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楊少君笑:“樂觀一點,你确實都有了。就算你前妻跟你離婚,起碼兒子還是你的。而且你也老婆孩子熱炕頭了好幾年。我從小就想有個兄弟姐妹能陪我一起玩,你有四個,我可什麽都沒有,孤家寡人一個活了三十來年了。跟我比,你算很不錯了。”
蘇黔低聲道:“姐姐們都嫁出去了,小頤和小維……從小都和我不親。”
楊少君摟摟他的肩膀:“等你病好了,脾氣稍微改改吧。其實蘇頤和蘇維都很在乎你,就是不知道怎麽跟你親近。”現在的蘇黔氣場異常薄弱,坐在草地裏蜷手蜷腳的,完全沒有以前的霸氣,反倒像個小可憐。楊少君摟着他,真想揉揉他的腦袋,告訴他振作一點。
蘇黔低着頭不說話。
兩個人在草坪裏曬了沒一會兒太陽,蘇謝元來了,帶着蘇小囝一起來的。汪文聽說蘇黔得了抑郁症才同意把兒子送過來,自己開車到別墅區外面遠遠看了蘇黔一眼又走了,連個招呼也不肯過來打——她覺得自己出現對蘇黔的病也沒什麽好處,而且她心裏面還恨着蘇黔,要是過來了就怕忍不住說幾句不好聽的話,會刺激到蘇黔,所以看了看就走了。
蘇小囝不知道什麽是抑郁症,只知道爸爸不開心了,所以大老遠跑過來跳進蘇黔懷裏,摟着蘇黔的脖子問道:“爸爸爸爸,你為什麽不開心啊?”
蘇黔猛然受了驚,全身一僵。而後聽出是蘇小囝的聲音,漸漸放松下來:“……爸爸沒有不開心。”
蘇小囝撅起軟軟的嘴捧着蘇黔的臉親了好幾下,親的蘇黔臉上都是口水:“我親親爸爸,爸爸就沒有不開心了。”
楊少君坐在一旁看着,寬慰又傷感地笑了笑。他這些年過的也算糾結,明明想找個人排遣寂寞,又偏偏誰都看不上。現在看到蘇黔兒子都這麽大了,心裏真是有點酸溜溜的嫉妒。
蘇黔輕輕摟住蘇小囝,平淡地答道:“嗯,爸爸開心。”
蘇小囝好奇地去揭蘇黔的眼罩:“爸爸你的眼睛怎麽了?”楊少君猛地撲上來拉住他的手,虎起臉道:“別動!你爸眼睛受了傷,不能見光!”蘇小囝被他吓了一跳,有點委屈地往蘇黔懷裏擠,兩只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楊少君:“楊叔叔……”
蘇謝元走上來,揉着蘇小囝的小腦袋瓜子溫和地說:“你爸爸眼睛受傷了,你乖,不要亂動。”
蘇小囝吐了吐舌頭。
晚上的時候,蘇謝惜也從香港趕回來了,蘇頤帶着李夭夭一起過來,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除了蘇父蘇母和大黃不在,又多了個楊少君,這就是蘇家吃年夜飯時候的陣仗了。除了蘇黔之外,大家都下廚做了幾道拿手菜,連老孟也做了道蜜棗扒山藥,一堆人其樂融融地聚在一起吃晚飯。
蘇黔左邊坐着蘇小囝,右邊坐着蘇維,蘇小囝旁邊又坐了蘇謝元,結果他們一個一個挨下來,楊少君被排擠到了蘇黔對面的位置。
吃飯的時候大家都不停地講一些好笑的事情,席間歡聲晏晏,蘇黔看不到,只能聽到大家一直在笑。可事實上,每個人的笑容都帶着憂心,不斷地往蘇黔的方向看,憂慮之情溢于言表。越是虛假的歡樂便越激發起人心底的悲傷,席間蘇謝元忍不住悄悄離席哭了一陣,蘇小囝完全被這陣仗吓傻了,不安地想要開口問,卻被挪過來的蘇謝惜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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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少君活這麽大還沒吃過氣氛這麽壓抑的酒席,吃了兩口就吃不進去了,坐在那裏一言不發地一杯杯喝啤酒。
李夭夭來之前雖然聽蘇頤說過一些了,但看到蘇謝元沖出去哭得時候也有點被吓傻,湊到蘇頤耳邊小聲問:“那個,你哥他真神經病了?”
蘇頤瞪他,用口型道:“是精神病。”
李夭夭讪讪吃了塊雞肉:“有什麽區別啊……”
蘇頤用手肘頂頂他:“你平時不是很能說嗎?快說點有意思的事情!”
李夭夭炸毛:“我擦!你們一個兩個哭喪着臉跟死了爹似的,你讓我說笑話!我給你唱《常回家看看》要不要!”他說的聲音稍響了一點,從各個方向射來數把眼刀,害得他一陣哆嗦,差點就丢下筷子遁了。
蘇謝元哭完回來以後,在蘇小囝耳邊說:“給你爸爸夾點菜。”
于是蘇小囝給蘇黔夾了一筷子牛肉,一雙圓圓的眼睛憂心地眨啊眨,小心翼翼地說:“爸爸,你吃……”
蘇黔張開嘴,蘇小囝把筷子湊上去,肉一碰到蘇黔的嘴他就被燙得往後一仰,蘇小囝吓了一跳,筷子一松,油膩燙乎的肉掉在蘇黔褲子上,當即嘴角往下一咧就要哭了。
蘇維趕緊提蘇黔撥掉褲子上的牛肉,用濕巾擦掉表面的油漬,冰涼的濕巾敷在他可能被燙傷的腿上,又倒了杯冰雪碧給蘇黔,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喂他喝下去冰鎮被燙到的地方。
楊少君看到眼淚已經在蘇小囝眼眶裏打轉,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走過去,把蘇小囝從椅子上抱下來,用口型對蘇謝元說:“別折磨小孩兒了。”
蘇謝元嘆氣,揮了揮手,示意他帶蘇小囝出去走走。
蘇小囝很懂事地擦幹眼淚,盡量不帶哭腔地跟蘇黔說:“對不起爸爸,我能出去玩一會兒嗎?”
蘇黔向他的方向伸出手,蘇小囝把小手遞過去,蘇黔順着他的胳膊一路摸到他的臉,安慰地揉揉他的腦袋:“去吧。”
眼看楊少君牽着蘇小囝出去了,李夭夭哭喪着臉撲進蘇頤懷裏:“寶貝兒~~我也要放風~~”蘇頤無奈地拍拍他的背,小聲道:“好吧,你出去吧。”李夭夭如蒙大釋,連滾帶爬地從飯桌上遁了。
兩大一小走了以後,蘇維繼續給蘇黔喂飯。他夾了一片鮑魚喂到蘇黔口中,溫柔地問道:“哥,嘗得出是誰做的麽?”
蘇黔緩緩嚼碎了咽下去,輕聲道:“是你做的吧。”在美國的時候蘇維住在靠海的城市,捕魚者偶爾能撈到狗頭一般大的鮑魚,美國人不吃這種東西,蘇維就會向朋友讨回家自己做。沒經過污染的海鮮本身自有其爽滑鮮嫩的口感,幾乎不用怎麽料理就足以讓人吃得欲罷不能。蘇黔過去去看望蘇維的時候曾經吃過他做的鮑魚宴。這次蘇維特意買了美國進口的鮑魚做給蘇黔吃,雖然味道次了些,但感覺還在。
蘇維喂蘇黔吃了幾口飯,蘇黔問道:“你告訴我有哪些菜吧,都是誰做的。”
蘇維放下碗筷,大致掃了眼桌面,心裏按照做菜人分門別類,念道:“黑椒牛柳、糖醋茄子和水晶蝦仁是大姐做的;小頤煲了個豬蹄黃豆湯,還有豬肚煲;二姐買了你喜歡的糖藕,還炒了個蒜蓉西蘭花;楊少君做了響油鳝絲和紅燒肉;老孟的蜜棗扒山藥,還有我的鮑魚羹和炒茭白。”他笑了笑:“你知道我們就會這幾個拿手菜,小頤會的多,今天做了個以前沒做過的。”
蘇黔說:“唔,紅燒肉是誰做的?給我嘗一塊。”
蘇維嘴唇動了動,卻沒說什麽,夾了塊小點的紅燒肉過來,吹涼了瀝幹油,小心翼翼用手接着喂到蘇黔嘴裏。蘇黔咬了一小口,皺眉:“不夠甜。”
蘇維問道:“還吃嗎?”
蘇黔點頭,把一整塊紅燒肉都吃了。
外面楊少君和蘇小囝坐在院子裏吹風,蘇小囝一改平時活蹦亂跳的模樣,沮喪地用手支着下巴,低聲道:“楊叔叔,我爸爸到底怎麽了?”
楊少君一直都很喜歡這個孩子,聞言把他摟進懷裏揉了揉他的腦袋:“沒事,他就是心情不好,這幾天你多哄他高興,他就會好了。”
蘇小囝靠在楊少君寬厚的胸膛裏,低落地說:“我覺得爸爸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噢?”楊少君問:“哪裏不一樣呢?”
“以前爸爸很嚴厲,一天要訓我七八回。這次他都沒有罵過我一句話,也不兇了。”
楊少君啞然失笑:“那你覺得現在這樣好嗎?”
蘇小囝搖頭:“不好,我覺得爸爸很傷心。我還是喜歡他原來的樣子,就算他老是罵我教訓我……”咬咬嘴唇,“我也喜歡爸爸開心的樣子。”
楊少君摸着他柔軟的頭發,笑道:“是啊,雖然你爸爸以前脾氣又壞又硬,但還是他原來的樣子比較可愛一點。”現在的蘇黔,就像一只拔光了刺的刺猬,極力把自己縮成一團,削減着自己的存在感。膽小,無害。可只有裝滿了刺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李夭夭溜出來,看到楊少君和蘇小囝坐在外面,一颠一颠晃過去,一把揪住蘇小囝的臉往下扯,龇牙咧嘴地逗他:“喲,小朋友,不哭鼻子啦?”
蘇小囝拼命拍他的手,拍開以後躲進楊少君懷裏,一臉警惕地瞪着李夭夭。李夭夭的手追過去繼續捏,蘇小囝對着他的手指一口咬下去,李夭夭氣急敗壞地抽回手指,抓住他的小爪子塞進自己嘴裏也惡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後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哼哼:“扯平!”
蘇小囝被他捉弄的大聲尖叫,又氣又惱地瞪着他:“你!你欺負小孩!你幾歲了你!羞羞臉!”說完沖着他刮臉皮。
李夭夭挑眉,吊兒郎當地把剛剛被他咬的滿是口水的手指又往他嘴邊送:“老子剛才噓噓,摸完鳥沒洗過手,來啊來啊,你再咬幾口!”
蘇小囝氣的臉都紅了:“你!你吃飯前不洗手!你不講衛生!”
李夭夭嗤之以鼻:“講衛生是什麽東西,老子當年跟師傅挖蚯蚓吃的時候,你還在娘胎裏沒出來呢!”
蘇小囝倒抽一口冷氣,整個人跟木樁一樣僵住了。
李夭夭不停用手指戳蘇小囝的臉,蘇小囝跳起來跟他撲做一團,小沒正經和老不要臉在地上滾來滾去,不一會兒就嘻嘻哈哈地成了玩笑似的打鬧。
楊少君安靜地坐在長椅上,看着蘇小囝的笑臉,安慰地笑了笑,心想:這樣也挺好,何必讓小孩攙和進大人苦惱的世界裏。
屋子裏是蘇謝惜述說着在香港遇到的搞笑的案子的說話聲,時不時傳來衆人捧場的笑聲。外面是李夭夭和蘇小囝叽叽喳喳地鬥嘴和打鬧。
楊少君用新買的火機點了根煙,昏暗的燈光下,煙蒂的紅光忽閃忽閃,代表着他小小的世界。熱鬧都是他們的,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