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蒼白之女（4）
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讨厭記者，就如同讨厭皮皮蝦、堵車和用鋼筆寫字時袖口不慎沾上的墨點。
一群記者群聚在軍用帳篷外頭，叽叽喳喳，像一群為了搶奪小米而啄來咬去的麻雀。他的副官把他們攔在外頭，用教科書般的官方語言對付他們，什麽“天氣惡劣，無法行動”啦，“指揮官正密切關注此事”啦，“最新進展一定會第一時間公布”啦，諸如此類，不厭其煩。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覺得副官來日必成大器。更多的記者在軍隊營地外安營紮寨，時刻窺探着他們的一舉一動，各式各樣的相機、攝像機、針孔攝像機和能攝像的高科技眼鏡早已饑渴難耐，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這輩子見過的炮口都沒今天見過的攝影設備多。
都怪那座邪門的小鎮。
幾天前，他率領麾下的步兵營開赴海桐鎮，表面上是為了參與救援行動，實際上卻是為了封鎖這一地區。但實際上，他根本用不着派士兵去封鎖，那座小鎮自己封鎖了自己。
海桐鎮位于一座險峻的山谷之中，人口約有一千五百，進出小鎮只有一條公路，穿過兩座穿山隧道，隧道分別位于山谷的兩端。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的步兵營駐紮在東側隧道，西側則由另一支隊伍把守。
東側隧道并沒有塌陷。事實上，根本就沒有地震滑坡泥石流這類破事。
小鎮被漫天大霧環繞，與外界失去了聯絡。不論是電話、網絡還是衛星通訊，統統失靈。站在山谷外仰望群山，只能看見濃厚的霧氣壓下來，連山頂都見不着。地圖衛星拍攝了一張小鎮上空俯瞰圖，在照片上，周圍的景象都清晰可見，唯有小鎮的位置是一團白色，讓人懷疑衛星的鏡頭是不是髒了。
前天，一架直升機冒險進入霧中探查，結果在迷霧裏，他們什麽也看不見，導航全數失靈，幸好駕駛員經驗豐富，立即返航，成功脫出。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驚恐地發現，當直升機進入霧中時，它在雷達上也消失了。
霧氣從東側隧道中延伸而出，仿佛某種有形之物，假如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還是孩童，一定會把它想象成一只蒼白的大手。直升機探查任務失敗後，少校派遣一支裝備精良的小隊，試圖從隧道進入海桐鎮。當然，那支小隊平安返回了。然而邪門的是，隊長報告說，雖然他們配備了紅外夜視鏡，但一進入迷霧，夜視鏡就什麽也看不見，他們摸着隧道牆壁前進，感覺上只走了幾分鐘，忽然之間，眼前豁然開朗，他們發現自己回到了原地，而時間已過去了一個小時。
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後來又派遣了三支隊伍，他們的遭遇也是一樣。他同駐守西側隧道的同僚聯絡後，發現對方也遇到了同樣的狀況。
小鎮仿佛自己封鎖了自己，拒絕任何人出入。
他曾就此事請教普林公司的CEO，得到的卻是“我們也不清楚”的回答。少校認為小鎮會變成這個鬼樣子，普林公司絕對功不可沒。
帳篷外的喧鬧聲消失了，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猜測是副官趕走了那群食腐鳥一般的記者。他暗想，如果這次能順利完成任務，回去一定要替副官好好邀功。
過了一會兒，副官掀開帳篷門簾，敬了一禮。
“報告長官！”
“什麽事？”——肯定沒什麽好消息。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郁悶地想。
“在營地裏抓到兩個鬼鬼祟祟的家夥！”
“記者嗎？是記者的話，教訓一頓就放了吧，否則他們搞不好反告我們幹涉新聞自由。”
“不是記者！”
“那是什麽人？”
副官的表情一瞬間有些動搖。“他們自稱是……獵魔人！”
兩個自稱獵魔人的家夥雙手拷在背後，像被教師訓話的小學生一樣垂頭喪氣和不安分。兩人都很年輕，二十出頭，一高一矮。個子高的那個一頭黑發，表情就像複活節島石像一樣冷硬。個子矮的那個一頭金發——讓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想起了自己上小學的兒子——就是那種小時候金燦燦，長大後會漸漸變深的金發。
少校在他倆面前踱來踱去。經驗告訴他，這是個威吓他人的絕妙方法，大部分平民百姓都頂不住這種無聲的壓力。金發小子看起來吓得快尿褲子了，黑發小子卻依舊不為所動。這家夥不簡單。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心想。
他停止踱步。
“你們是什麽人？”
黑發小子回答：“我叫克裏斯，這位是多米尼克。我們是獵魔人。”
哈。獵魔人。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心想。他們把這裏當成好萊塢片場嗎？
“那我就是範·海辛少校了。”他幹巴巴地說。
黑發小子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
“好吧，獵魔人們。你們到這兒來幹什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否則算你們擅闖軍事禁區。”
“什麽！”金發小子叫起來，“那群記者都能在軍營裏走來走去，我們為什麽不行？”
“你們是記者嗎？”
“……不是。”
少校和他無言地互瞪。
“我們聽說這裏發生了異常事件。”黑發小子說，“新聞上說隧道發生了坍方，軍隊是來救援的。但看起來似乎并非如此。”
“你看見的不一定是真的。我們的确很努力地進行救援工作。”
“那霧氣。”黑發小子說，“不是普通的天氣現象。”
“……廢話這我也看出來了。”
“我是說，那并非自然形成的。某些異常之事正在發生，有種強大的力量将它與外界隔離了，普通人無法進入那片區域。”
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打量着黑發小子。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年輕，街上一塊廣告牌掉下來能砸中十個的那種。但是，該死的，他說對了。少校從沒把那些情報透露給外界，他是怎麽知道的？
“聽起來，你們似乎能進入小鎮？”
黑發小子眼睛翻了翻：“或許吧。我們會盡量試試。”
“赫士列特少校！”帳篷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聽見你在跟別人說話。我能進來嗎？”
少校提高聲音：“稍等一下，莫裏森小姐，我正在處理一些事情。”
聽到“莫裏森小姐”這個名字，兩名“範·海辛”同時露出了見鬼的表情。
黑發小子試探性地問道：“艾比？”
帳篷門簾嘩啦一聲掀起，一名身材高大、胸部豐滿的長發女子走了進來。
“啊！克裏斯！怎麽竟會是你！”女子訝異極了。
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看看女子，再看看黑發小子，輕而易舉地從他們臉上找到了相似的特征。
“莫裏森小姐，這位是你的……？”
“這個是我弟弟。”莫裏森小姐回答，“那個我不認識。”
“是你叫他們來的嗎？”
“什麽？沒有！我根本沒料到他們會出現在這兒！”
既然是莫裏森小姐的弟弟（和不認識的人），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便給他倆打開了手铐。黑發小子同莫裏森小姐擁抱，親吻了彼此的面頰。
“你們如果要一家團聚，能不能換個地方？”羅伯特·赫士列特少校冷冷地說。
“抱歉少校。”莫裏森小姐露出她招牌的迷人微笑，“我把他們帶到普林公司的帳篷去。”
“請便吧。”
莫裏森小姐領着克裏斯和多米尼克離開軍營，來到旁邊一處較小的營地。營地帳篷上畫着“普林醫藥與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LOGO。她招呼兩人進入一座最大的帳篷。裏面的裝飾舒适得像座度假小屋。
“好了，克裏斯，這裏是我的地盤了。”莫裏森小姐說，“你能告訴我你們為什麽會來這兒嗎？還有，”她轉向多米尼克，“這是誰？”
“我男朋友多米尼克。”克裏斯的介紹異常簡潔。
“啊！小克裏斯也找到自己的幸福了！我真替你高興！”莫裏森小姐自來熟地擁抱了多米尼克，親吻他的臉頰。後者被她的大胸脯擠得很尴尬。而且莫裏森小姐身材高大，與其說是模特那樣的高挑身材，不如說是運動員那樣的壯實身材，兩條手臂箍得多米尼克快喘不過氣了。
好不容易擺脫了她的懷抱，多米尼克趕緊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克裏斯，你從來沒告訴過我你還有個姐姐！”
“我說過啊。”
“沒有。”
“這是我的姐姐艾比蓋爾，現在是普林醫藥與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兼CEO。她從前叫艾伯特，是我哥哥。現在還有人這麽稱呼她。為了避免混淆，我們都叫她艾比。”克裏斯輕描淡寫地說。
多米尼克像條正準備進食的霸王龍一樣張大了嘴巴，喉嚨裏發出猶如快被霸王龍吃掉的小動物那樣的呻吟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