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地獄篇（5）

維爾納舉起雙手護住頭，在飄飛的羽毛中裝模作樣地“噢噢噢”叫了一聲，乖乖挨了幾下打，然後他劈手奪過枕頭，丢在一旁，握住多米尼克的肩膀，身形一閃，轉瞬來到對方身後，捂住他的嘴。

“噓，噓，別叫了！你要讓所有人都聽見，害得我的逃亡大計功虧一篑嗎？”

多米尼克噤聲。門外傳來低聲的咆哮和撓門的動靜，想必是阿巴頓留下看門的那只霧魇。過了片刻，咆哮聲停了，多米尼克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鼓起勇氣碰了碰維爾納的手。黑市商人見他安靜下來，便放開了他。

“逃亡大計？”多米尼克用氣聲問道。

維爾納高深莫測地點點頭。

“你要從這裏逃出去？可能嗎？”

“我已經計劃很久了。”維爾納轉過身，面對壁爐，“這座宮殿裏有諸多錯綜複雜的密道連通各個房間——宮殿裏有密道本來也不是什麽稀罕事。或許阿巴頓自己都不知道宮殿裏有這些小秘密。按他的說法，這裏原本是大君的宮殿，想必他也沒機會進來一探究竟。”

維爾納做了個手勢，讓多米尼克跟着他。黑市商人蹑手蹑腳來到房間裏唯一的那一張床前，掀開垂下的床單，指着床下的空間：“這裏剛好有一條密道，通向‘龍冢’。我已經探過許多次，山坡那邊有守衛巡邏，不過人數很少，只要找準時機就能避開。宮殿太大了，阿巴頓的手下不可能面面俱到地把它圍個水洩不通。”

多米尼克仰慕地望着維爾納，方才的怨恨此刻盡數化作滔滔不絕的敬佩之情。“這麽說，我們可以借由密道逃出去？那個‘龍冢’是什麽地方？”

“是宮殿後面的一個山坡，山上有一條巨龍的骨骸，據說曾是大君的坐騎什麽的，所以我給它起了‘龍冢’這個名字。”

“到達‘龍冢’我們就安全了嗎？”

“不。‘龍冢’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我們要尋找‘裂縫’。”

“‘裂縫’又是什麽？”

“地獄和人間之間存在着衆多裂縫，通過它們可以自由往返于兩界。據我觀測，‘龍冢’處就有一個，我們可以通過它回到人間。”

“真、真的嗎？”

“當然。不過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我只知道‘裂縫’大致就在‘龍冢’那個方位，但不知道它具體的位置。‘龍冢’那地方怪石嶙峋，道路錯綜複雜，如同迷宮，我之前已經去探過好幾次路，都沒有找到‘裂縫’，還必須趕在守衛巡邏前回到宮殿，防止阿巴頓起疑心。找到‘裂縫’，可不是那麽輕而易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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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找！”多米尼克激動地抓住維爾納的手，好像追星族見到了心中偶像一樣，眼睛裏幾乎能看到星光閃耀，“兩個人的效率總比一個人高！”

維爾納懷疑地看着他。

“你那是什麽眼神！我好歹也是個獵魔人，這點能力還是有的！”

“先說好，要是你不小心被巡邏的守衛抓住，我可不會去救你的。”

多米尼克甩開他的手。“如果你被抓住，我也不會去救你的！自求多福吧！”

剛剛建立的同盟僅維持了短短一刻，便遭遇了信任危機。

賭場經理捧着一只骨灰甕，神态謙恭，不僅是因為他捧着一位死者的遺骨，更重要的是，他即将把這個燙手山芋交給賭場的主人。當呂蓓卡修女推門而出，他雙手将骨灰甕捧給她。

“就是這個了？”修女接過骨灰甕，掂了掂重量。

“剛從殡儀館接回來的，不會錯。”賭場經理畢恭畢敬。

“要是搞錯就糟糕了，一切都會功虧一篑。”

迎着修女淩厲的眼神，賭場經理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修女平時和藹可親，但賭場裏的人都知道，她一旦嚴肅起來，光是眼神都能殺人。

“你回去吧。”修女命令道，“庇護所被火災毀了，現在正在重建，你去監督現場，和消防隊、保險公司的人打交道的事，也全交給你了。”

“遵命，修女。”

賭場經理微微欠身，得到應允後，飛一般的逃離現場。

修女手捧骨灰甕，轉身用肩膀頂開她方才所走出的那扇門。

門後是一條幽深的走廊，空氣中漂浮着消毒水的味道，令人聯想起醫院。走廊盡頭是另一扇門。修女站在門前，說了句口令，門自動向兩側打開。門後是一間不太大的房間，有普通病房大小。這裏消毒水的味道更濃，然而在這種既清潔又令人不快的味道裏，卻又彌漫着一股淡雅清新的花香，像清晨剛剛摘下的花束的味道。修女看見房間的花瓶裏插着一束鮮花，不由地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麽，也未将花束取出。

房間裏除了花瓶，就只有一張病床和衆多不知用途的醫療儀器。病床上躺着一名年輕人，雙目緊閉，從頭到腳連數不清的線纜，同房間中的儀器相連，若不是年輕人的胸膛尚在微微起伏，旁邊的儀器上顯示着規律的心跳波動，恐怕人們會以為這是一具新死的屍體。

年輕人嘴裏插着進食管，手腕上插着輸送營養液的軟管，但他依然非常瘦弱，兩頰凹陷，筋肉松弛，就像那些腦部受創、昏迷了幾十年的植物人一樣。雖然有專業護理人員定期為他活動手腳，防止關節硬化，但就算明天奇跡降臨，他忽然醒過來了，也無法如常人一般活動，卧床太久早已使他肌肉萎縮，根本無法自由行動。

正因為如此，才需要這個法術。

修女莊重地站在病床前，表情肅穆，仿佛正在參加聖禮。她打開骨灰甕，撚起一小撮灰燼，用指尖細細研磨，嘴裏念念有詞，然後将那灰燼撒在昏迷的年輕人身上。

“此為汝血，此為汝骨，取諸汝身，還諸汝身。”

她又撚起一撮，繼續一邊誦唱咒語，一邊揚撒骨灰。

“以天主第六日功績之名，重塑此凡塵之軀……敬奉人之幼子，亞伯拉罕之後裔……”

骨灰飄落到年輕人身上，亮起瑩瑩的光輝，如同細雪融化在大地一樣，融入了年輕人的身體裏。年輕人幹癟的肢體像被注入了什麽神奇的藥劑，豐滿的血肉從皮膚下迅速隆起，灰敗的臉色變得白皙紅潤。當修女将甕中骨灰撒盡，病床上的年輕人已煥然一新，不再是先前那個不知昏迷了多久的孱弱病患，而是個健康、英俊的青年。他閉目躺在床上，就像正阖着眼睛小睡似的，就算下一秒睜開眼睛也絲毫不令人感到奇怪。

“這樣就行了吧。準備已經完成了。如果他真的……”修女嘆息，“一切都是為了以防萬一，要麽同時存在兩把‘鑰匙’，要麽一把也沒有。只有一把‘鑰匙’仍然活着，平衡便會打破。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