董事會的鬥争裏,尤思彤好歹還能拿出渠道累幫他,而她手中空空,什麽也沒有。
還因為梁晨文這個垃圾的緣故,搞了這麽一出。
她越想越消沉。
喬晚在上班時間,也不方便一直跟她耗在茶水間,不多時兩人散了,葉長安回到盛惟景的辦公室裏,他還沒回來,等待的時間被無限地拉長了。
昨晚因為被傳言氣得,她失眠到大半夜,沒怎麽合眼,今天中午給盛惟景打電話也沒打通,她一直很焦慮,午飯都沒吃,結果就是一無聊起來,又困又餓。
最後,她躺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盛惟景接待客戶一直接待到六點多,要回辦公室時,常昭跟了過來。
這個下午常昭被發配到了廠子去監工,常昭心知盛惟景氣沒消,話并不敢多說,只彙報工作進度,“盛總,工廠那邊趕工很順利,已經安排倒班,可以按時出貨……”
盛惟景拉開辦公室門,一眼瞥見沙發上正沉睡的葉長安,他腳步一頓,将常昭攔在了門外。
常昭還沒看到葉長安,一頭霧水。
盛惟景關上了門,對常昭道:“知道了,還有其他事麽。”
他語氣有些冷,常昭自然感覺到了,立刻搖頭,“沒有了。”
“那這個點了,你就下班吧。”
常昭一怔,“您自己開車回去嗎?”
盛惟景“嗯”了一聲。
常昭有些讪讪,但也只能認命,轉身走了幾步,卻又被盛惟景叫住。
他回頭,盛惟景問:“常昭,你跟着我多久了?”
“快七年了。”常昭沒明白盛惟景為什麽問這個,但還是先回答了。
“和那丫頭合起來哄我,下次再有這種事,你就自己交辭呈吧。”
盛惟景說完,拉開辦公室門,直接走進去。
常昭愣愣的,直到聽見裏面門鎖咔嚓一聲,才回神,一身的冷汗,也在心底松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看樣子盛惟景是不會給他什麽處分了。
……
辦公室內靜悄悄,葉長安睡得很沉。
盛惟景走過去時放輕腳步,動作也慢,小心将手裏拿着的文件夾放桌上,再走到沙發邊,彎身去看她。
這時外面天色暗了,室內還未開燈,光纖十分昏暗,他細細看,她的臉頰基本恢複,看不出什麽來。
一周多沒見了。
他安靜地看她片刻,伸手将人橫抱起來。
葉長安一驚,猛然睜開眼,最先感受到的是失重感,她下意識伸手抓了一把,扯住的是什麽布料。
身體被騰空抱起,她恍惚間回神,這才反應過來,她在盛惟景懷裏,手抓着他的衣服。
她心跳有些快,是被吓的,反應過後手本能地趕緊勾住男人脖子,因為才睡醒,聲線有些軟糯,帶着嗔怪:“你吓死我了……幹嘛啊?忙完了嗎?”
盛惟景沒說話,徑直走進休息室,将她放在床上。
她還犯迷糊,揉了揉眼睛,剛想坐起身,看到男人将休息室門給關上了。
還落了鎖。
她起身起到一半,他折回來,在昏暗的房間,直接覆身而上,手将她按了回去,然後唇不由分說地就落下來,直接堵住她的唇。
她很想安慰自己他是因為想她,所以迫不及待,但她知道不是。
他以前是很有分寸的,不會在公司做這種事,她曾經在辦公室勾|引過他都沒得逞,但現在,他的動作目的性很明顯。
這裏是沒有套的,他似乎也根本沒想這一茬。
衣服一件一件被剝離,她皮膚觸到空氣,微涼。
但很快他的唇又烙上來。
他一直不和她說話,身上的氣息有些冷厲,有幾下也沒輕重。
她心裏有些難受,帶着示好的意思,主動地仰起臉去親吻他,低低叫了一聲疼。
盛惟景身子一僵,好像是恍然回神。
他停頓了片刻,低下頭,細細地親吻她額頭和鼻尖。
汗水膩在一起,呼吸還是淩亂而沉重的。
他溫柔了點,手撫着她的臉安撫。
最後關頭他似乎是理智回籠,及時抽身。
葉長安像是被浸在水中,渾身戰栗。
他抱住她,聲線低沉沙啞,在她臉頰親了親。
過了一陣,又問她:“還難受麽。”
她不知道他指的是哪方面,她身體還在發熱,沒回神,渾身酸軟無力,但先本能地側過身,往男人懷裏拱了拱。
盛惟景摟着她腰身,眼神逐漸柔和下來,心底的暴戾好像也平息了幾分。
“剛剛對不起。”他又親她的耳朵。
他不道歉還好,一道歉,葉長安眼圈都紅了。
眼眶酸酸漲漲的,當然沒眼淚,就是覺得委屈,她縮在他懷裏,小聲地問:“你是不是生我的氣?”
盛惟景說:“沒有。”
他指尖纏了她的長發,他手指撚了兩下,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這個道歉,葉長安沒明白,她貼着男人胸膛,聽他的心跳聲。
房間已經完全暗下來,一片靜谧中,她又開口:“以後我不會再出這樣的狀況,這件事因我而起,現在解決了就行,我以後會小心一點,盡量……不得罪人,但是,有件事我得說清,你不能對尤思彤感恩戴德。”
盛惟景默了幾秒,勾着她下巴擡起她的臉,問她:“眼睛還難受嗎?”
她搖搖頭,“全都好了。”
他低頭,唇在她額角碰了下,然後起身,抱她去浴室清洗。
葉長安心底總覺得今天的盛惟景有些奇怪,但她又說不出問題在哪裏。
他還是像每一次事後那樣,溫柔地為她清洗全身,只是一直沒說話。
她這時才發現他掌心有個傷口,用了個創可貼貼着,但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破了,有血沁出來,她心疼地捧着他的手問:“怎麽弄的,疼不疼啊?”
說完,還非常認真地給他吹了吹。
有些好笑,吹一下有什麽用呢,但他卻笑不出來,燈光下他看清了她眼底的紅血絲,他想,道歉的時候梁晨文那一巴掌很重,酒潑進了眼睛裏,她一定更疼。
他沉默着,低頭将吻印在她眼角。
洗完澡他帶着她離開盛世,他們在樓下的茶餐廳吃過晚飯,然後回家。
他太沉默了,她難免不安,這個晚上又抱着枕頭摸到他床上,還是忍不住問他:“你真的不生氣?”
“嗯。”
他将她抱緊,忽然問了句:“你怨我嗎?”
葉長安微怔,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這句是什麽意思,她搖頭,聲音悶悶的:“你工作要緊,這次确實是我拖累了你,要是我知道梁晨文的背景,我也不會……”
頓了頓,她也不知道在安慰誰,說了句:“現在都結束了,沒事了。”
事情是結束了,但影響卻留下了,她也不知道那些添油加醋的傳言會不會讓董事會那邊有什麽反應,但她已經做不了更多了。
盛惟景“嗯”了一聲,“睡吧。”
簡單兩個字,聽不出情緒,但葉長安可以感覺到,他心情很糟糕。
她抱緊他,又小聲地說:“對不起。”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她咎由自取,但是牽扯進他,她覺得很內疚。
盛惟景不知為何,忽然想笑,可心底是涼的——他們都在道歉,也不知道錯的到底是誰。
後來,她在他懷裏睡了,他卻毫無睡意。
其實這樣的事情他以前不是沒有經歷過,在他的成長過程中,已經見多了這個圈子裏的人捧高踩低,葉長安和尤思彤的身份毫無可比性,傳言只會朝着有利于尤思彤的方向發展,那些人不會在乎真相,就算他們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他曾經長久地在這樣的夾縫裏生存,他所有的一切都要被人拿去和盛煜相比,然後得出他差很遠的結論,再後來,即便他做得比盛煜好的地方,人們也選擇性地忽視掉了,家裏習慣性地高看盛煜,對他态度冷淡。
在很多人眼中,他之所以資質不如盛煜還能坐上總裁這位置,靠的是盛承運,他過去如何努力,為盛世做了多少項目盈利多少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盛承運幫了他,有了這個前提,他的一舉一動,一個小錯誤都會被放大,董事會裏盛煜那邊的人就等着他犯錯。
不是葉長安這件事,也會有別的事。
然而就是這麽不巧,這一次,她被牽扯進來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她不會被梁晨文陰陽怪氣地冷嘲熱諷,不會和梁晨文有沖突,即便有了沖突,也不至于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去道歉,他很清楚,她道歉是為了他,不然依照她性子,怕是哪怕以卵擊石也會和梁晨文對抗到底。
不僅如此,她道歉了,可解決這件事的功勞被歸于尤思彤身上,她因此受辱,他卻連去為她出這口氣都不能。
他還沒坐穩總裁位置,不能在這個時候樹敵,尤其是長期合作的供貨商,在會客室看到視頻時,确實有一瞬他是想去找梁晨文的,那種熱血沖頂的感覺涼得很快,不只是因為尤思彤的提醒,其實就算沒有尤思彤說話,他也很确信他走不出盛世那棟樓就會冷靜下來。
其實他很擅長忍耐,這不是第一次,但卻是第一回 将別人牽扯進來,也是因為這個人是葉長安,他清楚地感受到一種無力和自我厭惡。
不能保護她,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廢物,可豁出去不要盛世去出這口氣,他多年所做的努力又都會毀于一旦。
他沒法選擇,然而不選擇就已經是一種默認。
默認了她所做的犧牲是理所當然。
……
周五這天,葉長安的辭呈得到了人事部的回函。
回函當然只是個形式而已,部門主管通知她要将她之前手頭的工作做個簡單的交接,然後辦理離職手續,她下午便去了盛世一趟,處理完這些事,她想等盛惟景下班,可考慮到要避嫌,她只能找了距離盛世一個街區外的咖啡廳等待。
然而很快她就被簡璐拉到附近的商場逛街。
簡璐去商場是為了給老公買衣服,非常的賢妻良母,葉長安陪逛一圈也沒買什麽,最後在商場喝奶茶時,葉長安和簡璐說了盛世那些謠言。
簡璐義憤填膺道:“這也行?憑什麽啊,怎麽在他們口中成了你闖禍尤思彤善後了?明明是你道歉梁晨文才退步的啊。”
“就是啊,”葉長安非常贊同,“但沒辦法,算了……那些人愛怎麽想怎麽想吧,只要盛哥清楚情況就行。”
簡璐咬咬吸管,忽然問:“那盛哥和你說什麽沒有?”
葉長安愣了下,“你指什麽?”
“你因為道歉受傷……盛哥沒有安慰一下?或者,他有沒有說要去找梁晨文算賬什麽的?”
葉長安想了想,搖頭,“倒是和我道歉,問我怨不怨他……”她停了下,“這件事他也有壓力,我覺得他這兩天也很反常,話都少了很多。”
本來話就不多的人,現在和她相處的時候更加沉默寡言,她不喜歡這樣,他不和她說話,她就心慌。
簡璐問:“你怎麽說?”
“我還能怎麽說?”葉長安苦笑,“我不會自不量力地想要在他心裏試探我和盛世哪個重要,說實話,之前他沒提出讓我給梁晨文道歉,我覺得……已經很不錯了,他當時一定左右為難,你不懂盛世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麽,他需要盛世證明他自己,我不能毀掉他一直以來的努力。”
簡璐吸着紙杯裏的珍珠,發出輕微聲響,她一時也想不到要說些什麽。
就覺得葉長安這樣,有點辛苦。
不過葉長安倒是很快笑了,“其實,我要求的不多,盛世在他心裏是最重要的,我能算是比較重要的那個就可以,我只要能一直留在他身邊就好了。”
葉長安是真的沒什麽遠大志向,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盛惟景給的,她想要的一切也只有他能給,如果盛惟景是星星,她就是圍繞盛惟景公轉的一個小星球,除了眼前的軌道,她好像都想象不出她的人生還能有什麽其他模樣。
但是盛惟景的世界很大,這是當然的,他的起點放在那裏,他是名門之後,他肩頭有很重的擔子。
……
盛世對于盛惟景來說是什麽呢?
如果問盛煜,盛煜可能會說是一個目标,得到了就是個戰利品,但是對于盛惟景來說意義遠遠不止于此。
盛煜不需要盛世來證明自己,他不到十歲時被帶去做智商測驗,結果遠高于同齡人水平,甚至碾壓了一同去的盛惟景。
天才畢竟不常有,盛家的盛煜一度聲名大噪,他有過目不忘的腦子,上學的時候一路跳級,被保送到世界級的尖端學府。
他的父母都出自于名門世家,他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在他的映襯下,盛惟景在盛家就像個笑話。
母親是受盡了盛家人的白眼之後難産死的,他這個遺腹子也沒看到什麽好臉色,除了看不起他的人以外,還有将他一度當仇人的盛承運。
對于盛惟景,盛承運态度矛盾,一方面憎恨,另一方面又很有契約精神地恪守着和亡妻的約定,這導致他對盛惟景的态度時而冷時而熱。
盛惟景小的時候也很脆弱,在別人那裏受了氣,會想要找爸爸求安慰,但運氣不好的時候,不光得不到安慰,還會被罵。
盛承運對他的要求過分嚴苛,要他優秀,盛承運将他當做盛世的接班人來培養,小時候要求的是成績,他累死累活,從小學起就熬夜念書,參加各種補習班,然而仍舊比不了盛煜這個天才,一路被碾壓,乃至大學畢業。
長大後,标準變了,要他拿下盛世,要他将盛世經營好。
有時候,盛惟景回頭看,也分不清,他是為了向盛承運證明自己嗎?他覺得答案是否定的。
最初也許是,但人生很多事情到了後來就變了,他只是看不得自己過去多年的努力白費,将近三十年,他過着喜怒不形于色,壓抑自我的生活,別人玩樂的時候他在學習,別人交女友的時候他在備考,別人叛逆的時候他對盛承運低着頭說我會努力……他放棄了太多,怎麽能接受在快到終點的時候功虧一篑?
這個世界很現實,沒有權利和地位,沒有人會善待你,他在這樣的世界裏踽踽獨行,後來遇上葉長安,他将她卷入了這個世界,但卻沒給她挺直腰板的底氣。
他不能拉她和他一起忍受這一切。
他不甘心。
這天晚上,盛惟景照例是加班,七點多接到葉長安的電話,她在裏面抱怨地問:“你看到我信息沒有?”
盛惟景坐在大班椅上,身子往後靠住椅背,揉了揉太陽穴,“沒顧上看手機。”
“我在等你,”那端問:“你還在加班嗎?吃飯沒有啊,不按時吃飯可不行,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和你說,簡璐她老公就是不吃飯把身體搞壞了……”
他安靜地聽她絮絮叨叨一會兒,神經松懈了些。
葉長安話頭卻忽然頓住,獨角戲唱不下去,她問:“你在聽嗎?”
“嗯,”他看了一眼電腦屏幕,“還有個文件要看,快結束了,你吃飯沒?一起吧。”
葉長安利索地應了。
挂斷電話,他看了一眼,原來她兩個小時之前就發過微信,問他什麽時候下班,她說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廳等他。
但他沒看到,沒回複,她等到這個時候才打過來。
在他工作時葉長安是很安靜的,幾乎沒有什麽存在感,從這一點上看,她算是很乖。
她會鬧,耍點小性子,但牽扯到工作和盛世,她一般都是無條件地退讓,包括梁晨文的事情。
葉長安這個人,以前在徐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