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抵家前夜（1）

十一年後。

“多米尼克！醒醒！多米尼克！”

二十一歲的青年從副駕駛座上跳起來，“砰”的一聲撞到了頭，又哀嚎着跌回座位裏。他抱着腦袋，手指插在蓬松的頭發裏。在小時候，他的頭發是陽光那樣的金色，随着年齡增長，顏色逐漸變暗，現在成了一種深蜂蜜色。

“幹什麽突然叫我啦？”他眼淚汪汪地問。

他在副駕駛座上睡着了，還夢到了小時候第一次見到教父時的事。

“到了。下車。”駕駛座上的人簡明扼要地說。

他名叫克裏斯蒂安·莫裏森，昵稱克裏斯，是多米尼克的大學同學，同時也是他的男友，此外，他還是一名獵魔人。他們倆不同專業，但選了同一門公共選修課。當他們走進教室時，立刻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和身份。他們就是那樣認識的。對于多米尼克來說，這體驗相當新鮮，因為這是他第一次遇見家人之外的獵魔人。

現在正值學校放假，多米尼克決定帶克裏斯回家見見自己的家人。他們開着一輛廉價二手車，一路觀光旅游，不亦樂乎，探親倒在其次了。

多米尼克家住東北部的一座名叫“楓樹嶺”的小鎮，鎮子以遍值紅楓和盛産楓糖而聞名。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到家了，可下車後發現車子停在公路邊，四周是一片空曠的田野，在夜色中顯得幽深莫測，天空中隐約可見稀疏的星辰——半點小鎮的樣子都見不到。

“哪裏到了！”他抱怨道，“我可不記楓樹嶺長這樣！”

克裏斯從後備箱取出行李，抛給多米尼克。“你睡糊塗了？我們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才到楓樹嶺。今晚就先住這兒吧。我可不想熬夜開車釀成事故。”

說罷他一指公路對面，一座破舊的汽車旅館孤零零地立在路邊，霓虹燈招牌上有兩個字母已經不亮了，剩下的字母也總是閃閃爍爍，一副随時都會歇菜的樣子。旅館門前停着一輛灰色的小卡車，大概是運貨用的，此外再也看不到別的車了。他們興許是唯一的客人。

多米尼克扛着行李包，望着汽車旅館搖搖欲墜的招牌：“這地方真的能住人嗎？它看起來就像恐怖電影裏那種鬧旅館一樣！這種汽車旅館沒發生過一兩件殺人案都不好意思開張營業！”

克裏斯瞪了他一眼：“別瞎說。”

“我認真的！我們一塊兒遇到的靈異事件還少嗎？別人可能一輩子都遇不上一件，可我們隔三差五就能卷入麻煩裏……我猜我們的體質肯定特別招不幹淨的東西……”

克裏斯翻了個白眼，走進旅館大門。“既然你這麽害怕，那今晚你睡車裏好了。”

多米尼克回頭看了一眼夜色中孤獨的汽車，回想了一下它硬梆梆的座位和空氣清新劑混雜汽油味的怪味，又看了看破舊的汽車旅館和拎着行李包、高大英俊的克裏斯，只猶豫了半秒鐘便做出了抉擇。

“我才沒有害怕！等等我克裏斯！”他連忙追上去。

汽車旅館內部和外部一樣破舊，牆紙剝落，燈光昏暗，地板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打掃了，門口的踏腳墊上有好幾塊黴斑，處處透着一副“老子就是年久失修，愛住不住”的樣子。不幸的是他們也沒別的選擇。

旅館前臺是一名無精打采的女子，化着豔俗的濃妝，身穿灰色制服。看見有客人光顧，她一點兒也沒流露出開心的意思。

“幾間房？住多久？”她懶洋洋地問。

多米尼克說：“就一晚，給我們一個标準……”

克裏斯打斷他：“一間大床房。”

女服務員瞥了他倆一眼，不過沒說什麽，大概是見怪不怪了，拿出一本破破爛爛的登記簿讓他們登記姓名，連證件都沒看，然後從抽屜裏找出一把鑰匙丢給多米尼克。鑰匙上貼着一枚小标簽，寫着“204”。

竟然用的是鑰匙，不是房卡……多米尼克再次對這間旅館的破舊程度感到了震驚。要不是有張大床能讓他和克裏斯睡在一塊兒，他寧可回去聞汽油味。

他們上了二樓，樓梯吱呀作響，右手邊第二間就是204號房。進了門，多米尼克稍稍放心了些。家具和裝潢雖然老舊，但好在整潔幹淨，還算差強人意。

他把行李丢在沙發上，自己先一步倒在床上，滾了幾滾，爬起來側對着克裏斯，故意讓自己的T恤掀起來一點兒，露出一小截腰。

“你先洗澡還是我先？或者我們一起？”他舔舔嘴唇。

克裏斯挑起眉毛：“我開了六個小時的車，快累死了，今天真的沒興致。”

多米尼克失望地滾下床，從行李包裏翻出換洗衣服，走進浴室。

浴室裏的狀況可比外頭恐怖多了！他強烈懷疑自己是今年第一個用過這浴室的客人。牆上長着黴斑和青苔，鋪着馬賽克的地面布滿不明污漬，浴缸裏盡是灰塵。多米尼克勇敢地掀開馬桶，發現一只蟲子正在裏面快樂地游泳。這一切都讓浴室看起來像什麽恐怖片裏的兇殺現場。他立刻便打消了泡澡的想法，決定草草沖個淋浴算了。

他脫了衣服，擰開沖淋開關，心想假如這真是一部恐怖片，那花灑裏流出的就應該是鮮血了。

三秒鐘後，浴室裏爆出一串驚恐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克裏斯救命啊啊啊啊！！！”

克裏斯正在行李包裏翻找他的牙刷，卻見他的男友赤身裸體，嘴裏發出類似小女生看見老鼠的那種尖叫，像一列尖嘯的蒸汽火車似的沖出浴室，跳到他身上，死死地抱住他，怎麽都不肯松手。

“出現了！克裏斯！真的出現了！好可怕啊啊啊我想回家！”多米尼克語無倫次地哀嚎道。

克裏斯無奈地托住多米尼克的身體，感覺自己像一棵挂着笨重考拉的桉樹，“慢點兒說，什麽出現了？”

“浴室！浴室的花灑裏真的噴出鮮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