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什麽錯誤,什麽重蹈覆轍?難道如今對你而言我們在一起的十年你辛辛苦苦守候的十年已經變成一場錯誤了?
“……肖恒,你後悔了?”
他搖搖頭,沒有接我的話,而是自嘲地笑了一下擡眼說:“你知道嗎,剛才我差點就相信了。你不該這麽對我,我知道雖然同情是出于好意,可是以我現在的情況,你再一時糊塗對我伸出手我說不定又像以前一樣抓着就不放了。洛予辰,再跟我耗上十年,你耗得起?”
“你在說什麽呢?”他為什麽故意要扭曲我的意思?我急了:“什麽出于同情?我并沒有……”
“洛予辰,我這麽說并不是故意做作想要聽你跟我解釋什麽或者承諾什麽,”他冷冷打斷我:“就算你真的耗得起,我也沒辦法想象這樣的十年在我人生中再來一次。我知道本來就是我的錯我沒資格這麽說,可是如果能夠重來一次,我不要那十年。”
“所以你是後悔了!”我沖他吼,懷着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委屈和仿佛被背叛了的心情。
“時光是不能倒流的,可好歹我做錯那麽一次,能夠有前車之鑒保障我第二次選擇的時候不再那麽自私……”他無視我的指責,還在自顧自說着。我再次打斷他扶着他的肩膀看進他的眼睛裏告訴他:“肖恒,你就對我那麽沒有信心,就沒有想過我可能已經喜歡上你了?”
他居然搖搖頭,用非常認真的表情看着我說:“洛予辰,我已經沒那麽天真了,不可能的。”
“你!”我氣結:“你,你……你又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就不可能了,你簡直是不可理喻……你……”
他溫和地笑了,雖然笑容有些疲憊,繼而嘆了口氣說:“洛予辰……十年裏我雖然沒有辦法打開你的心防,卻自以為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是會把感情搞混的人,就像你經常說你恨你父親,在不景氣的時候還不是偷偷寄錢給他。現在你看我可憐就忘了曾經是怎樣厭惡我,要是我還像那十年一樣抱着不切實際的希望繼續自欺欺人下去,等到僅僅是同情的事實再一次昭然若揭的時候,我該拿你怎麽辦?”
“洛予辰,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你,失去也早就知道是必然的,”他帶着拒人以千裏之外的虛無笑意看着窗外,仿佛心不在焉,卻一字一句斟酌細密敲擊在我心上:“可是如果讓我得到你之後再失去,我說不定真的因此而死,到時你就真是無可推诿的兇手……”
“肖恒!”我吼了他一聲。那麽漫長的等待那麽刻骨銘心的痛楚,好不容易等到他醒了,還要去說那個死字。他震了一下,繼而連忙說:“抱歉,我只是……”
我們都沈默了,房間裏的空氣沈悶滞粘到幾乎不會流動,壓抑着心跳在失去規律,一下下撞得胸腔生疼。
“我不是故意那麽說,剛剛只是情緒有點失控,”良久他突然躺倒在身後的靠枕上面,眼神又游移到了空蕩蕩的天花板嘆了口氣:“我有點怕你在這種時候突如其來的溫柔,沒辦法,洛予辰,你也知道,十幾年的感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特別是我這種有點無可救藥的人。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你來救我了,死過一次的人知道該怎樣堅強地生存,今後的日子我可以過得很好。”
“你回去吧,”他說:“回去,放下過去的事情好好生活,讓我知道你會幸福。”
我想不起自己是如何離開那間醫院的。壓抑了太久的東西好不容易和盤托出,以為可以輕松可以解脫了,希望又再一次落空。心髒在這半年裏面已經像一根用得太久已經失去彈性的橡皮筋,越來越不能承受一次次過山車般的忽高忽低,只要再從高空摔下來一次,神經一定繃斷,那時候的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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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縮回殼裏,用努力工作的方法讓自己與世隔絕,幹脆什麽都不要想,每天筋疲力盡地躺回床上倒頭就睡,第二天再去繼續日複一日,唱唱毫無感覺的歌,對着閃光燈被迫睜着眼睛,或者對着攝像頭念一些毫無意義的臺詞。
做夢的時候夢見了肖恒,他給我打電話約我出去,我們兩坐在一起喝下午茶相談甚歡,夢裏他笑得很開心,說他可以原諒我決定重新開始。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異常真實,真實到我在做到電話機前面查詢了一遍來電顯示确定從未有人給我來電話之後,才終于承認不過又是一場黃粱美夢而已。
有時候我也會想起那個愚人節的夜晚荒誕的幻象,漸漸覺得那恐怕也是我做的一個細節接近真實的夢而已,可是食指上還沒有痊愈的V字形疤痕是什麽時候在哪裏弄傷的呢?到底哪裏是夢哪裏是現實?
我變身工作狂,被身邊的人諷刺成“積極的消極抵抗”。作曲大叔經常晃悠在我身邊旁敲側擊地問:“怎麽了?是不是之前說的那個甩了你的情人嫁人了?”
對于他無所事事的無聊我無可奉告,他卻不知好死地高唱“天涯何處無芳草”,被我一怒之下再次直接從錄音棚丢下團隊開天窗。
本來打算回家睡覺,卻沒想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門口,我看着他轉過身,也慢下腳步。
明明沒有多久不見,卻好像已經久違了的夏明修。
“哈,我還以為你不會這麽早回來呢,”他看到我有點吃驚,接着略帶尴尬地晃了晃手裏的鑰匙說:“我是來拿一些落下的東西的,不過既然碰見你了,我剛好可以把這個還給你。”
我看着他依舊明亮秀氣的臉龐,和記憶中的氣質好像一致又好像截然不符,我不記得我已經多久沒有認認真真地審視他,所以他究竟是變了還是沒有變,我不清楚。我推開門讓他進來,房子裏屬于他的東西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他悄悄搬走,之前也沒有發現。
這半年來滿腦子都是肖恒的事情,我忽略了他,甚至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想起過。他大概是早已經看透了我,什麽也沒說,半年前那句“你已經不知不覺喜歡上肖恒了”的斷言,現在想起不過證明了那時已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那時候已經明晰的事實被我逃避到最後一刻,在不得不面對不得不沈溺之後我又在刻意躲避他。他的明察他的無言他的放縱他的好意相勸讓我覺得我這個人真是壞得無可救藥,已經徹底傷害了肖恒,又傷害他,究竟誰能在我身邊最終完好無損?
已經走到了最後,坦白地了斷其實并不難,可我卻仍然寧可沒有這樣最後一次碰面一切就能夠随着時間淡化成煙消雲散,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用時間來淡化因為時間而延長加深的傷痕,只有我會做這種縮頭在沙漠裏的鴕鳥的行為。
終究要面對了。他坐在沙發上,歪着頭微笑,很像很多年前我們的初遇時的樣子。
我不可能把那段過去稱作少年時的一時迷惑,我想我真的愛過他,也真的守在他病床前想過同生共死,真的曾經覺得他的笑容是全世界最美的,就好像我前世欠了他什麽一般一見面就如同排隊投進海水裏的負鼠一般沒有道理卻毅然決然地沈溺。
只是我們誰也沒想到在我以為我将和他在一起過一輩子的時候,心裏面那個特殊的位置早已被另一個人悄悄占領。于是後來全部錯了,扭曲了,我試圖抗争,試圖贖回已經淪陷的心,結果輸的一敗塗地。
早在我答應肖恒十年之約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做出了選擇。我催眠自己說那是迫不得已,其實什麽是迫不得已,否決權完全掌握在我手裏我卻沒有去用它。我那時就已經選擇了肖恒,不管是下意識還是蓄意的。從那時起和夏明修之間曾經聖潔的東西已經被玷污,被排擠在一段更為強烈的感情下,被淹沒在負罪感和愧疚下面沖進深谷。
人相信一件事的慣性是可怕的。那個夏日的午後睡在陽光下的金色天使一度化作記憶中失落的美好,十年間我不斷地去追尋試圖找回,卻最終發現,原來我們再也不可能回到那裏,因為那裏從來不曾真正屬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