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那麽依賴他,那麽喜歡他……
葉長安自己平時的消費并不高, 買東西不追求品牌,其實花不了多少錢,不過她有很多東西是盛惟景給她添置的, 或者就是盛惟景吩咐常昭去買, 這些東西會貴一點。
早年葉長安剛來江城的時候,花費的大頭其實是醫藥費, 這裏面最初是體檢費,以及看中醫調理身體的那些藥,後來開始看心理醫生,費用竄上去一大截,除了昂貴的治療抑郁症的口服藥以外, 還有方傑每次做心理介入治療談話的費用。
葉長安的賬本裏記錄了每一筆費用,彙總起來十分驚人,這些年她看病就花了盛惟景的錢足有好幾十萬,還不包括她後來的學費生活費。
飯錢什麽的就沒法算了,葉長安大概一合計, 一百萬算是穩妥, 總不至于再欠着他的。
支票被她遞過去, 而男人沒有接。
他也沒看支票, 就注視着她,看她微微散亂的發絲, 看她蒼白的臉, 最後目光落在她臉頰的傷痕上。
他伸出手, 剛要探過去,她又重重叫他一聲:“盛先生。”
好像是要提醒他現在兩個人之間應該有的距離。
他手在半空停頓幾秒,垂下去,這才開口說話, 嗓音有些啞:“腿……還疼嗎?”
葉長安說:“你先把支票拿了吧。”
盛惟景卻依舊沒接,“傷筋動骨的傷要好好休養,你最近注意聽醫生的話,不要留下什麽後遺症。”
兩個人各說各話,葉長安沉默了幾秒,又開口:“能請你先把支票拿了嗎?盛先生,除了錢我不欠你什麽了,養傷是我自己的事。”
她固執地保持着那個伸出手遞出支票的姿勢,其實手臂已經有些累了。
盛惟景聽出她這是想兩清的意思,他終于垂眼瞥了一眼支票,“你不欠我錢,資助這種事……你不是唯一一個,我從沒想過和那些學生要錢,你也一樣。”
“我曾經承諾過,要為你工作,還錢給你,”葉長安态度很平靜,“看你未婚妻這樣,這個承諾我無法兌現了,錢還給你,我正式辭職,盛景總店長你另聘一個人吧。”
盛惟景怔了下,沒料到她會突然提出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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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莫名感到一陣心慌,本來很有把握,就算暫時分手,這也不是結束,他們之間的淵源在那裏,無論過去多久,不至于徹底斷了,但此刻他卻不太确定了。
葉長安這些舉動,俨然是真的要與他劃清界限。
“我知道尤思彤這次找你鬧事讓你不高興,”他沉了口氣,“這件事我已經和她談過,以後不會再發生,你放心,很快我要帶她出國,她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在江城,藍……盛景這家店,還是你的。”
葉長安幹脆利落地說:“我不要。”
盛惟景看着她果決的眼神,一時失語。
他只是想還有一點東西維系他們之間最後的關聯,如果沒有盛景,那就什麽都沒了,甚至以後她想離開江城也沒有任何牽挂,萬一她走了,等他回來要如何找到她?
他厭惡這種仿佛将要失去什麽一樣的恐慌感,語氣軟了點,“這樣吧……這一百萬,就算你還給我,我又投給盛景了,我重新讓律師拟合同,盛景過到你名下,我只做投資人,要是你願意就給我分紅,行嗎?這樣盛景就完全是你的店了,沒人有權去趕你走。”
他聲音低了點,有些哄着她的意思。
“沒必要。”她聲音還是冷冰冰的。
“丫頭……”
葉長安拿着支票的手指動了下,還是說:“怎麽,要我跪下求你收了這支票嗎?”
她身子一動,笨重的左腿也被牽動,低低悶哼一聲,他立刻彎身要去扶她,只是才觸及她手臂,就被她甩開。
支票輕飄飄地飄落到了地上,葉長安喘了幾口氣,“我求你拿了支票走吧,盛先生,以後我們兩不相欠了。”
幾個字刺進盛惟景心裏,他面色晦暗地收回想要扶她的手,站在原地,依舊沒去拿支票。
“我很快會離開江城,短期內都不會回來了,丫頭……”他看着她,又過幾秒,他說:“你養好傷,照顧好自己,常昭會幫你,最遲三年,我一定會回來見你,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他說完,轉身往出走。
葉長安近乎崩潰地喊了出來:“我不等你!”
她渾身都在發抖,被子被抓得皺成一團,如果她有眼淚,現在一定已經哭了,但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喉嚨裏堵得厲害,她又喊了一遍:“我不會等你的!”
只有小狗才會在被主人抛棄之後還搞不清情況地翹首以盼,等主人歸來,人是不一樣的,人的腦子裏有計較,有衡量,這樣的等待太絕望了。
盛惟景身影頓了下,也僅僅一兩秒的時候而已,很快他又繼續邁步往前走,再也沒有回頭。
對于他的方向,他是很堅定的。
三年而已,他篤定等他回來,他的丫頭一定還在原地,她那麽依賴他,那麽喜歡他,不會離開的。
……
放棄追責有個書面的知情書需要簽字,葉長安腿腳不便,兩天後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又來了一回,讓她簽字。
警察提到韓越,“他後來還來了警局一回,說的也是你這個案子的事兒,他要報案,說給你作證,聽到你不追究了,他好像很驚訝。”
葉長安扯扯唇角,“馬後炮。”
她已經收了尤思彤的一百萬,還簽了合同,這個證人來得太遲了。
“他可能也是遇到什麽事,來的時候人受了傷,”警察收起知情書,“不過這事兒我聽尤家說私了給你的條件不錯,其實跟這種人家杠上對你也沒好處,就是上訴也要不來幾個錢,你打官司還費時費力費錢。”
葉長安點頭,“是啊。”
理性地分析一下,她這個選擇确實很明智,算是止損了。
她想起什麽,又問那個警察,“那個男的……叫韓越是吧,他怎麽沒來醫院?他還給我墊了兩萬塊,我得還給他。”
“這得你跟他聯系,他和我們也沒說太多,聽到你和尤思彤私了,有些失望,然後直接走了。”
葉長安“哦”了一聲,等警察離開以後,又拿着從護士手裏拿到的韓越的號碼打電話,但是一直打不通。
這個人奇奇怪怪,後來的幾天一直都沒聯系上。
這幾天,盛惟景沒有再來過,倒是常昭開始每天跑病房,每次來的目的都一樣。
常昭拿了新拟定的合同,盛惟景指明将葉長安那一百萬用于繼續投資盛景,而盛惟景将以合作人身份入股,葉長安簽了合同配合常昭辦理手續就将成為盛景的法人。
這條件和盛惟景之前說的差別不大,唯一不同的是常昭第三天來的時候,盛惟景又加了一條,如果在葉長安運營期間他收回所有前期投入成本,則不再繼續追加投資,并放棄股東身份。
簡單來說就相當于這店是葉長安借他錢開的,等還清了他的錢,整個盛景就全都是葉長安一個人的,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了。
簡璐在病房裏聽常昭解釋完,恍然大悟,看向葉長安,“你這是真的要做盛景唯一的老板了!”
“做個屁,”葉長安神情恹恹靠在床頭,“我不簽。”
又看向常昭,“常哥,你把這一百萬的支票拿給盛先生吧,盛景我不要,誰愛管誰管。”
“這……”常昭一臉為難,“你這不是為難我嗎?”
盛惟景很明顯是想給她留一些東西,但是她不領情。
盛惟景那邊下了死命令,常昭迫于壓力,其他公司裏的工作都勻給別人,他每天來,在葉長安這裏苦口婆心勸說,卻連續碰了一周的冷釘子。
當然,葉長安也不爽,一周過去了,她給盛惟景還的一百萬支票常昭也沒拿走。
兩邊就這樣僵持着,常昭實在沒辦法,幹脆搬出方傑來,花錢将方傑直接請到了醫院。
但結果并不理想,方傑在葉長安這裏依舊碰了壁,和她面談之後被常昭開車送到盛惟景那邊,方傑才知道,這天是盛惟景訂婚的日子。
天氣冷,訂婚宴在市內一家高檔星級酒店,盛惟景好像是中途抽空,在一個休息室裏與方傑見面。
“她現在和幾年前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差不多,”方傑對盛惟景說:“之前幾年建立的信任都崩潰了,她當初信我本來就是因為你推薦了我,說白了她信的是你,但現在,我覺得她應該也并不信任你……”
他頓了下,“她不信你,基本上就不信任何人。”
盛惟景扯着領帶結,臉上沒什麽表情,這段時間他和以前不太一樣,以前他給人的感覺是溫潤如玉的君子,現在卻更像一座冰山,他問方傑:“你覺得她的病情會反複嗎?”
方傑默了幾秒,“這個很難判斷,而且她不是典型的抑郁症,周圍的人也很難察覺她的心理狀況,就像幾年前她自殘一樣,她可以一邊正常上學一邊自殘,身邊的人都發覺不了她的異常,她現在對我很抗拒,覺得我以前灌輸給她很多歪理……就和幾年前一樣,她現在看誰都像敵人,厭世情緒很嚴重,暫時我沒法判斷她的病情會不會反複,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複發是肯定的,本來她原生家庭對她造成的心理創傷就還沒有好。”
盛惟景低着頭,從煙盒裏取了一支煙,語氣聽不出情緒,“按照你平時的介入治療,每小時是……”他沒想起來,索性說:“不管多少,我給你三倍,每周和長安見面兩次,由常昭接送,可以嗎?”
方傑沉默着。
盛惟景咬着煙擡頭看他,“五倍。”
“我很心動,盛先生,”方傑說:“錢我肯定想賺,但很抱歉,心理治療和身體疾病的治療一樣,需要病患以及病患家屬的全力配合,某種程度上,心理治療需要的配合更多,幾年前你配合得很好,我能感覺到你關心長安,所以她也能感覺到,她需要被人關心,她的情況特殊這點你是知道的,我早說過你不應該和她在一起,現在……”
方傑嘆了口氣,“戀愛關系有個獨一無二的屬性,這是你賦予她的,你現在和別人訂婚……在她眼裏,這是抛棄行為,和她父母一樣,對她很殘忍,她也沒有家人……自己又抗拒心理治療,我沒有信心能再讓她對我建立信任。”
盛惟景将沒點的煙又拿下來,“那……不說能不能治好,你就經常去看看她,觀察她的心理狀況,總可以吧。”
方傑說:“這沒意義,在她抗拒的情況下我去得多了她會反感我。”
盛惟景深吸口氣,看着方傑,“你難道要放棄你的病人嗎?”
“你已經放棄她了。”方傑迎着他的目光道:“你明明知道你對她來說有多重要,你也知道她會很難過,但你還是放棄她了,這世界上別人放棄她都不可怕,你救過她的命,你是把她從生死線上拉回來的并給她希望的人,但現在你也不要她了,我想,比起我的放棄,你的抛棄對她來說才是最致命的。”
盛惟景捏碎了手裏的煙,聲音重了一度:“我不可能永遠守着個抑郁症病人,永遠因為關照她的情緒而止步不前,我有自己的生活和目标。”
方傑默了幾秒,“是啊,大家都一樣,我也不會永遠守着個治不好的病人。”
人們都很現實,因為現實,所以葉長安被放棄了。
葉長安這個病例,會讓人有些挫敗感,幾年過去,沒有眼淚的問題還是沒能解決,方傑以前就意識到了,只是覺得還可以繼續治療,但現在,她孤身一人,沒有家人,沒有盛惟景,什麽都沒了,憎恨全世界,方傑腦中沒有治療方案,除了開那些對身體傷害很大的抗抑郁症藥物之外,他竟不知道要如何再同她建立信任。
她的第一個家是她的父母和弟弟,他們看輕她,虐待她。
她的第二個家是盛惟景,他抛棄了她。
方傑覺得,這些傷痕就算能治好,陰影也會永遠留存,二次傷害比第一次的影響要更深遠,但這些他都不想再和盛惟景說了。
有人來敲門,談話就這樣中止,方傑離開後,盛惟景拿紙巾擦掉掌心的煙渣子,從休息室走出去,尤思彤穿着高定禮服裙站在門外,嬌嗔地抱怨:“你怎麽在裏面呆那麽久,賓客都來了……”
他沒接話,往前走了幾步,她湊過來,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他愣住了,低頭看她。
尤思彤臉有點紅,妝容也難掩,她抿唇小聲說:“我們現在是未婚夫妻了呀。”
他不再看她,邁步往前。
沒有回頭路了。
為了得到想要的,總要有些犧牲,對他來說,他和葉長安這未來漫長的三年時光,就是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