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複活者（6）
維爾納·韋爾夫抓着那張從檔案上複印下來的紙，将它揉作一團，一屁股坐在倉庫的小床上，擦汗似的拭了拭額頭。莫裏森姐弟居高臨下，冷冷地盯着他。
“對，”他說，“我就是本傑明·崔斯坦。”
“你沒死？”
“沒死。那場火災，啊，那場火災……”他仰起頭，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我沒死。可大家都以為我葬身火海了，要不是天啓騎士……”
克裏斯同姐姐交換了一個訝異的眼神。“天啓騎士？”他問，“哪一個騎士？”
“還能是誰。騎着紅馬的‘戰争’，我未完成的‘特洛伊的海倫’。”
“海倫？她救了你？！”
“說‘救’不太恰當，”維爾納·韋爾夫，或者說本傑明·崔斯坦，自哂道，“她只是把我從火場中弄出來，困住我，讓我聽命行事而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她們——戰争和其他的天啓騎士——所授意的。”
“你都幹了些什麽！”艾比驚道，“難道還有我們不知道的？”
“你們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天啓騎士為什麽選中你？她們到底有何種目的？”
“目的？”本傑明·崔斯坦咯咯笑着，“她們是天啓騎士啊，還能有什麽目的呢？”他望着艾比，眼神卻穿過了她，飄忽地投降遠方，“末日降臨。她們從頭到尾所希求的就只有末日降臨而已。”
多米尼克無路可退。
一名凡人對上一位天啓騎士，毫無勝算可言，更何況他一次性對上了三個。除了當即跪下求饒之外，他委實想不出什麽能保全自己小命的絕妙方法。
“海倫，海倫，聽說我，冷靜點，你們是不是弄錯了？”他喉嚨幹澀，艱難地吐出幾句話，“我知道召喚哈米吉多頓降臨需要‘鑰匙’，或者說是獻祭的‘羔羊’，可那得是經過‘黑色洗禮’的孩子才行吧？我聽阿巴頓說了，我的‘黑色洗禮’并未完成，所以我并不是适格的‘羔羊’……”
“‘黑色洗禮’只是制造‘鑰匙’的一個手段而已。還有別的手段。”戰争騎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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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滿足必要的條件，就能成為‘羔羊’。”饑荒騎士說。
“現在三個條件已經全部達成了。”死亡騎士說。
“天啓騎士所追求的目的，從頭到尾就只有唯一一個，那就是世界末日。”本傑明·崔斯坦咧開嘴，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她們要召喚末日戰場哈米吉多頓降臨。然而在遠古時代，哈米吉多頓被天使和惡魔聯手封印了，要召喚它再度降臨，就必須有一把開啓封印的‘鑰匙’，或者說是用來獻祭的‘羔羊’。當然，這個‘羔羊’不是誰都能當的，只有那些同時擁有天使與惡魔血統的人之子，經過‘黑色洗禮’，并且年滿十九歲，才有資格成為‘羔羊’。”
“世界上有這樣人？”艾比問。
“當然有，雖然鳳毛麟角，但确實存在。當下，同時擁有天使與惡魔血統的人子共有兩個，其中一個既經受過‘黑色洗禮’，又已年滿十九歲，獲得了‘羔羊’的身份。他的名字是斯科特·辛格。”
克裏斯心中忽然産生了一種不詳的預感：“那另外一個，該不會是……”
“另外一個就是多米尼克·蒙塔萊。”
“你說多米尼克是召喚哈米吉多頓的‘鑰匙’？！”
“不，他原本還不夠格。他在經歷‘黑色洗禮’的時候出了點狀況，具體是什麽狀況，我也不清楚，天啓騎士沒告訴我，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洗禮儀式失敗了。然而要讓一個人成為‘羔羊’，并不一定非要進行‘黑色洗禮’，還有別的方法，只要滿足三個條件就行了。正是為了達成那三個條件，天啓騎士才救了我，命令我暗中替她們做事。”
地面冒出兩只泥土大掌，死死抓住多米尼克的小腿。他重心不穩，雙膝一彎，跪倒在地，膝蓋撞到地面的小石子，疼得他呲牙咧嘴。
天啓騎士圍攏在他身旁。星空下，三名女子都顯得美豔不可方物，但誰能想到，她們竟是此時此刻世界上最恐怖的人？
戰争騎士張開雙手，身上貼身的皮衣幻化作一襲豔紅的薄紗裙服，于夜色中無風而舞，猶如一捧跳動的烈焰。
“第一個條件，”她聲音悲切凄婉，如同葬禮上蒼涼的挽歌，“此子既無父母兒女，亦無兄弟姐妹，無牽無挂，孑然一身。”
“多米尼克·蒙塔萊的親生父母已經死了吧？”本傑明·崔斯坦揚了揚下巴，示意克裏斯回答。
“應該是這樣。”克裏斯渾身發寒，“我聽說他父親過世，母親失蹤，所以被教父所收養……你是說，天啓騎士親手殺害了他的父母？”
“殺害？沒那個必要。他的父母都是獵魔人，世上的妖魔鬼怪沒有一個不想要他們的命。只要戰争騎士随便往那兒一站，自然有人會去取他們的項上人頭。戰争騎士最擅長引發争鬥，她所在之處，永遠有流血和死亡。”
饑荒騎士雙手交握，置于身前。她身着如墨的黑衣，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第二個條件，”她聲音輕柔低沉，猶如愛人枕邊的呢喃，“此子品行高潔，甘願為所愛之人犧牲性命，即使淪入地獄亦在所不惜。”
“接下來，天啓騎士就必須創造合适的環境，讓多米尼克·蒙塔萊心甘情願為真愛而自我犧牲。這一步棋必須走得很謹慎，如果他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死去，那第二個條件就無法達成了。天啓騎士們為此謀劃了很久，最終她們想出了一個萬無一失的方法，那就是給予多米尼克·蒙塔萊一次複活機會，再把他和他的心上人同時弄死，多米尼克若是把複活機會讓給愛人，就能自動達成第二個條件了。”
克裏斯倒抽一口冷氣。艾比不解地看着他：“怎麽了？”
“庇護所的大火，”克裏斯臉色煞白，“多米尼克死了，而我幾乎毫發無損，難道說那是……”
“是天啓騎士早就計劃好的。當多米尼克進入大學，遇見你，天啓騎士的計劃便開始了。當然，他進入哪所學校，和哪個人談戀愛，其實并不重要，就算對象不是你也沒關系，關鍵是他必須有個戀人。因為那個戀人剛巧是你，所以天啓騎士就把主意打到了你的頭上。剛巧你的家庭關系又比較複雜，正給她們創造了機會。
“你弟弟傑瑞德的死并不是偶然。海倫利用她的影響力激化了傑瑞德身邊的矛盾，讓他被壓力打垮，走上了自殺的道路。之後，饑荒騎士命令我将黑船模型賣給你姐姐——當然了，那時候我一直認為‘她’是‘哥哥’，所以剛才一時沒認出她來。船模型中寄宿着饑荒的力量，在它的影響下，你姐姐掘出了傑瑞德的遺體，試圖複活他。”
本傑明·崔斯坦瞄着艾比，“接着便輪到瘟疫騎士出場了。她故意被你們那什麽醫藥公司捕獲，從她身上提取出的病毒能夠複活死者，使他們變成不死喪屍。等時機成熟，瘟疫騎士便說服活死人傑瑞德找個偏僻小鎮發展喪屍大軍。這時候死亡騎士‘适時地’出現，提醒多米尼克·蒙塔萊和他的小情人去那小鎮上充當救世英雄。等事件順利解決，瘟疫騎士重獲自由，喪屍大軍被消滅，死亡騎士再次‘适時地’出現，裝模作樣地感謝多米尼克·蒙塔萊，賜給他一次複活機會。然後她們只需再找個機會同時弄死你們倆，讓多米尼克把複活機會拱手讓出，第二個條件就達成了。”
死亡騎士表情仿若逝者一般平靜，灰衣下垂，紋絲不動，整個人如同陵墓中的哀悼天使像一般靜美。
“第三個條件，”她聲音堅定，仿佛先知的預言一般不可更改，預示着萬事萬物終有的結局，“此子曾親臨地獄，而後重返陽世，再度為人。”
“最後，多米尼克·蒙塔萊必須死而複活。這種‘死’還不能是普通的‘死’，他的靈魂必須先進入地獄，再返回人間。如果他的屍體還留着，那他大概能還魂，不過屍體就算火化了也無妨，開啓封印的‘鑰匙’只需靈魂就足夠了，就算多米尼克·蒙塔萊變成鬼魂回到人間，也算達成了第三個條件。他是一名黑暗獵手，所以死後十有八九會下地獄，這沒什麽懸念，關鍵是他如何從地獄裏出來。他需要一名引導者，幫助他脫困，而我，天啓騎士的棋子，就是那個引導者。”
本傑明·崔斯坦一口氣說完，緩了緩。艾比和克裏斯一聲不吭，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活人進入地獄非常困難，必須有公爵頭銜以上的惡魔許可才行。天啓騎士很難說服高階惡魔和她們合作，畢竟惡魔們忙着争權奪利，對于末日降臨之類的事不感興趣。因此她們索性自己捕捉了一個。許多年前，天啓騎士同當時的獵魔人協會聯手，将地獄大公阿巴頓封印在了魔典之中，她們設下了解除封印的規則——只有同時擁有天使與惡魔血統的魔法師才能釋放阿巴頓。我想，那個時候她們還無法預測這個魔法師何時出現，只是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而已。如果這個魔法師幸運地成為了‘羔羊’，那麽她們就用他召喚哈米吉多頓。如果他沒有，那麽她們就利用他釋放阿巴頓，開始進行‘達成三個條件’的計劃。到了現代，擁有天使與惡魔血統的孩子終于出現了，其中一個既是‘羔羊’，又是魔法師，另外一個除了自身的特殊血統外什麽都沒有。于是天啓騎士利用前者解除阿巴頓的封印，再想方設法使後者變成‘羔羊’。當然，這一切行動都必須看似自然而然，不能叫人起疑。
“二十年前，斯科特出生後，天啓騎士便将兩本魔典之一交給人類，這本魔典被阿巴頓的部下奪走。另一本魔典後來交給了我。長久以來，我一直扮演着黑市商人的角色，所以買賣魔法物品也不會讓人大驚小怪。我将魔典通過ebuy賣給斯科特·辛格，還特意提醒他，魔典中記載的傳送法術極其方便實用，誘惑他嘗試那個法術。只要他施展傳送術，就會引起阿巴頓部下的注意，他們必定會綁架斯科特·辛格，強迫他釋放阿巴頓。阿巴頓身為地獄大公，眼線衆多，輕而易舉就能找到販賣魔典的我。他斷然不會讓我待在人間逍遙快活，要麽殺了我，要麽囚禁我，兩種方法都能讓我順利進入地獄。我一面尋找着脫離地獄的‘裂縫’，一面等待多米尼克到來。
“地獄中的卧底不止我一個。傑瑞德·莫裏森也是天啓騎士的棋子之一。假如我的任務失敗，他就要負責引導多米尼克離開地獄。多米尼克進入地獄後，被阿巴頓接回宮殿。我說服他一起逃走，和他前往龍冢。那裏有一處‘裂縫’，但我一直沒找到具體位置。我們的行蹤暴露了，阿巴頓手下的巡邏隊來抓我們，千鈞一發之際，傑瑞德出現，向多米尼克指出‘裂縫’的方位。多謝他襄助，我們順利逃離地獄，回歸人間。這樣一來，第三個條件也達成了。”
本傑明·崔斯坦說完，倉庫中一陣死寂。艾比和克裏斯吓呆了，半晌說不出話。過了好一陣，克裏斯才期期艾艾地問：“這麽說……這個，多米尼克已經成為了‘鑰匙’，随時都可以……都可以召喚哈米吉多頓降臨？”
本傑明·崔斯坦颔首。
“等一下！”艾比按住弟弟的肩膀，讓他不要輕舉妄動，“有個地方很奇怪，你沒覺得嗎？”
克裏斯緩緩搖頭。本傑明·崔斯坦的一席話信息量太大，他一時半會兒消化不過來。
“多米尼克的洗禮儀式失敗了，但斯科特的成功了啊！他也是‘鑰匙’之一！那麽天啓騎士為何要舍近求遠，費盡千辛萬苦讓多米尼克達成三個條件，而不是抓走斯科特呢？”
“因為斯科特·辛格是‘那個惡魔’的教子。”本傑明·崔斯坦說，“‘那個惡魔’一直寸步不離地守護他，天啓騎士難以接近。而對于并非‘鑰匙’的多米尼克，‘那個惡魔’就疏忽多了，因此天啓騎士才會絞盡腦汁在多米尼克身上做文章。此外，斯科特也是一重保險，假如針對多米尼克的計劃失敗，那麽天啓騎士再去奪走斯科特也不遲。此時此刻，多米尼克業已返回人間，騎士們大概已經找到他了吧。她們可不會耽誤時辰，我猜，哈米吉多頓很快就要降臨了。只需幹掉斯科特，就萬事俱備了。”
“為什麽要殺斯科特？！”艾比驚叫，“她們不是已經有多米尼克了嗎？”
本傑明·崔斯坦陰恻恻地笑起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鑰匙’可以開啓哈米吉多頓，自然也能關閉它。而每一把‘鑰匙’只能使用一次。也就是說，即使天啓騎士用多米尼克召喚了哈米吉多頓，只要斯科特還活着，就有辦法再度封印它。天啓騎士怎會讓這種事發生？所以她們必須斬草除根，斷絕後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