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5 三合一 (1)
015:
四個黑衣人看着由遠及近的青年, 一時之間,涼氣陡然從腳底板蹿起。
他們可不是普通混混,是真正見過血的“道上人”, 已經盯林以沫兩天了, 之所以選擇今天在這個地方下手,一是她落單,二這個點街上行人少,這裏沒有監控,神不知鬼不覺的就可以把人帶走。
然而沒想到看着嬌弱的女孩,力氣卻詭異的大, 讓他們沒能在一瞬間把人帶走,偏偏這個時候突然冒出一個男人。
真的是突然。
他們有四個人,即使在追林以沫,仍有人注意周圍, 上頭說了要處理幹淨,不能留下任何痕跡,專業的就該眼觀六路, 耳聽八方。
青年出現得太過突然,還擺出一副和林以沫認識的語氣,他們多年在道上混的經驗讓他們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 不過在看清青年的臉後,他們又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太年輕了。
看起來最多二十出頭。
高倒是挺高,面色是那種病态似的蒼白, 關鍵還帶着笑, 看起來溫溫和和,一拳就能打暈的那種,毫無威脅。
“現在怎麽搞?”
“兩個一起帶走, 動手。”
緊接着他們駭然地發現,身體動不了了!
更恐怖的是,他們似乎連意識都凝固了,意識凝固前看到的是——病弱青年眼中浮起的鬼魅般的笑意。
令人膽寒。
他們無法思考,卻能聽到聲音,最壯碩的那個黑衣人眼前掠過一只猶如古玉般的手,等他的腳脫離地面,呼吸不暢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被這只看起來沒什麽力量感的手扼住脖子提了起來。
黑衣人目露驚恐,聽到青年嘆息一聲:“真是脆弱啊……”
那手指寸寸縮緊,他都能聽到自己骨頭咯吱碎裂的聲音。
他會死。
他一定會死。
“你要把他掐死了!”
那縷溫柔的風依舊萦繞着林以沫,她終于回過神來,看到黑衣人眼眶充血,整張臉憋成了一個番茄,脖子似乎都快被掐變形,她猛地出聲。
林嶼秋迅速松開手,黑衣人摔落在地上,痛苦得蜷縮着身體,發不出一絲聲音。
畫面極為詭異。
“對不起寶寶,吓到你了。”當林嶼秋轉過身時,他嘴角上揚的弧度沒有絲毫變化,同樣的表情,可透出的意味卻與掐住黑衣人時完全不一樣。
剛才:修羅詭異。
現在:溫柔可親。
上前一步,就看到女兒大步往後退了一步,臉上與其說是沒有表情,倒不如說是已經失去表情。
停下步伐,林嶼秋目光貪戀地停留在她臉上,眼底深處洶湧着複雜的情緒,瞳孔邊緣的血色慢慢消退,好一會兒才輕輕地說:“寶寶,我是爸爸。”
“爸爸回來了。”
林以沫現在非常平靜。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再震驚的話,多多少少就有些矯情了。
好吧,其實還是有一點震驚的。
林十三回來後,她有猜過,既然幼年、少年的林嶼秋回來了,那麽以後是不是還會出現一個成年的林嶼秋?
按照林三歲和林十三所說,他倆是同一天回來的,那麽如果還有成年的林嶼秋,按理說應該早就來找她了,這麽久沒有出現,說明并沒有成年林嶼秋。
于是她便把這個念頭徹底抛開了。
想想也是,系統已經許一送一,沒道理還要再送。
萬萬沒想到,大號林嶼秋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出現了。
面前這位林嶼秋和林十三長相形似,卻有很大不同,少年林嶼秋的五官青澀稚嫩,自帶少年人天然的桀骜,和別人狹路相逢的話,絕對二話不說沖上去開揍。成年林嶼秋五官已經長開,眉骨深刻,蒼白的膚色給他添了幾分病态,看起來有些詭異的陰冷,然而他流露出的溫柔笑意,又沖淡了這種感覺。
記憶中爸爸模糊的臉終于變得清晰起來。
和眼前人一模一樣。
卻又完全不相同。
硬要比喻的話,用個不太恰當的比喻——美顏和沒美顏的區別。
兒時和爸爸相處的記憶,大多數其實林以沫記不太清楚,就算她天賦異禀,又能指望一個五歲的孩子記得多少?
但她可以肯定一點,爸爸笑起來很溫暖,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充滿力量,可以将她高高抛起,再穩穩接住。
面前的林嶼秋,過于……俊美了。
像是那種精修美顏過的照片,然後變成真的人從照片中走出來似的。
那些電視劇小說裏不是說修真的人,會洗筋伐髓,吸收天地靈氣改變體質嗎?
這樣想的話,就沒問題了。
嗯,她爹去異世修真,順帶美了個容,全身上下自帶真實磨皮+美顏效果回來了。
有點羨慕怎麽回事?
看着一直沒有反應,只是靜靜站着的女兒,林嶼秋嘴角上揚的弧度垂了下去,眼睫輕顫,遮去眼底迅速蔓延的黑霧。
女兒表現出來的陌生和防備,讓他那顆在魔巢遭受百年折磨造就的千錘百煉的心髒,發出了撕裂靈魂般的疼痛。
莫名去到一個叫“靈元大陸”異界的林嶼秋,為了能夠回來,他加入一個修仙宗門,奈何剛進去就遭到同門師兄暗算,掉進魔巢。
據說那是一個有去無回的地方,林嶼秋在魔巢中被無數魔物侵蝕,每每想到女兒,爆發出的可怕意志讓他撐了下來,并且在這種漫長地折磨下,他成功築基,然後突破金丹成就元嬰。
終于,他沖破魔巢,離開那個鬼地方,才發現魔巢裏時間流速和靈元大陸并不相同。
距離他被師兄暗算才過去不到一年,但他在魔巢卻過了足足百年!
返回宗門的林嶼秋欲找仇人報仇,得知仇人被一位合體期大能收為親傳弟子,他悍然找上門,當着那位大能的面,親手滅殺仇人。
随後越兩級與合體期修士大戰,不敵,瀕死之際,林嶼秋想起地球的女兒,就是這個時候,一陣熟悉的白光包裹住他,他回到了地球。
躺在屬于地球的土地上,吸收着山脈裏稀疏的靈氣,林嶼秋足足大半個月才能動彈,循着血脈的吸引,前來尋找女兒。
他在魔巢度過百年,靈元大陸僅過去一年,但不知道靈元大陸和地球的時間是否一致。
也許地球只過去一年,寶寶如今六歲了。
也許地球的時間是靜止的,一切如他離開時一樣,寶寶依然五歲,這是最好的情況。
也許時間過去較長,寶寶長大了。
……
到最後,他只剩一個念頭:只要寶寶還活着就好。
一路尋來,林嶼秋了解到地球的時間,距離他去往異界過去了十年。
十年。
寶寶已經十五歲了。
還好,不是最差的情況。
順着來自血脈的牽引,終于感受到女兒就在附近,迫切之下,他不顧身體原因,使用空間折疊術,正好看到黑衣人圍追寶寶。
他極力壓住在體內瘋狂肆虐的嗜血殺意,唯恐吓到他捧在手心裏的珍寶。
父女倆相顧無言,旋即,一道咳嗽打斷了這場靜默,林以沫看到林嶼秋側過頭,一瞬間他臉上似乎有濃郁的黑氣掠過,再仔細一看,又什麽都沒有。
她猶豫了下,近乎遲疑地問:“你……沒事吧?”
寶寶終于說話了。
林嶼秋飛快回答:“沒事,寶寶不用擔心,爸爸很好。”
……誰擔心了。
林以沫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寶寶,這些人你認識嗎?” 青年身上萦繞的陰冷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他指着動彈不得的四個黑衣人,溫聲問。
林以沫也想起了正事,她沒問黑衣人怎麽不能動,只是踹了腳離她最近的那個黑衣人,冷冷問:“是不是沈崇華讓你們來的?”
黑衣人艱澀出聲:“不、不知道。”
“不知道?”
“我們只是接到上面發下來的任務,把你帶到鄉下一個莊子,先關起來,其他什麽都不知道……”
黑衣的聲音帶着難以掩飾的驚恐,話是說給林以沫聽的,眼神卻不住看向林嶼秋,流露出清晰的求饒意思。
林嶼秋适時詢問:“寶寶,沈崇華是誰?”
林以沫沒理會。
比起沈佳佳,沈崇華那種老東西在雇兇這方面的經驗自是老道,絕不可能輕易讓別人抓到把柄,這些黑衣人只是拿錢辦事,至于給誰辦事,不知道。
哪怕報警也沒辦法。
“給了你們多少錢?”她問。
黑衣人如實說:“二十萬。”
林以沫目露嘲諷:“真是一如既往的摳啊。”
黑衣人自然不敢說什麽。
林以沫拿出手機,給胡列英胡隊長電話,只說自己大庭廣衆之下差點被歹徒拐走,胡隊長和同事正好往這片區域巡邏,當即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
林嶼秋沒有說話,沉默看着女兒熟練地處理。
當身着警服正氣凜然的警察叔叔到達時,四個黑衣人流下了激動(劫後餘生)的淚水。
“胡隊,這四個人都是在逃通緝犯啊!”同事小李仔細看完四個黑衣人的臉後,猛地反應過來。
作為警察,熟悉警務內部系統裏發布的通緝犯的照片是基本任務,小李認臉技術更是一流,因此立刻将這四個人和看過的通緝犯照片對上。
小李倒吸了口涼氣,看了眼完好無損的林以沫,目露震驚。
“這四個都是殺人犯,手裏至少有兩條人命,心狠手辣。”
結果這小姑娘一下子遇到四個兇狠的殺人犯劫持,非旦人沒事,也沒見四人手腳被綁,可警察來之前,他們居然都老老實實站在原地,沒有一點想逃的意思。
這也太奇怪了。
小李又想起上次報警,被親妹妹花錢雇的混混堵在包廂,等他們警察趕到時,混混集體老老實實蹲牆,和這會兒的情況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關鍵是,未成年的混混能和心狠手辣的殺人犯比嗎?!
其中一個,脖子處青紫交錯,分明是掐出來的。
胡隊顯然和小李想到一塊去了,兩人對視一眼,盡管林以沫看起來沒有任何事的樣子,胡隊還是關切地問了句:“沒受傷吧?”
林以沫搖頭,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胡隊長指着被林嶼秋差點掐死的那個黑衣人,問她:“你做的?”
林以沫忽然發現不對勁,警察叔叔把黑衣人铐起來後,看她的目光就多有奇怪,并且一直都只問她——他們完全忽略了一旁的林嶼秋。
是忽略?還是壓根看不到林嶼秋?
念頭剛一閃過,她聽到了林嶼秋的聲音:“是我。”
胡隊長:“!”
小姑娘身後居然還有一個人!他之前完全沒有看到。
多年警察生涯讓胡隊長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偏偏又沒辦法找出不對勁,只得生生按下去,看向說話的青年。
“你是……?”
“你好,”林嶼秋略微想了兩秒,想起地球上的禮儀,伸出手,“我是林嶼秋,沫沫的爸爸。”
林以沫欲要反駁,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胡隊長和林嶼秋握手,旋即反應過來,震驚:“林嶼秋?!你不是失蹤了嗎?”
林嶼秋蒼白的嘴角微勾,輕描淡寫地說:“回來了。”
已經将四個黑衣人塞進警車的小李聽到,打量林嶼秋,脫口而出:“不對啊,檔案上林嶼秋十年前失蹤二十三歲,年齡對不上啊。”
這人看起來太年輕了。
最多二十出頭。
他和林以沫站在一起,哪像父女,分明是兄妹。
林嶼秋摸了摸臉,意會了他的潛意思,笑容微斂,旋即恢複,語氣溫和:“可能顯年輕吧。”
這話太紮心了。
警察叔叔沒話說了。
“小林,他真的是你爸爸?”胡隊長問沉默的少女。
林以沫緩緩點頭。
胡隊長沒再多問,把重點放在四個殺人犯身上,詢問林以沫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麽人。
然後他就看着少女沉思片刻,欲言又止,最後搖了搖頭。
反倒是小李靈光一閃,朝胡隊長做了個“沈”的口型,胡隊長瞪他一眼,小李有些讪讪地閉了嘴。
前幾天沈佳佳案子結束,被送往少管所。
林以沫拒絕和解,可以說沈佳佳進少管所算是她一手促成,她這個舉動無疑是得罪了沈家。
再想想當時楚憐到警局裏表現出的對林以沫的态度,後續警察叔叔們還接觸過其他沈家人,不難看出,沈家沒有一個人好相與。
轉頭林以沫就差點被劫持。
未免太巧合了。
但凡事得講證據,尤其警察,即使心中有揣測,也得憋住。
“去警局做個筆錄,順便你爸爸回來了,重新錄入他的數據,更新他的檔案。”胡隊長說完,又安慰一句,“我們會盡快調查清楚事情真相。”
到了警局,做完筆錄,林嶼秋錄入指紋,與系統內的數據完全匹配,警察還仔細對比他和十年前照片上的人的五官,對比結果真的是同一個人。
失蹤十年的人回來,不但沒有變老,反而還變得更好看。
就很神奇。
警察想問他這十年去哪了,當年為什麽失蹤,然而對上他的眼睛,仿佛有座無形的山壓下來,問話警察感到不安,沒敢問了。
這期間,林以沫借用了下警局的衛生間。
——“宿主,又多一個爸爸,你怎麽不高興呀?”
——“這次的爸爸是成年的,還很強大,完全不用你照顧喲,正是你記憶中的爸爸呀。”
系統很興奮的樣子。
它開解宿主:
——“你爸爸當年不是故意失蹤的嘛,我看他的樣子十分很愧疚自責,你要是不原諒他不理會他,他心裏肯定會更難受。和另外兩個林嶼秋不一樣,他是有所有記憶的哦,沒有一個當爸爸的願意離開自己寶寶的。”
林以沫撐在洗手池邊,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她不知道該怎麽跟系統解釋。
林三歲和林十三雖然都是林嶼秋,但其實他們剛開始對她來說,是陌生的。
他們只是占據了“林嶼秋”這個身份,即便血緣上和她是父女,感情上她無法認同,他們對她來說,更像是“弟弟”。
成年林嶼秋不一樣。
承載了她所有的有關爸爸的感情。
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态度來面對忽然回來的成年林嶼秋,那個她在感情上承認的爸爸。
甚至就如系統說的,林嶼秋失蹤不是他自己想要的,她能怪他嗎?
明明她都放棄了,現在又突然蹦出個成年版的回來,讓她措手不及。
要不,開學後她住校?
就讓三個林嶼秋他們自己生活。
越想越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林以沫心情瞬間變得輕松,沒再磨蹭,從衛生間出去。
林嶼秋站在不遠處,守着她出來。
看到她,未語先笑。
林以沫注意到,他的臉色好像比之前更難看了些。
他伸出手,千言萬語化成溫柔的一句:“寶寶,我們回家吧。”
林以沫看着那只和記憶中有所不同的手,沒動。
林嶼秋只好上前直接牽起她的手,記憶裏女兒軟乎乎的小手變大了些,卻依舊小小的軟軟的,可以輕松攏握住。
他仿佛手捧珍貴瓷器般握住林以沫的手,林以沫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手在細微地顫抖。
不是錯覺。
“寶寶,”他克制地松了松緊握的手,拇指指腹來回摩挲她的手背,怔怔地說,“爸爸記得,這裏原本有幾個小窩窩的。”
林嶼秋十八歲初為人父,從剛開始的嫌棄、慌亂、手足無措,到後面的真香。
他一點一點把小貓似的女兒養得白白胖胖,像個糯米團子,看着她朝他笑,聽着她第一聲軟軟地喊他爸爸,一瞬間覺得,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會想辦法給她摘下來。
這是上天給他的最好的禮物,支撐着他的靈魂沒有被擊碎。
心裏某個地方頓時被擊中了。
林以沫猛地低頭,将突如其來的無盡委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沉默片刻,繼而用冷靜又輕快的聲音說:“我已經長大了,當然不會有小窩窩。”
“走吧。”她沒有抽回手,任由林嶼秋緊緊握住。
出了警局,林以沫大方地打了車。
“你先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見林嶼秋臉色實在難看,偏偏問他又說沒事,林以沫心中湧起幾分疑惑。
難道是從異界回來水土不服?
還是如許知梧所說,界脈對他有影響?
奈何林嶼秋不說,她也不好再問。
“寶寶,我真的沒事。”似乎察覺到她的不安,林嶼秋組織了下語言,柔聲道,“爸爸就是太高興了。”
司機師傅一個手抖,車身跟着抖了抖。
還以為搭的這對高顏值男女是情侶,結果尼瑪居然是父女!?
看走眼了。
當爹的這是吃了防腐劑嗎,長這麽年輕。
司機瞄了眼自己肚子上的三坨游泳圈,淚流滿面,實在沒忍住:“妹妹,你爸幾歲了?”
林以沫:“大概算三十三吧。”
紅燈車停下來,司機回頭問,“你看我像幾歲?”
林以沫遲疑:“四十?”
司機抓狂,兩行淚狂飙:“我才二十五啊。”
他瞅向林嶼秋,抹了把自己相當顯眼的地中海,真心實意地問:“大哥,能教教小弟保養方法嗎?”
林以沫差一點就笑出聲了,見狀,林嶼秋終于屈尊般将目光放在司機身上,想了幾秒,笑眯眯地說了句:“你這種情況的話,保養沒用,或許植發可以挽救一二。”
司機絕望地回過頭。
林以沫眼睛已經彎成月牙,和林嶼秋相視一笑。
父女倆之間的氣氛沒有那麽陌生和尴尬了。
準确地說,林以沫從林嶼秋剛才對司機說的話中,找到了一些熟悉感。
那些模糊的記憶裏,爸爸好像是挺毒舌的。
經常把別人怼得啞口無言。
盡管她已經想不起具體事例。
到達小區門口,林以沫付了錢,下車後随口對林嶼秋說:“我現在租的陳爺爺的房子,陳爺爺是一個非常好的人。”
林嶼秋停下腳步,環顧四周,那些除了女兒外飄浮的記憶開始吃力地顯現,過了會兒終于發現,這棟小區并不是他和女兒所居住的那個小區。
熟悉的劇痛席卷大腦,林嶼秋表情未變分毫,只是陷入更深的記憶中。
當年,他用攢起來的積蓄按揭了一套房。
他失蹤後,只是普通農民的父母無力幫忙還貸,房子會被回收,他們應該帶着寶寶回了鄉下。
然而直到此刻,林嶼秋才忽然意識到,他能感應到的血脈之引,只有寶寶一個,沒有他的父母。
意味着……他們已經不在了。
更意味着,在那之後,寶寶獨自一人照顧自己。
“寶寶,爺爺奶奶什麽時候去的?”他用極其緩慢的語速一字一句地問。
林以沫愣住,驚訝從眼底快速閃過,旋即低聲道:“五年前。”
四年前,林以沫用攢下來的錢循着記憶悄悄去找爺爺奶奶居住的村子,她想告訴爺爺奶奶,她不願在沈家,想跟他們一起生活。
好不容易到達,卻從鄰居口中得知,爺爺奶奶生了場急病,不在了。
十一歲的少女站在荒草叢生的院子裏,呆呆地看着天空,連難過都沒有了。
除了母親,她沒有其他親人了。
返回沈家,還沒來得及告訴楚憐有關爺爺奶奶的事,因為她的“逃跑”,楚憐狠狠打了她一頓。
離開沈家那晚,楚憐說的那句“你不是一直想回你爺爺奶奶那嗎,這次成全你”就很好笑,她的爺爺奶奶,早就不在了。
……
林嶼秋唇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去,眼底血氣湧現,呓語般喃喃:“後來呢。”
一個十歲的孩子,失去父親,失去爺爺奶奶……
林以沫察覺到他的異常,剛要詢問,卻見林嶼秋身上的異樣迅速消失,他微微斂目,突然又問了個問題:“寶寶,你還沒有告訴爸爸,沈崇華是誰呢?”
那聲音溫柔極了。
林以沫也不想再多說爺爺奶奶的事,她猜她這位修真爸爸應該用了某種神奇手段得知了爺爺奶奶不在的消息,她也不想跟他說沈家的事。
這麽多年,她已經習慣自己獨自處理事情,不需要依靠誰。
然而對上林嶼秋的目光後,不由自主開口了。
“楚憐現在的公公。”想了想,她這樣回答。
林嶼秋:“楚憐又是誰?”
“???”
詭異地看了眼林嶼秋,林以沫說:“我媽,你以前相好生下我的那個女人。”
随後幹脆直接一口氣說了,解了林嶼秋的疑問:“你失蹤後,楚憐把我接到了沈家,沈家是她嫁入的豪門,上個月我被沈家趕了出來,在陳爺爺這裏租房住着。”
“楚憐在沈家生了個女兒叫沈佳佳,比我小一歲,雇人整我,我就把她送進少管所了,沈家肯定不開心喽。追我的那四個殺人犯,大概率是沈家雇的。畢竟我得罪的只有沈家。”
她忽然想通了。
既然回來的成年林嶼秋是真正的修真大佬,她為什麽還要靠自己?
笨啊。
剛剛說完,小區內傳來一聲奶聲奶氣的“沫沫”,林以沫順着聲音看過去,林三歲邁着小短腿朝她跑來。
讓她目瞪口呆的是,林三歲脖子上套了個布藝項圈,後面是繩子,繩子的另一頭……顯而易見,牽在林十三手裏。
她:“……”
遛狗嗎!
“沫沫救我,嗚嗚嗚嗚,林十三欺負我,他用繩子拴住我!!!”林三歲嗷嗷哭着撲過來抱住林以沫大腿。
林十三笑嘻嘻地朝女兒解釋:“我這是防止他跑步摔倒。”
林三歲繼續告狀,十分傷心:“他還指使我給他洗腳!”
對上女兒征詢的視線,林十三摸了下鼻子,然後理直氣壯地說:“我讓自己給自己洗腳,沒錯啊。”
林以沫竟無言以對。
“他誰啊?”林十三這才注意到旁邊還站了個男的,一眼瞅過去,那臉色跟死了爹媽似的。
當他目光遞過去時,和林嶼秋擡眸的視線正正好對上。
“……卧槽?!”林十三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與此同時,原本只連接着林三歲和林十三靈魂上的那根線,迅速連上了林嶼秋。
彼此感應,他們擁有同一個靈魂,都是林嶼秋。
通過那根線,他們能夠看到對方的靈魂狀态,林十三自己的靈魂狀态和林三歲的一樣,純白色,沒什麽看點。
可是!
林十三看到對面那個林嶼秋的靈魂,漆黑一片,抹了黑炭似的,一點白不露。黑就黑吧,那形狀張牙舞爪,猶如一頭咆哮的惡獸,散發着生人勿近的陰寒恐怖氣息。
現實裏,林十三打了個激靈靈地寒戰,瞪着林嶼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抱着林以沫的林三歲也沒哭了,把頭緊緊抵在林以沫腿上,身體輕輕發抖。
林以沫将他們的反應看在眼裏,以為他們是見到成年林嶼秋驚到了。
“現在,你們又多一個自己了。”
說完,她又朝林嶼秋解釋:“他倆上個月就回來了。”
林嶼秋瞳孔幽深,輕輕地笑了:“難怪我回來,寶寶并不驚訝。”
林十三:艹艹艹!他笑了!他媽的他居然笑了!那個黑秋秋的惡獸狀靈魂咆哮得更兇了!
他拒絕承認這個人也是他自己,未來的自己!
他絕對不可能長成這樣!
通過那根将他們串聯起來的靈魂線,林嶼秋輕輕“招手”,林十三和林三歲純白的靈魂飄了過去,對方張嘴,一口把他倆吞了,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須臾,林嶼秋便從林十三和林三歲的靈魂裏,得知了他們回來後的所有經歷。
過了會兒,惡獸靈魂将他倆的靈魂吐了出去。
他倆忙不疊地抱團跑開,恨恨瞪着惡獸。
然後,他們發現,惡獸停止了咆哮,眨眼變成林嶼秋,渾身萦繞不詳的黑霧,那些黑霧化成利刃切割着他的身體,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痛似的,臉上挂着陰森寒涼的笑容,鬼魅般的雙眼“溫柔”地隔空淩遲他們:
“所以,你們回來,除了給寶寶洗衣做飯,什麽也沒替她做?”
林十三咬牙:“怎麽滴?瞧不起洗衣做飯嗎!我把沫沫養得長胖了三斤!你能嗎!”
林三歲鼓起勇氣:“我、我還能逗沫沫笑。”
林嶼秋渾然沒将他們的話聽在耳裏,神态瘋狂,似是自言自語:“寶寶好像很喜歡你們……”他臉色一變,陰戾陡現,旋即又搖頭,眼中流露出掙紮的情緒,“不行,殺了你們,寶寶會難過……”
這個林嶼秋是瘋子!
未來的他是個瘋批!
林十三無比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過了幾秒,林嶼秋臉上重新挂上假面似的笑容,眼中殺意彌漫,語氣溫柔:“你們一點用都沒有,留來做什麽呢。”
林十三冷笑:“我們沒用?你就有用了?當初就是你失蹤丢下沫沫,害得沫沫被楚憐那個臭婆娘帶走,被沈家欺負,受盡委屈!你他媽還好意思說我……”
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對面陰氣森森的林嶼秋突然分崩離析,恢複成惡獸靈魂,一動不動了。
林十三&林三歲:“???”
……
這裏發生的一切,于現實中是靜止的,換句話說,不管這裏發生了什麽,時間再長,現實也只不過一眨眼的時間。
林以沫根本不知道三個林嶼秋之間發生了什麽。
她只看到林嶼秋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
有那麽一瞬間,她腦海是空白的,也就沒有看到林三歲和林十三又是驚訝又是如釋重負的表情。
林十三心想,我居然把這個瘋批說暈了?
林三歲高興:“林十三,我們贏了!”
林十三忍不住自得,兩人的高興剛剛持續一秒,就聽到一句讓他們羨慕嫉妒恨的呼喚——
“爸爸!”
因為,沫沫喊的那個瘋子林嶼秋。
林以沫扶起林嶼秋,觸手冰涼,她心中一跳。
林十三看到女兒臉上的擔憂,心裏別提多酸了,眼珠一轉,說:“沫沫,他沒事的,只不過睡着了。”
林以沫:“?”
林三歲小雞啄米似地狂點頭:“對對對。”
“你放心吧,我們都是林嶼秋,互相能感應到,他真的沒事。”林十三直接扛起林嶼秋,抛開這瘋子的瘋批行為,他還挺滿意林嶼秋的身高、臉蛋。
自己長大後長成這樣,不錯。
林三歲在旁邊強調附和林十三。
這會兒也不計較林十三用繩子遛他了,先一致對外!
林以沫見他們說得那樣認真肯定,稍稍放下心來,一家人迅速回到家,林十三本想直接把林嶼秋扔地上,卻被女兒指使放到卧室裏。
還得是輕拿輕放的那種。
“……”
就很氣。
——“宿主,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林以沫替林嶼秋蓋被子:“說吧。”
——“最先我想掃描林嶼秋的身體,确認他和你的親子關系,但沒有掃描成功,不過剛才我掃成功了。”
“……”林以沫動作生生頓住,“你不會想告訴我,他不是我爹吧?”
——“這倒不是。”
吓一身汗。
——“林嶼秋受傷非常嚴重,全身骨頭都碎了,落普通人身上,完全活不了的那種,全靠微弱的靈氣支撐,”
——“林嶼秋身體的修為是元嬰期,元神則達到了合體期,他在回來之前,肯定經歷過一場生死大戰。他的元神十分脆弱,像碎片一樣粘起來。但這些都不算什麽,真正嚴重的是,他的心魔。”
——“宿主,你爸爸的心魔是你。”
沒人知道,林嶼秋虛弱的元神脫離了肉身,以恐怖的速度到達沈家別墅。
此時,沈家幾人正坐在餐廳用晚餐,氣氛凝固壓抑。
沈雲峰瘦了不少,人也憔悴,看起來仿佛老了十歲不止,楚憐替他夾了一道菜,卻被他揮手扇了一巴掌。
“我讓你夾了嗎?” 他沉沉看着楚憐,目光中的陰森讓楚憐臉色發白,雙腿發軟。
自從丈夫出事後,他的性情就變了。
一家人都責怪是她害得沈雲峰出事。
沈雲峰醒過來後,嘴上安慰說不怪她,卻動不動發脾氣,對她拳打腳踢。
沒人幫她。
佳佳沒出事之前,看到她被打,還會護着她,後來知道是她害得丈夫“重病”,跑過來對她說:“媽媽,你就忍忍吧,等爺爺奶奶氣消了就好了。”
楚憐有時候忍不住想,如果換成林以沫,她肯定會幫毫不猶豫幫她。
轉頭又想起是林以沫害得佳佳進少管所,導致沈崇華夫妻倆把對林以沫的怒火轉移到她身上,加上丈夫的事,如果不是顧忌着沈雲峰以後不能再娶妻,沈家很可能讓她和沈雲峰離婚,淨身出戶。
饒是如此,她在沈家的日子也變得如履薄冰起來。
而這一切源頭來自于林以沫。
自從林以沫離開沈家,壞事一件接一件,為了替沈佳佳奔波,前幾天她出去取錢,私下找嫁進沈家之前的人脈關系,卻不知道被誰打暈扔到垃圾堆,取的三十萬也沒了。
她根本不敢聲張這件事,唯恐沈家知道,只能吃了啞巴虧。
一旦沈家知道她被搶了三十萬,不知道會怎麽罰她。
……
楚憐被沈雲峰打,沈崇華夫妻倆仿佛沒看到似的,沈老太太甚至呵斥:“雲峰不想看到你,別站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