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這幾天每天我都會時不時反省自己的愚蠢,偶爾給自己找找借口,再不廢吹灰之力地把這些借口反證掉。
在電臺的時候,我還是以“愛情和友情是很容易弄混的”來給自己開脫,其實也不過是希望肖恒在聽到這種說辭的時候,能覺得我不是像實際上的那麽可惡,只是單純的遲鈍而已。
情人節就要到了。一直以來那個日子對我而言,就是濃厚的黑巧克力滋味。
肖恒的巧克力,平時也偶爾會做,吃過的人都說做得絕妙。其實我并不那麽認為,黑巧克力應該是苦過之後唇齒留香,而肖恒恰恰相反,那種醇香之下的苦味總是殘留着很久很久也不消散,包在心形的形狀下,要多諷刺有多諷刺。
可是真到沒有了的一天,又開始懷念起那種味道,滿心糾結。
我還在等,雖然那首寫給肖恒的新歌已經廣為流傳他卻仍舊沒有反應,我還是寧可相信他是因為某種原因沒有聽到。我固執地跟自己說等到新專輯發售的時候他還不原諒我的話,我再去想別的辦法。
那個時候,我完全沒有想過生活可以在瞬間變得多麽殘酷。
其實在停車場遇到路蔚夕,看到他眼神裏露出極為犀利的譴責時,我就知道不好的事情發生了。可是,我真的沒有想到他說出來的是,肖恒已經死了。
我被他這句話打懵了,良久什麽都不知道。
死了?
我還等着跟他道歉,等着他原諒我呢,死了是什麽意思?
這個問題我問過肖恒,在我媽去世的時候,他寸步不離地跟着我。下課我走到屋頂上,隔着鋼絲護欄看着太陽,他從後面蒙住我的眼睛,讓我放肆地哭。我靠在他肩膀上,問他死了是什麽意思?
他沒有騙我,騙我的話都被我父親說盡了。他誠實地告訴我死了的意思就是一個人去了找不到的地方,從此再也見不到了。
……再也見不到了?肖恒,那天抱着我在我耳邊說過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會一直留在我身邊的人,也丢下我了?
不是找到骨髓了,不是沒事了,不是還可以挽回麽?為什麽……
路蔚夕看着我,眼神好像是可憐又好像是指責地說:“肖恒他是自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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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尖銳地刺穿心髒彌漫到全身,突突地刺進腦子裏面逼得人瘋狂。自殺……他為什麽要自殺,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外國人憑什麽随便亂說!
在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把他按到了地上。我沒有印象自己說過什麽做過什麽,周圍的景物不真實地天旋地轉,心髒的地方疼得好像破了個血窟窿,黑暗鋪天蓋地地席卷過來,然後我聽到了魔咒,一個聲音在叫嚣着譴責,他在說:“肖恒自殺,還不都是你害的!”
我害的……?
可是……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他啊……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的時候眼淚就只能奪眶而出。我沒有想過要傷害他嗎?我的所作所為從來就只有殘忍的傷害,等到悔意把自己淹沒了現在才來挖掘不想傷害他的初衷,自己都覺得太可笑。
淚水很苦很鹹,胸口強烈地悶痛着。痛得太厲害必須要壓住它,可是龜裂的聲音,自己還是聽得到的。
自殺……怎麽可能,怎麽會……肖恒不是那麽脆弱的人……
他不是……所以,是眼前的人在騙我。
我和路蔚夕扭打成一團,狠狠把他往水泥地上撞,我要殺了他,殺了這個造謠的人。只要他閉嘴,一切都會好起來,肖恒沒事,他在等着接受治療,對了,我去找他,我現在要去見他,确定他好好的,我現在就去跟他道歉,他會原諒我的……
還沒緩過神,我就被摔倒,雙頰火辣辣地疼,我根本就沒有想要反抗,然而路蔚夕卻停手了,他揪着我的領子,雙肩顫抖哭得像個孩子,眼淚大滴大滴地砸下來。
他哭什麽,肖恒沒有事的,他哭什麽?明明是他撒謊造謠,他憑什麽哭?
我想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我想撲過去掐住他的哭聲讓他的哽咽死在虛僞的表演裏,四肢卻動不了。
後來發生了什麽就像碎了的拼貼畫。好像出現了方寫憶,好像我被誰拉扯着,等我醒來的時候我躺在家裏的沙發上。
像做了噩夢,好不容易驚醒,片刻的喜悅之後,發現自己還在噩夢中,無處可逃。手腳冰涼,身體像浸過冰水一般奇冷無比,眼淚流不出來,沈澱下去在心髒裏凝結起來,綴着生疼。
這是我熟悉的地方,應該會有那個熟悉的人在身邊。可是……他呢?我的……我的肖恒呢?那個溫和的,一直默默陪在我身邊的人呢?
他上哪兒去了?誰把他還給我?我想見他……真的好想……
胃又開始抽痛,我放任它痛。上次我痛得厲害的時候他出現了,這次會不會再來救我?
就這麽被丢棄了,醫院的被子裏面一片冰冷,能感覺到的只有眼淚滾熱,空氣裏是淡淡消毒水的味道,我壓抑着不想哭出聲,狠狠咬着能夠咬到的一切,憋得幾乎不能呼吸。
好難受,好難受。他死了?什麽都沒留下了,什麽也沒說,自殺了?
為什麽要自殺……是我逼的?
我錯了,我知道是我錯了。是我不該在那麽漫長的十年裏讓他絕望讓他窒息。可是怎麽辦……怎麽辦,肖恒,我才剛剛知道錯了呀,我才剛剛想要對你好,為什麽就來不及了?
……你在哪兒呢?我很冷,我很想你,讓我再抱抱你……我真的錯了……我想跟你道歉,十年我欠你的還想用一輩子還,可是你在哪?你不要了,洛予辰,不管是他的感情還是道歉,你都不要了,是嗎?
我的人生,因為這一個噩耗就可以葬送得徹底,你不會知道,你以為你死了,那個只會傷害你的人,不會在乎的。
也好……這是你對我的懲罰,我可以忍。可是,可是無論什麽降臨到我身上,我都做不了什麽東西來換你回來,我做不了啊。
肖恒,換過來。我該死,你好好活下去,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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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能夠下床的時候就執意離開了醫院。我恨那個地方,什麽都是慘白色的,我受不了,我聽到哭聲,回響在走廊裏,錐心地絕望。
無所适從,我不知道我該幹什麽,我還能幹什麽。回到家裏也只有躺平,才能抑制住泛濫的眼淚。我的視線裏只有空蕩蕩的天花板,一排一排橫豎分明的雕花格子,我數了一遍又一遍,得不到一樣的數。
我開始害怕,害怕電話鈴的刺耳,害怕陽光的刺眼,害怕去想明天害怕去想今後的人生。再也沒有任何驚喜任何期待,令人活不下去的人生。
夜晚,樹影仿佛猙獰的怪獸張牙舞爪,明明月光皎潔,卻那麽高,遙不可及。
我做了個夢。
夢裏面好像是很久遠以前,久遠到已經仿佛不是我的記憶,景致是沒有見過的雕梁畫棟亭臺樓閣,人卻是見過的,是我的肖恒。
在夢裏我沒有吃驚他穿着的古裝,仿佛理所當然他該是那個樣子的,他拉着我的手,穿過假山花園,來到湖邊。燦爛的陽光給湖面鍍了一層金,光芒反射在他的眼睛裏,熠熠生輝,他湊到我耳邊,笑着說了什麽,我沒有聽清,想要問的時候他突然跑開,我心裏一空,伸手去抓,我以為我抓不到的,沒想到卻把他結結實實地拉進懷裏。他回頭一笑,沒有一點憂傷,我緊緊抱着他,他任我抱着,沒有掙紮。
那份觸感,在我醒來的時候幾乎還留有餘溫。我轉頭看向窗外,一縷陽光燦爛如金,正像夢中湖面的粼粼波光。
我走出去,在刺骨的寒風中,陽光帶着一絲突如其來的暖意,仿佛在昭示着什麽。我回頭,篤定地告訴站在身後的夏明修,我說:“肖恒沒死,我知道。”
我知道夏明修肯定以為我瘋了,我也無意和他解釋什麽。我相信那個夢,在我伸出手的時候,在我以為就要失去的時候,還是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