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番外,林易揚(一)

“哇……”一個小小的身體趴在門檻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緊接着,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從屋子裏沖了出來,抱起哭得一抽一抽的弟弟,小手一邊幫弟弟揉着肚子一邊哄勸:“小揚乖,不哭哦,讓哥哥看看摔到哪裏了?”

見來了親人,小娃哭得更帶勁了:“嗚嗚……哥哥,疼……嗚哇……”

掀開弟弟的衣服,露出白嫩嫩的小肚皮,上面一道清晰的紫色淤痕,哥哥心疼了,輕輕幫弟弟揉着。

弟弟,林易揚,三歲。哥哥,林易飛,七歲。

“哥哥,餓。”小小的林易揚哭累了,停下了小喇叭。

“可是,爸爸媽媽還在地裏沒回來,”哥哥林易飛為難了,“天氣不好,爸爸說要下大雨了,得趕在下雨前把麥子割完。”

看到弟弟小嘴一撇擺出哭的架勢,哥哥怕了,牽起弟弟小手哄了又哄:“小揚不哭,等着哥哥做飯好不好?”

弟弟聽話了,搬着小板凳坐在竈臺邊抽抽搭搭等飯吃。哥哥安頓好弟弟,開始煮飯。哥哥會煮飯嗎?當然不會。

北方的家庭,是很嬌慣兒子的。林家當然也是如此。林家原本五口人,爸爸媽媽兩個兒子,還有一個老奶奶。小兒子林易揚,剛好趕上計劃生育,差一點被流掉,林媽東躲西藏才生下了這個寶貝,結果家裏被狠狠罰了一筆款子。這種情況下出生的幺兒,自然被一家人寵得不像話。以前還好,爸爸媽媽忙地裏的活,奶奶身體硬朗可以留在家裏做飯。但是很不幸,前幾天奶奶突發腦淤血過世了。為了操辦喪事,地裏活計堆了一堆,偏趕上收割麥子,天氣又不好。那幾畝麥子可是未來一年的糧,自然馬虎不得。兩個大人忙着搶收,偏偏忘記了給家裏兩個孩子留飯。

掀開鍋蓋,鍋是髒的,得先刷鍋。小小的林易飛,搬過小板凳放在水缸底下,踩着小板凳去舀水。家裏的水缸大的不得了,和七歲的林易飛差不多高。村裏只有一口石井,每次去挑水都得排好久的隊,所以每一家的水缸都是超大的那種。水瓢很大,七歲的孩子是端不動那麽多水的,每次都只能舀小半瓢,就這樣往返了幾次才舀夠了刷鍋的水。

刷完鍋,煮粥。每次媽媽煮粥都是放4把米一瓢半水的,所以林易飛也抓了4把米放了一瓢半水。燒火不難,家裏燒的是玉米稭稈和麥稭稈,很容易點燃,以前林易飛也經常幫忙燒火的。

每煮一會兒林易飛就會掀開鍋蓋看看鍋中,可是鍋中的水好像永遠都是那麽多,根本不像媽媽每次煮的粥上面只有薄薄一層米湯。弟弟一直嚷着叫餓,哥哥也等不及了,幹脆拿了笊籬撈了一碗粥出去,再澆上一勺米湯,也很像樣了。只是,這樣一碗粥盛出來之後,鍋裏就幾乎只剩清湯了。七歲孩子的4把米,能有多少!

看着弟弟一邊揉着小肚皮一邊拿着小勺子舀白粥吃,哥哥更加心疼了。偷偷從媽媽藏在櫃子底下的盆子裏摸出一個雞蛋,哥哥打算給弟弟開小竈了。以前弟弟生病的時候奶奶會給弟弟用醬煎雞蛋吃,是怎麽做的來着?

舀出鍋裏的米湯放在盆子裏,重新刷鍋。而弟弟林易揚,在看到哥哥拿着雞蛋出來的時候就瞪着大眼睛開始流口水了。鍋燒熱,放入一大塊葷油,剛拿着鏟子靠過去就被濺起的油點狠狠燙到了皮膚。林易飛揉揉胳膊,回頭看看弟弟渴望的小臉,端起打散的蛋汁嘩啦一下倒進了鍋中,然後又轉到另一邊往竈臺裏塞了一把麥稭稈。就這樣,一邊燒火一邊煎蛋,最後,半碗黑乎乎的東西出爐了。

雞蛋煎的有點糊,但是,還是很香。三歲的弟弟生平第一次吃掉了滿滿一碗粥,又把雞蛋醬裏的雞蛋撿的幹幹淨淨才放下筷子。然後摸摸鼓鼓的小肚皮,飽了。

林易飛看看盆子裏清可見底的米湯,咕嚕咕嚕喝了兩碗,拉着弟弟坐在院門旁邊,等待爸爸媽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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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天黑下來林爸林媽回到家的時候,就看到一對小兄弟靠在院門旁的大柳樹上,已經睡着了。哥哥盤腿坐在一堆麥稭上,弟弟端端正正坐在哥哥腿上。一人抱起一個回房,林媽看到竈臺上那半盆早就涼掉的米湯和大兒子胳膊上手上臉上被油點燙起的水泡時,終于忍不住抱着兒子哭了起來。

弟弟睡得很熟,哥哥卻被吵醒了。林易飛揉揉眼睛,伸着小手幫媽媽擦眼淚:“媽,小揚已經吃過飯了。小揚今天摔了一跤,肚子上青了好大一塊,我給弟弟煮了粥煎了一個蛋。媽,為什麽我放4把米只能煮一碗粥媽媽卻能煮一盆啊?”

從那以後,不管多忙,林媽再沒讓兩個兒子挨過餓。而不管林媽做什麽,林易飛總是湊在旁邊跟着學。八十年代初的農村,白面還是很稀罕的。即使家裏種了麥子,除去交納農業稅提留款等雜七雜八的東西,所剩已經不多,況且還要拿去換錢。那個年代的農村家庭,還是以粗糧為主的,比如玉米高粱米。

林家也不外如是。但是兩個兒子卻是嬌生慣養的。蒸玉米窩頭,必會混着蒸幾個白面馍。蒸高粱米飯,也會拿飯盒蒸一盒大米飯。通常是沒有菜的。大人好說,鹹菜大醬就可以打發了。兩個兒子,吃的多是油幹飯。大米飯,加一小塊葷油,滴幾滴醬油,兩個兒子吃的頭都不擡。偶爾得了白糖,也是留給兩個兒子拌飯吃的。家裏是養了雞的,每天的雞蛋都會攢起來,攢到二三十個就賣掉,好去買日常用的油鹽醬醋。

麥子收完了,農忙假也結束了。林易飛看看自己坐在門檻上啃手指的弟弟,也只好背着小書包重新回去上學了。大兒子上學,兩個大人只好帶着小兒子一起下地。接連幾日的大雨,到處都泥濘不堪,林易揚每天都髒的跟個小泥猴似的,最高興的時間就是每日哥哥放學來地裏送水順便接他回家。哥哥念的是幼兒班,能從1寫到10,能寫人口手上中下。每天,哥哥都會把着弟弟的小手在自己的練習本背面寫字,哪怕弟弟總是把口字畫成圈圈。而弟弟每次喊餓的時候,哥哥也不會再煮出一鍋米湯讓自己挨餓了。

林易揚七歲念幼兒班的時候,林易飛已經小學四年級了。七歲的林易揚,每天快快樂樂的上學快快樂樂的回家。十一歲的林易飛,早就在放學後跟着林爸林媽下地幹活了,揮起鐮刀割麥子的時候比林爸一點都不慢,已經俨然半個勞力了。

班上有幾個家裏有錢的小孩,每天口袋裏零食不斷。最讓小小的林易揚眼紅的,卻是那五分錢一根的雪糕。鄉裏有冰糕廠,冰棍兩分錢一根,雪糕五分錢一根。冰棍是用糖精和水凍成的,雪糕則加了少許奶油。夏天的時候在周圍小朋友羨慕的眼光裏吃一根五分錢的雪糕,簡直是無上的享受。

可是,對于我們的林易揚來說,別說雪糕,就連冰棍都是很少能吃到的。所以,林易揚最喜歡的時候就是每年的麥收時節。哥哥和爸爸媽媽在前面割麥子,他跟在後面提着小籃子撿麥穗,中午回家的時候媽媽總是會買兩根冰棍給兩個兒子。而哥哥,一向吃得很慢,在弟弟吃完的時候幾乎才咬了一兩口,然後剩下的就借口太冰歸了弟弟。

可是,農忙假有十天,家裏的麥子最多兩三天就收完了。吃冰棍的日子,也結束了。摸摸弟弟的小腦袋,林易飛出門就借了一個雪糕箱子回來。然後推了手推車去五公裏之外的鄉雪糕廠批發了一包冰棍半包雪糕回來,開始了走街串巷賣雪糕的日子。林易飛賣雪糕的地點選的很好,多在那些麥子還沒收完的地方轉悠。農忙搶收,幾乎家家都把孩子趕到了地裏幫忙,這個時候的家長是都舍得給眼巴巴的孩子買一根兩分錢的冰棍解饞的。

中午的時候,林易飛會把雪糕箱子推到回村必經的路口,而那個時候弟弟也早早等在那裏了。林易飛賣冰糕的時候是一邊賣一邊算賬的。如果還沒收回本錢,他會給弟弟吃一根冰棍,如果已經賣夠了本錢,他會大方的給弟弟一根五分錢的雪糕。而自己,即使被曬得小臉通紅,也是從來不碰的。

農忙假結束的時候,林易飛攢了十二塊七毛錢。花五塊七給弟弟買了一個雙肩背的書包,花八毛錢給自己買了一個鐵皮文具盒,花一塊二給林爸打了一斤散裝白酒,剩下的都交給了林媽。

對林爸林媽來說,十一歲的大兒子不僅能幹活,還能掙錢知道孝順長輩了。對于七歲的林易揚來說,哥哥能讓他天天吃冰棍雪糕,是天底下最好最厲害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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