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海倫(4)
多米尼克和克裏斯根據GPS顯示的位置,來到了距離大學不遠的一處公寓樓。公寓樓共有六層,GPS雖然可以判明追蹤器所處的平面位置,卻無法顯示具體位于哪一層。此外,公寓樓門棟口還有一扇防盜門,只有刷卡或是住戶遙控開門才能進入。
克裏斯犯了難。“據我調查,那個學生名叫文森特·貝德沃思,這裏應該是他自己在校外租住的房子,他把贓物藏在這裏。但我們要怎麽進去呢?難道我們要等文森特出來,悄悄跟蹤他,找出他居住的樓層,外加從他身上弄到鑰匙?”
“你的計劃還是不夠周密呀,克裏斯。”多米尼克有些幸災樂禍。
克裏斯掃了他一眼。“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
“你該慶幸,幸虧帶我一起來了。”多米尼克摩拳擦掌,“我可以從靈薄獄進入那扇門。在靈薄獄中沒有天然鎖上的門。”
克裏斯身體一震,像被閃電劈中了似的。“你能進入靈薄獄?”
“當然了!”多米尼克驕傲地說,他總算有機會在克裏斯面前展示自己了。
“你……你需要做什麽準備嗎?比如儀式用具或者藥物之類的?”克裏斯仍舊不敢相信。
多米尼克擺擺手,表示不用,轉身便潛入了靈薄獄中。在靈薄獄裏,他根本不需要刷卡進門。大門是虛掩的,他輕輕一推就開了。接着他返回現實世界。在克裏斯眼裏,他就像突然消失了,接着大門莫名其妙地打開,而後多米尼克突然出現在了大門的另一邊。
“你真的能做到!”
多米尼克從裏面推開門,迎克裏斯進來。“讓你刮目相看了?”
克裏斯用複雜的眼神打量着他。“你是怎麽做到的?”
“大概是天生的吧。”多米尼克聳聳肩,“就像有人一跳進游泳池随便撲騰幾下就學會游泳了一樣。”
“這天賦真是罕見,就算在獵魔人協會也沒幾個人能做到你這樣。”
不知是不是多米尼克的錯覺,他總覺得克裏斯的語氣有點小小的嫉妒。
“現在我們進來了,要什麽找那個文森特·貝德沃思呢?”
克裏斯想了想。“理論上人類的行動會在靈薄獄中留下痕跡,就像人類行走時會在大地上留下腳印。文森特回來沒多久,他留下的痕跡應該很明顯吧?”
“那我試試看。”
多米尼克再次潛入靈薄獄。在一片黯淡的世界中,有一道亮白色的影子和數道顏色較暗的影子從門廊一直延伸到樓梯間,這說明就在不久之前,有人曾經出過。
他循着那道最亮影子上樓,發現它來自205室。每間公寓都裝有防盜門和貓眼。他不能直接推門而入,雖然靈薄獄中的門沒有上鎖,但當他推開門時,現實世界中的門也會一并打開。假如文森特·貝德沃思發現情況不對,很可能奪門而逃。
多米尼克返回現實世界,将自己的發現告訴克裏斯。
“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很簡單,你進門探查,我守在門外,防止他逃跑。”
“但是他住在二樓,可以跳窗逃跑。”
“那這樣吧,我去敲門,你守在他窗戶下面。假如他跳窗,你就擒住他。”
“……總覺得這樣的計劃有點簡單粗暴。”
多米尼克雖然嘴裏抱怨,但還是聽從克裏斯的命令,到公寓樓外文森特家的窗戶下方待命。兩人通過手機确認彼此已經就位後,克裏斯敲響了文森特家的門。
文森特認得克裏斯,見他找上門就知道一準沒好事。他不會給克裏斯開門,更不敢報警,他家裏可是藏着贓物,被警察搜出來就糟了。所以他只有兩個選擇:要麽裝死,要麽逃走。
多米尼克在樓下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文森特跳窗而逃。看來他是打算裝死到底了。既然如此,多米尼克就直接從靈薄獄中破門而入好了。
正當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克裏斯打來了。
“什麽事?”他問。
“你上來一下。”克裏斯說。
“怎麽了?文森特呢?”
“你上來就知道了。”克裏斯說完便挂斷了。
多米尼克按捺住好奇心(教父最為讨厭的人類特質),從靈薄獄進入公寓樓,來到二樓,卻發現205室的門開着,屋裏傳出一陣又一陣凄厲的慘叫聲。
——難道克裏斯遭到襲擊了?!
多米尼克闖進屋子,大吼:“克裏斯別慌我來救你了!”卻見克裏斯好端端地站在客廳中央,一名年輕人雙手抱頭,跪在客廳的角落,痛苦地哀嚎:“不!為什麽會這樣!那幅畫竟然是假的!不不不!你們騙我!我不相信!”
“呃,發生了什麽?”多米尼克躲在克裏斯背後,偷偷地觀察那年輕人,絲毫不敢靠近。
克裏斯解釋道:“他就是文森特·貝德沃思。我敲門之後他出乎意料地直接開了門,對我說……”
“我知道你遲早會找到這兒。”
文森特打開門,表情一點兒也不驚訝,“我覺得你是有本事的人,所以被你找到也不奇怪。”
克裏斯用腳抵着門框,防止文森特突然關門。“你為什麽要偷畫?”
“我就喜歡收集這些東西。”
克裏斯眯起眼睛。
“你不信?”
文森特從門前讓開,做出邀請的手勢。克裏斯還沒蠢到會一腳踏進敵人老巢的地步,所以只是匆匆往屋裏掃了一眼。然而只是這一眼,就足以令他瞠目結舌——文森特的房子裏堆滿了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物品:塗着彩繪的木雕半身像、用毛皮制作的形狀奇特的标本、充滿後現代主義風格的繪畫、金色的枝型燈臺、阿拉伯油燈、仿佛從奇幻電影裏穿越來的盔甲和寶劍……簡直讓克裏斯眼花缭亂。跟這些東西比起來,那幅《冰海上的船》根本就像黑夜裏的烏鴉一樣不起眼。
“我收藏品們。”文森特語帶驕傲,“它們個個都帶着或傳奇或靈異的故事。”
克裏斯臉色陰沉:“應該說是你的‘贓物們’才對吧。”
“它們中大部分都是我花錢買來的!”文森特為自己申辯道。
“你為什麽要收集這些東西?”
“我不能有個人愛好嗎?”
“我可不覺得‘偷走別人的東西藏在自己家裏’算個人愛好。那應該叫作‘違法犯罪’。”
“要多少錢才能讓你閉嘴?”
克裏斯露出認真思考的表情。“我想十億美金應該差不多了吧。”
“你耍我?!”文森特大怒。
“其實我還有另外一件事耍了你:你從我宿舍裏偷走的畫根本不是本傑明·崔斯坦的作品,它是我随便買來的便宜貨。”
“然後他就變成這樣了。”克裏斯指着縮在客廳一角語無倫次、狀似發瘋的文森特。
多米尼克懷疑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你真的沒對他做什麽嗎?”
“當然沒有。我可是正經人。”
文森特的陣陣哀嚎讓克裏斯的話聽起來很沒說服力。
兩人對這位陷入癫狂的小偷一籌莫展,最後他們決定像任何一個守法公民一樣求助于執法機關。不過克裏斯還另外致電當地的獵魔人協會,告訴他們這起案件,讓他們過來處理滿屋子的魔法物品。依照克裏斯的判斷,那些東西雖然大部分都是垃圾,但有大約十分之一真的蘊含着魔力,其中又有那麽幾件擁有如假包換的詛咒力量,足以讓他們橫屍當場。這些東西交給人民公仆就太不合适了。
于是,警察和獵魔人協會先後到場,警察帶走了癫狂的文森特,獵魔人協會則帶走了那些危險的魔法物品。多米尼克和克裏斯則作為重要的證人,去警察局作客了一番。他倆早就對好了口供。克裏斯告訴警察的基本屬于事實:他在自己所購的畫中放置了GPS追蹤器,發現畫被人盜走後,他追蹤GPS找到了文森特租住的公寓。不過他沒提從靈薄獄中開門的事(就算提了警察也不會相信),而是說自己是文森特的朋友,認得他家,當他追蹤到公寓外時,就明白自己遭了內賊,于是同文森特對質,當他說出自己的畫并非本傑明·崔斯坦真跡後,文森特便受到刺激發了瘋。至于多米尼克,他的口供更簡單:“我什麽都不知道,克裏斯說帶我去抓賊,我就跟着去了,他讓我在公寓外面等着,後來才叫我進去的。我也不認識什麽文森特。啥?克裏斯說文森特是他的朋友?天吶他真是交友不慎!”
警察從文森特的屋子裏搜出了被盜的畫作和制作燃燒瓶的材料,材料還是他網購來的,坐實了他盜竊和縱火的罪名。《冰海上的船》歸還給了大學畫廊,克裏斯買的畫也最終物歸原主。不過他後來嫌它太占地方,于是捐給了慈善機構。
事件到此便告一段落。幾天後,多米尼克被克裏斯一個電話叫到藝術學院的畫廊內。
畫廊牆壁上挂着本傑明·崔斯坦的遺作《冰海上的船》。畫布因為曾被粗暴地切割和折疊,畫面已有了些許破損,雖然後來經過了修複,但還是能看出損壞的跡象。它旁邊挂着另一幅畫,不過畫框上蒙着一塊布,所以多米尼克不知道究竟是什麽畫。
克裏斯将多米尼克拉到面前。
“多米尼克,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藝術學院的海曼·康格爾頓教授,他也是崔斯坦的導師。”
海曼·康格爾頓教授頭發花白,戴着一副無框眼鏡。多米尼克恭敬握住他的藝術家之手。
“這位是我的朋友多米尼克,也是幫忙找回《冰海上的船》的大功臣。”
老教授面帶笑容,拍了拍多米尼克的肩膀:“謝謝你啊,年輕人。”
“不客氣不客氣,這是身為守法公民和本校學生應該做的。”
寒暄完了,老教授轉身面向牆上的畫,長籲短嘆。“唉,它是本最後的作品。本是個優秀的學生,雖然不是最具天賦的那種,但他擁有藝術家特有的敏感,假以時日,必定能有一番作為。可惜他英年早逝……多麽遺憾啊!”
克裏斯問:“您是否聽說過有關‘崔斯坦的畫中有魔力’的傳聞?”
“聽說過,但我覺得那都是無稽之談,只不過是好事者拿死者消遣罷了。就算他的畫中真的有‘魔力’,那也是‘讓觀衆沉醉其中的藝術的魔力’。”
多米尼克豎起拇指:“教授就是有真知灼見!”
“雖然,”老教授話鋒一轉,“有時我看見他的畫,心中确實會生出一種奇異的感受……但我想,那并不是什麽巫術、靈異的力量,而是本在畫中凝聚的心血打動了我。不僅是這幅《冰海上的船》,本還有另一幅畫保存在學院裏,不過因為它尚未完成,所以未曾展出過。”
老教授指着旁邊那幅被厚布覆蓋的畫:“就是它了。趁這個機會,我想讓它見見光。它是一幅風格複古的油畫,主題是希臘神話故事,倘若它順利完成,定會是一幅名作。”
說罷,老教授揭開厚布,崔斯坦未完工的遺作終于顯露真容。
畫布被一堵城牆一分為二,城牆下方是諸多身着希臘式甲胄的士兵,其中有幾人格外顯眼,看來是畫家着重塑造的人物;城牆之上則立着一名身穿紅衣的女子,她扶着雉堞,向下望去,臉上挂着神秘莫測的微笑,不知是在嘲笑敵手,還是對己方防禦充滿自信。幾個全副武裝的戰士簇擁在她周圍。女子的舞動的紅衣是畫面上最鮮明生動的色彩。
“這幅畫名叫《特洛伊的海倫》。”老教授說。
霎時間,多米尼克感到呼吸困難。畫中其他人的面孔都很模糊,看來是畫家尚未來得及細化,只有紅衣女子面目清晰。正如神話中所說,女子有着絕世的容顏。然而正是這張臉勾起了多米尼克的回憶——他曾見過這女子!她就是他們第一次到畫廊觀看《冰海上的船》時,他在幻覺中所見的那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