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當晚,守備府設宴招待了周天祈。
宴會上,周天祈見到了守備府的主人,談英哲談夫人以及他的其他兒女。
談英哲有一副很是憨厚的長相,而他的兒女們,只看那稚嫩的臉,便知道該是與母親更為相像。
宴後,談英哲在書房裏見了周天祈。
談英哲一身便服,身上氣息平實,可周天祈卻能看出他那身收斂得天衣無縫的煞氣,可見,這位看似憨厚的談守備,絕不只是憨厚這麽簡單。他見了周天祈進來,便親自迎了上去,又連聲吩咐了人上茶。
談英哲好一通忙活後,終于在主座上坐下,看着周天祈,眼中透着誠摯的感激:“我近日來公務繁忙,倒是怠慢賢侄了。”
周天祈搖搖頭,将手中的細白瓷茶盞放下,擡眼看向談英哲:“不會,談夫人招待得極為周到。”
他頓了頓,看着談英哲直接開口:“天祈方才接到長輩傳書,要天祈幾日後到長安一趟。故而,令公子......”
談英哲聞言,不禁就有些不喜。
你今日中午方才答應了我家夫人要照看我家孩兒,如今不過是才剛入夜罷了,便要反悔?
當然,他的那抹不喜收斂得很好,面上絲毫沒有表露。他只是頓了頓,便開口道:“既然如此,童子打算何時離開洛陽?”
周天祈微微一笑:“最多五日,我便要起身了。另外,關于談少爺,我卻也有些頭緒。”
“哦?”談英哲心下已經冷了,本以為自己的兒子找到了好友,他那性子,日後也有了扭轉的機會,卻沒想到,根本就只是自家兒子一頭熱,這位卻是完全沒有上心!自己和夫人捧在手心上疼寵着的長子,居然就這麽遭人嫌棄?
“不知童子知道了什麽?”
“談大人應該跟談少爺談一談,對于談少爺,我只有一句話,他與佛門有緣。”
談英哲聽了這話,胸中那一把火頓時飙到了三丈高,就快燒到頭上去了。一身煞氣直沖着周天祈而去,但很快,又被他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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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是什麽意思?
與佛門有緣?
那是說,他的嫡長子,要去做和尚嗎?他的孩子,要青燈古佛一輩子嗎?
周天祈看着談英哲那副氣得不行的樣子,剛想要說些什麽,卻聽得一個驚怒的聲音在門邊響起,擡頭看去,門哐的一聲被推開,卻是談夫人到了。
“你說什麽?!”
她身體站得筆直,身旁的丫鬟手中提着一個食盒,擔心地看着她。
她一步一步地走進來,到了周天祈面前,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似要他将話收回去一般。
周天祈微嘆一口氣,迎上談夫人的目光,語氣懇切:“夫人,你們可以先與談少爺談一談,便知緣由了。”
他轉頭看向正看着談夫人的談英哲,點點頭,道:“那我便先告辭了。”
他轉身離去,徑直回了自己暫住的院子。
在院門口,周天祈便看到了剛從陰暗處竄出來的洛卿,他蹲下身,将洛卿抱在懷中,摟着它向着院內走去。
“五日後,我們就可以離開了。”
洛卿嗷嗚地歡叫,周天祈聽着洛卿的聲音,感受着洛卿的氣息,方才的那一點點小小的郁悶一掃而空,什麽東西都沒有留下。
他眉目舒展,在漸漸深沉的夜色中,也能看得見他那雙平和安樂的眼睛,洛卿知道,那是他在他面前時最慣常的心情,
周天祈一邊在洛卿耳邊唠叨:“這幾天我們都沒有好好地做功課了,實在是不好,得補回來才行......”一邊抱着洛卿直往他們今天下午才辟置出來的靜室走。
第二天一早,周天祈和洛卿剛做完早課出來,便在靜室外碰到了談斯良。
他換了一身尋常人家孩童的衣服,取下了身上各種配飾,連腳上的鞋都換成了粗布棉鞋,一看便知早有準備。
他小臉紅潤,帶着滿滿的興奮,站在那裏等着,頭不斷地擡起看着靜室的方向,兩只手來回不斷地扳着,很是緊張。
見了周天祈和洛卿從靜室中出來,他眼中劃過一道亮光,瞬間點燃了整張小臉,他站直了身子,看着周天祈向着他走來。
“周大哥,周大哥,我們什麽時候出府啊?”
周天祈和洛卿停下腳步,對視了一眼,便走到他的身旁,對着談斯良點點頭,問他:“你父親母親可曾問你了?”
談斯良臉上的興奮瞬間消弭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掩飾的難過和無助,他點點頭。
“嗯,他們問了,我,我也,也告訴他們了。爹娘他們,很生氣,說,說要将我,要将我送到,送到寺廟去。周大哥,他們,他們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他黝黑純真的眼睛迅速浸上了眼淚,聲音破碎,漸漸地帶上了梗咽,但他很努力地不讓自己哭出來,只是帶着那麽一點點希望,睜着一雙眼睛看着周天祈。
周天祈看着眼前這麽一個只有五六歲的孩子,看着他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不由得蹲下身子,直直地望進那雙帶着淚珠的眼睛。
“你可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告訴你爹娘才造成的?”
談斯良瞬間呆愣住了,他傻傻地看着周天祈,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周天祈看着談斯良,聲音很平淡,帶着幾分漠然的殘忍:“我跟他們說,你與佛有緣,然後,讓他們找你談一談。結果就是如今這般。”
“你天生身具佛門神通,乃是佛緣極深之人,若你不入佛門,日後,你要如何在這世間生存?你要如何面對他人?他人,又會如何看待你?”
“難道仍舊如你現在這般,躲着世人?”
“你的爹娘尚且這般畏懼着你的神通,他人又豈能例外?還是,你願意變成別人争權奪利的工具?”
“世間無淨土,但相對而言,佛門會清淨一點。更重要的是,佛門會教導你如何正确地看待你的這門神通!”
周天祈說完,站直了身體,破天荒地伸手拉住他冰冷的手,溫暖了聲線:“走吧,我們該出府了。”
按着談夫人先前的交代,他可以自由出入守備府,因此,周天祈一路走來,非常的順利。
他右邊牽着談斯良,左邊跟着洛卿,直往人群熱鬧的街道走。
談斯良此時畢竟只是一個小孩子,見了有好玩的,頓時也就将剛才的那一番難過驚懼抛開了,連那些不斷湧入他腦海的心聲也統統自發無視了。
洛卿也從未見過這些東西,當下也就跟着談斯良湊在一起了。
周天祈卻是跟在他們兩個身後,一邊看着他們胡鬧,一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尋找着道、佛、儒、魔四道煉氣士的痕跡。
談斯良和洛卿玩得很盡興,直待到午時,他們居然還沒有個消停的時候,周天祈只得強行将他們拉到了一個還算是幹淨的店面,将就着用了午膳。
談斯良坐在椅子上,左右看了看,有點疑惑地擡眼看着周天祈,問道:“周大哥,這邊怎麽這麽安靜啊?”
不是人少,而是那些人的心聲他根本聽不到!
難道是他的那個什麽,他心通失靈了?
不過也不對啊,還有不少人他是可以聽到的啊!
比如,那邊拿着算盤噼裏啪啦的胖叔叔,那邊機靈靈活的小二。
周天祈搖搖頭,叫了小二過來點菜:“不是。”
談斯良和洛卿兩人一路玩得極瘋,這時也就洛卿還能撐得住,談斯良進了食店,坐下來就只能趴着了。
洛卿頗為鄙視地看了談斯良一眼,談斯良神奇地居然看懂了,不由得強撐了一口氣伸了手在洛卿身上就是一頓揉搓。
洛卿頓時炸毛,他嗤着牙咧着嘴地瞪着談斯良,口中還不是低低地咆哮着,一副再不放手就直接動口的樣子。
談斯良頓時一驚,連忙收回作亂的雙手,還很是狗腿地将小二剛剛送上來的一只雞擺放到洛卿面前。
洛卿頓時心氣就平了,埋頭吃雞。
周天祈坐在一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對于談斯良暫時抛開的難過很滿意,對于洛卿難得在他人面前放下架子更加滿意。
世事洞明皆學問,洛卿也要學會體驗人生。
它也還小!
用了午膳,三人又逛了好一會,才返回守備府。
一進守備府,談斯良就被他的貼身侍婢攔下,她們臉上帶着憤懑和不滿,但明顯不是沖着他們來的。
談斯良臉上的笑意一頓,慢慢慢慢地散去,小臉板得死緊。
他聽見他的侍婢說:“少爺,談叔說,讓我們搬到康靜院去。”
周天祈也停了下來,看着談斯良,連着洛卿也面無表情地看着談斯良。
康靜院,府中最大也是最僻靜的院子。
談斯良板得死緊的臉慢慢地平複下來,變得與洛卿一樣面無表情。
他看着周天祈,語氣平靜:“周大哥,我得搬院子了,明天不能跟你出去了。”
周天祈點點頭,道:“沒關系,明日我不出去。”
他看着談斯良轉身,挺直了背一步一步地向着他自己的院子走去。
洛卿嗷嗚地一聲,湊到他的身邊,安撫地蹭了蹭。
周天祈蹲下身拍拍洛卿:“我沒事,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