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複活者(4)

“靈薄獄!”保羅立刻反應過來,“他進入靈薄獄了!”

他蹙起長眉,半是氣惱半是訝異地哼了一聲。任意進入靈薄獄的力量極其罕見,就算是在協會中也僅有寥寥數人能做到而已。擁有這種力量,要麽是身負特殊的血脈,要麽是和非人類生物簽訂契約所獲得的。平常人只能通過魔法儀式或藥物、器械進入靈薄獄,而且那樣做對身體傷害極大……

“關閉螺旋塔所有大門!”保羅對護士長命令道,“讓外圍巡邏組打開通往靈薄獄的通道,務必攔住他!”

“遵命!”

“另外,我要進行全域廣播!”

多米尼克像一頭紮進冷水裏一樣潛入靈薄獄。

周遭的光線暗了下來,變成了褪色老照片一般的顏色。聲音遠去了,仿佛發聲的地方離得很遠,又隔着高牆,聽不真切。多米尼克覺得時間的流速似乎變慢了,肺裏灌滿了冷空氣,喉嚨疼得厲害。這都是鎮靜劑的效果。人類在靈薄獄中行走的時間相當有限,有些藥物可以加強瞬間的爆發力,讓他能夠将別人一道拉進靈薄獄(比如強心劑),有些藥物則能延長待在靈薄獄中的時間,鎮靜劑就是這樣的藥物。若不是那些護士給他打了一針,他還想不起這茬呢。

當務之急是先逃出去。他一點兒也不想待在這個見鬼的地方。他迫切地想要回家,想要見教父、斯科特和克裏斯,想要弄清一切真相……而待在這裏,他肯定什麽都做不到。

多米尼克沿着螺旋樓梯三步并作兩步向下飛奔,當他終于來到底層大廳時,遙遠空洞的警報聲穿過靈薄獄到達了他的耳中。他們要封鎖整幢大樓!多米尼克心想。大廳的玻璃門原本是向外敞開的,但警報聲響起後,它們竟然自動地緩緩合攏——這在靈薄獄中是不可能出現的,因為靈薄獄中沒有天然閉鎖的門。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這幢大樓設有某種裝置,可以在靈薄獄中關上大門。

多米尼克不敢耽誤,搶在玻璃門完全關閉之前,自兩扇門頁的縫隙間滑了出去。

玻璃門外是之前他在樓上所見的草坪庭院,草坪更外圍則是郁郁蔥蔥的樹林,再遠處是什麽,他就不知道了。他只能寄希望于鎮靜劑的效果足夠持久,能讓他堅持到穿過樹林。到了外面,獵魔人協會想再抓他,恐怕就難了。

他卯足了勁兒,沖向草坪盡頭。此時,警報聲突然停了,天地間一時寂靜得可怕。

“多米尼克·蒙塔萊!”保羅的聲音像湧動的潮水,從螺旋塔方向蔓延而來,“不要離開螺旋塔!重複一遍,不要離開螺旋塔!”

多米尼克哪會理他,忍着肺部的疼痛,繼續向庭院外的樹林移動。

“留在這裏,接受協會的保護!如果離開螺旋塔,你會有生命危險!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協會保護你,是出于全然的善意,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你們剛剛還把我打翻在地,給我注射鎮靜劑呢!多米尼克不服氣地想。傻瓜才會相信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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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你執意要離開,那麽就是将衆人置于危險之中,我們也只好迫不得已,使用暴力手段逼迫你留下。”

保羅話音剛落,靈薄獄中的空氣突然一陣擾動,三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幽靈般出現在靈薄獄裏,呈半合圍之勢擋住多米尼克去路。

看來獵魔人協會中也有能夠自由進出靈薄獄的人。多米尼克心想。三名男子的身材都比他高大,還配有橡膠警棍之類的武器,多米尼克則兩手空空,先不提體格差距,他以一敵三,用膝蓋想也能知道沒什麽勝算。

他深吸一口氣,浮出靈薄獄。

豔麗的色彩回來了,呼吸也輕松多了,只是像剛剛跑完馬拉松一樣,多米尼克氣喘籲籲,肌肉酸痛。

他孤身一人,當然不可能對抗整個獵魔人協會,只能指望利用進出靈薄獄的時間差,甩掉追蹤他的人。

他沖向草坪的另一個方向,從那裏也能進入樹林,可數量更多的黑衣人圍了上來,多米尼克根本沒發現他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他再次潛入靈薄獄,後來的黑衣人們消失了,而先前在靈薄獄中圍堵他的那三個人攆在他後頭,緊追不舍。

多米尼克沖過現實世界中那些黑衣人們包圍的地點,進入樹林,接着浮出靈薄獄。他眼冒金星,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他從沒有如此頻繁地在靈薄獄和現實世界間切換,還如此長時間地在靈薄獄中移動。就算他的心髒現在像顆核彈一樣爆炸,他也一點兒不會覺得奇怪。

冷汗浸濕了衣服,令他渾身冰涼。他想繼續前進,可雙腿如同灌了鉛,即便拼了命也難以邁出一步。他扶着一棵樹大口喘氣,胃裏一陣翻攪,讓他差點吐出來。

“在前面!他在樹林裏!”

“他跑不掉的!快抓住他!”

黑衣人們的叫喊聲從背後傳來。多米尼克知道自己插翅難逃,于是絕望地轉過身,準備束手就擒。

一陣引擎的轟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裏不是獵魔人協會的地盤嗎,怎麽還會有……有摩托車……?

一輛豔紅的哈雷摩托從天而降,壓倒了一棵纖弱的小樹,車輪陷進柔軟的泥土裏,犁出兩道深深的溝壑。駕駛摩托車的是一名身着紅色皮衣的女騎手,戴着頭盔,看不清面容,但多米尼克一看那架勢就知道她是誰了。不會錯的,騎着紅色哈雷摩托的紅衣女子,不正是——

“海倫?!”多米尼克大驚失色,“你怎麽會在這裏?!”

“別問了!上來!我帶你走!”海倫喊道。

多米尼克想也不想地跨坐在海倫後面。女騎手大喝一聲:“抓緊!”摩托車引擎發出驚天的轟鳴,宛如駿馬的長嘶,調轉方向,飛也似地奔向樹林之外。黑衣人們哪裏跟得上天啓騎士的坐騎,只能望着他們遠去的身影,恨恨地咬牙切齒。

保羅站在落地窗前。方才庭院裏的一場鬧劇,他全看在眼底。

“馬洛先生。”一名黑衣人走近他身側,低聲說,“非常抱歉,讓他跑了。”

“帶走他的是什麽人?”保羅面色寒冷,令人望之生畏,黑衣人自然也是兩股戰戰。會長平時和風細雨,罕有發怒的時候,然而不怒則已,一怒就非要摧枯拉朽,毀壞一切不可。

“是個騎摩托車的女人,戴着頭盔,看不見臉。我們原本用衛星定位追蹤他們,可是……”黑衣人舔了舔幹澀的嘴唇,“他們從地圖上消失了,不知是用了什麽手段……我們會繼續追查的!”

“……不必了。”保羅說。

“馬洛先生?”

“不必追查了。讓他們去吧。”保羅聲音平穩,卻隐含着一絲悲傷,“或許這就是世界的命運,誰也改變不了的。”

“什麽意思?”

保羅轉向他,“我記得你結了婚,年初剛剛生了一個女兒,是不是?”

黑衣人有些臉紅。“是的。”

“回去陪陪你的妻子孩子吧。也許,這是你們一起共度的最後時刻了。”

保羅将視線轉回落地窗。他的目光穿過庭院上空,穿過蔥翠的樹林,穿過碧藍如洗的天空和潔白無瑕的雲朵,穿過世界的邊緣。就在此刻,他的目光穿過了紛亂的萬象,仿佛看見了世界的終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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