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魁
入夜,“花蔭樓”內歌舞升平,熏香袅袅,暗色的紅燭點了一室,将氣氛暈染的格外暧昧,一條乳白色的紗簾圍在圓形臺子的四周,讓內裏的一景一物都略顯朦胧,女子嬌俏的羞語伴着清脆的笑聲,一靜一動間便酥了男人的心。
不似樓內其他男人一般美人在懷,“花蔭樓”最冷清的角落處站着兩個身形清逸的男人,其中一人穿了一身極其豔麗的紅衣,即使在夜晚也蒙着面紗,獨獨露出來的一雙眼,含情脈脈,盼若琉璃,似是能直接刺入人心中,而另一個人則穿了一身黃錦,手中拿着把玉扇,唇角帶笑,眉梢輕翹,偏偏一位濁世佳公子,這兩位便正是上午在“素坊”商量着晚上要來湊熱鬧的傅離塵和毓憬。
“皇上,您這“花蔭樓”布置的還真不錯。”豐潤晶瑩的手挑起桃紅色的花簾,傅離塵狹長的鳳眸似乎因為笑意而微彎,像蕩起的一池清泉,撩的人春.心波動。
“呵呵。”毓憬幹笑了兩聲,“真也不太清楚...”
“哦。”傅離塵似笑非笑的撇了他一眼,然後素手一擡,說道:“開始了。”
随着這聲“開始了”的尾音剛落,一陣娓娓動聽的女聲幽幽的響起。
「春來早清夢擾樓臺小聚誦今朝
又何妨布衣青山坳
月如腰琴指蹈醉時狂歌醒時笑
莫辜負青春正年少
千金不換伊人回眸金步搖
眉間朱砂點绛秋水蒿
漿聲燈影流連處青杏尚小
羞聞夜深海棠花嬌
空自惱夕陽好前塵往事随風飄
恬淡知幸福的味道
霜鬓角難預料尤記昨日憶今宵
卻不知歲月催人老
拄杖南山為把柴扉輕輕敲
白發新見黃口舊知交
對飲東籬三兩盞何妨輕佻
把酒問月姮娥可好
千金不換伊人回眸金步搖
眉間朱砂點绛秋水蒿
漿聲燈影流連處青杏尚小
何時紅了櫻桃
拄杖南山為把柴扉輕輕敲
白發新見黃口舊知交
對飲東籬三兩盞何妨輕佻
把酒問月姮娥可好
金縷一曲羨煞塵嚣」
※※※
“聲音還算不錯。”玉扇微合,毓憬低聲說。
傅離塵冷笑了一聲,似是對憬帝的觀點不置可否。
相處了幾日,也算知道了這人的性子,毓憬也不予争辯,只是摸着鼻子幹笑了兩聲,目不斜視的看着臺子上的姑娘。
美人一個接一個,臺下的喝彩聲也是一陣接一陣的不曾間斷,這姑娘們雖說也都長得挺漂亮,但傅離塵和毓憬卻看的昏昏欲睡,直到原本熱鬧的樓裏忽然安靜下來,毓憬才打起精神向圓臺上瞧去,這一瞧卻讓憬帝徹底的清醒過來,這臺子上的姑娘便是這屆花魁的最佳候選人——明萼,人長得自然是明麗動人,豔冠群芳,但憬帝什麽美人沒見過,眼前的這一位更是人間絕色,自然不是因為明萼的美貌而提起性質,真正讓他感興趣的是,這姑娘穿了一件和傅離塵顏色相似的豔色紅衣。
眼角斜向那人,雖然隔着面紗看不清表情,但憬帝卻能感覺到那人的眼角寒了一寒。
人們平日裏穿的紅衣大多都是純紅或者暗紅色,而傅離塵穿的紅色則是比平常的紅要更豔的亮火紅,這種紅色太耀,除非是真的穿的起這顏色的人才能達到一種讓人嘆息的美,反之,這紅色便會搶了人的風頭。
傅離塵在某些事情上是非常苛刻的,若是他覺得那人配得上這紅色,絕對不會有任何不滿,但今日,這明萼姑娘是顯然入不了他的眼的。
明萼帶着淺笑沖臺下的衆人俯了俯身,纖長的手指緩緩的勾起了琵琶。
「古柏青幽幽陰下環佩伶仃歌
誰遣山風迎嘉客
遺君菟兒絲點點芳馨附松蘿
好女亦慕少艾色
輕啓唇木蘭減字調般涉
心相悅心相悅情滿颌
複子衿不期君以靜女和
心歡喜心歡喜聲愈樂
竟已是霞送日落
良辰倏忽盡 執手兩不舍
拆舊穗绾成新結系于绶側
望君珍之如惜我
極秋水青骢絕塵早不得
意重重意重重複長歌
歌高唐忽恐緣如巫山一刻
意遲遲意遲遲聲漸澀
溺于思夜半回回夢繼昨
訴別情訴別情淚潸落
清晌起才記除卻乞巧難見飛駁
自笑癡自笑癡挑紅羅
自笑癡自笑癡」。
一曲畢,明萼起身緩緩的行了個禮,足以傾倒衆生的臉上帶着似有若無的淡淡微笑。
臺下的衆人似是沉醉在了美人的溫柔陷阱中,半晌回不過神來,就連坐在前排的“四大公子”也露出了一臉贊賞之色。
“彈唱的不過爾爾,這人長得就更是,不過爾爾了...”
忽然冒出來的一句突兀的話讓正暗自得意的明萼臉色微白,貝齒輕咬着粉唇,明萼轉身瞪向說話的人。
聽到自己心目中的女神被人侮辱,那些想要獲得美人青睐的人憤憤不平的喝道:“我以為是什麽人呢,原來是連真面目都不敢見人的小人啊,哈哈哈...”見有人起了頭,剩下的人自然都跟着大笑起來。
眼角微眯,傅離塵右腳點地騰空而起,飛揚的紅衫比那開得正濃的花還要豔,手指淩空揮斥着,洋洋灑灑的在燙金的銅壁上寫出一行龍鳳飛舞的大字,如同被斧頭鑿刻的一般,足足有一指深。
原本呵斥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任他們再怎麽自命不凡,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青年竟然有他們一輩子都可能練不出的內力。
“離塵香割紫雲來...”莫西程念着壁上的字,略思索了一番,忽然雙眸一亮,朗聲說道:“閣下莫不是雀鶴老人的第三徒,傅離塵?”
“想不到在下區區陋名,竟能得西劍公子所知,真是榮幸至極。”傅離塵嘴上雖這麽說,但語氣卻是淡淡的,完全沒有什麽榮幸之感。
莫西程知道他有傲的本錢,所以只是低下頭尴尬的笑了兩聲。
也許新一輩人裏會有不知道雀鶴老人的,但絕對會沒有人不知道方顧影和秦笑語的有人說他們是禍國殃民的妖人,有人說他們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但無論怎樣,都不能忽略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們都是能攪動整個武林的高手,而當世能挑出與之抗衡的不過屈指可數,而與其處在同一輩的更是寥寥無幾。
明萼雖然并非江湖女子,但也是知道方顧影和秦笑語的,不過養在深閨的小姐聽到的不過是這兩人長得多麽多麽俊美,可美人亂世,讓這天下間多了不少禍事,明萼也曾見過兩人的畫像。但一幅畫只能畫出人的樣子,又怎能畫出人得精、氣、神呢,所以明萼覺得這兩人雖然美,也沒到衆人所形容那般,甚至比起自己還略遜一籌,殊不知,方顧影美在氣質,秦笑語美在神韻。
“公子說妾身不過爾爾,那在公子心中誰又是最美的呢,奴家雖比不上“絕華公主”毓岫煙,“無邪教”鳳主月兮若,但在這京師也是排的上名的。”一句話還沒說完,明萼的臉上早已緋紅一片。
“哈,”一雙亂了人心的鳳眸邪氣的上挑,傅離塵冷笑道:“但不論毓岫煙和月兮若,就算是這“花蔭樓”的上一位花魁水榭姑娘,你覺得你比得上嗎?況且...”似笑非笑的看着明萼的一身豔衣,傅離塵美目一轉,溫柔又殘忍的道:“況且這紅色太嬌豔,你穿着,反倒是給他做了個陪襯。”
這幾句話,繞是你脾氣再好聽了也會忍不住動氣,更何況這從小沒聽過一句重話的大小姐呢?一雙柔荑緊緊的攥成拳,明萼氣的渾身打着顫,大滴大滴的淚流過那張花容月貌的臉,道平添了幾分楚楚可人的凄楚之色。
“傅公子這話,說的未免太過刻薄了些。”霍長空皺着眉,語帶苛責的道:“明萼姑娘也不過是位女子,傅公子又何必這樣咄咄逼人呢?再者說,霍某覺得明萼姑娘穿這紅衣正是恰到好處,反而,傅公子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難道是怕穿毀了這衣服?”
聞言,傅離塵不怒反笑,勾魂攝魄的鳳眸柔柔的盯着霍長空,直到霍長空覺得自己手心都冒出了熱汗,傅離塵這才收回眼神,慢悠悠的說道:“在下正是認為,在下穿這紅衣要比明萼适合的多。”
不知道為何,霍長空覺得當自己迎上那雙黑眸時,心竟然漏跳了一拍,那眸子太黑太亮,明明滿含譏諷,卻仍舊會讓人溺斃其中,霍長空甚至覺得,無論這人面紗下的臉是美是醜,單單這一雙眼,就足以傾國傾城。
“是的确要适合的多啊...”一直站在一旁直笑不語看好戲的憬帝忽然幽幽的吐出一句話,然後在衆人還未反應過來之時便如一陣風般“唰”的向着傅離塵面目一抓。
這一招雖然出其不意,但是傅離塵早在毓憬出聲之前便已起來戒備,左腳點地,身子在瞬間便退出了三米之遙。
一紅一黃的身影在空中搖曳着,快的讓人看不出他們是如何動的手只感到一陣眼花缭亂間,兩人已過了十幾招。
這人果然厲害...憬帝雙眸一沉,斂起眼中的嬉笑,揮出的掌風不僅又利了幾分。
傅離塵微微一笑,卻不帶絲毫輕蔑之意,這笑分明是遇到足以匹敵的對手時從心底油然升起的一種快意。
毓憬的一掌由上而下擊出,雖然淩厲無比卻把自身的弱點盡數暴露與敵,傅離塵出手一點,卻在将要近身時皺起了眉,暗叫了聲不好,欲要收手,卻已經來不及了,堪堪在空中轉了一圈,面上的紗巾已被除下,烏黑的發漂浮着,襯着男人的肌膚白的近乎透明。
所有的人幾乎在一瞬間便靜了下來,靜得像是一片死寂,那樣的美實在不可思議,傅離塵說的是對的,他的确要比明萼更适合穿那紅衣,明萼穿那樣的紅色縱然美,但人們第一眼大多是被衣服所吸引,而傅離塵,沒有人會覺得這衣服會比他更嬌豔,即使明火紅像火般紅的怒放,可這人卻比這衣還要豔。
雙腳剛要着地,卻被憬帝攬住了腰肢,“朕後悔了...”低沉的聲音沙沙的在耳邊響起,莫名的讓人心下一顫。
還不帶衆人有所反應,那一黃一紅的身影便已漸漸淡出了視線。
直到若幹年以後,人們都不曾忘記,那年“花蔭樓”的那身紅衣,以及那人出門時的回眸一笑,豔比紅梅,潔似白蓮,燦若星辰,那樣絕美的微笑讓人甘願臣服,而後甘願為之赴湯蹈火,直至付出一切。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但那千嬌百媚又怎抵得上那人唇角上揚的微微一度呢。
明萼顫抖的身體終于無聲無息的滑落,我輸了,輸的一敗塗地,輸的慘不忍睹...
在所有人都将心思放在傅離塵身上時,只有林琦一直思索着那黃衣人的最後一招,看似漏洞百出,實則早已暗中用內力将所有的漏洞盡數補齊,而且天衣無縫,這分明是——帝訣!
而經過這一夜,傅離塵立刻登上“百曉生”高手榜的前位,而一直空缺的美人榜一位也終于落于人手,而這人,卻史無前例的是一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