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永晝燈01 (1)
慕臨江說:“講。”
“婚約的事等取回常羲劍之後我再考慮。”葉雲舟稍退一步, “引暮石在煌都,我不想把可用之人提前推走,你就當為了默影都稍作變通, 其他問題我們盡量求同存異吧。”
慕臨江的臉色漸漸沉下去, 耗盡了耐心, 拂袖指着房門喝道:“出去。”
葉雲舟抿着唇偏過臉, 點點頭, 克制地望了慕臨江一眼:“晚安。”
客棧的房間不太暖和,浴間裏的陣法不知多久沒維護過,已經沒有水了,葉雲舟心道屋漏偏逢連夜雨,給自己施了兩個淨塵訣湊合,客房的床單洗的掉色,殘留着頑固的污漬,葉雲舟連坐都不想坐,只好拼了四把椅子縮了一晚, 整宿都在半夢半醒。
翌日一早, 施小梅就生氣勃勃的出門趕集采買,葉雲舟為了避免和慕臨江碰面,一直到中午都沒出門, 慕臨江居然同樣悶了一上午。
施小梅談好了上山的驢車,車子載着半箱貨物停在路口,她穿着長襖抱着手爐回客棧,在葉雲舟和慕臨江房門前依次敲了三下。
“小弟, 慕老爺,我們該出發了。”施小梅說,“現在走, 晚上就能趕到。”
葉雲舟少頃後開門,一身淺灰色長衫鑲着銀邊,像個讀書的清俊斯文小公子,他腼腆地感激道:“多虧了姐姐聯系,不然我真不知道要如何上山。”
“沒事,順路嘛。”施小梅說着往隔壁看,“慕老爺還沒收拾完嗎?”
葉雲舟臉上有些不自在,道:“快好了吧。”
他沒事時和施小梅胡扯,真和慕臨江鬧崩,反倒不想再诋毀他了。
葉雲舟話音剛落,慕臨江就輕裝簡行空着倆手出來,朝施小梅一點頭,轉身下樓。
施小梅趕了兩步想去扶他,葉雲舟默默跟在後邊,看他陪給小二昨夜打架鬥毆誤傷的門板地板錢,施小梅猶豫一下,小聲道:“慕老爺怎麽了?像是不開心。”
“他性子穩,一直這樣。”葉雲舟随口解釋。
“你們的行李呢?我幫忙搬吧。”施小梅說。
“他年輕時候學過兩年,有乾坤袋。”葉雲舟道。
“哦。”施小梅點點頭,走到樓下又道,“你心情也不好嗎?你們吵架了?”
葉雲舟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沒有啊,我怎麽敢和老太爺吵架呢。”
施小梅了然,果然是吵架了啊。
施小梅勸道:“唉,老人家嘛,有時候就是發發脾氣,其實還是喜歡孩子的,咱們不能跟他一樣計較。”
葉雲舟讪笑:“姐姐說得對。”
前面的慕臨江:哼。
驢車後面的車廂蒙着一層油布,前面的驢擡了兩下蹄子,車鬥直晃,施小梅熟練的蹬着板上去,葉雲舟猶豫了一下,他還沒坐過如此原始的交通方式,看着驢屁股底下挂着的糞兜就發憷。
慕臨江一掀簾子也上車了,葉雲舟再猶豫也不想在慕臨江面前露怯,咬咬牙跟上去。
車夫喊了聲“坐穩走嘞”,葉雲舟在黑乎乎的車廂裏扶着牆尋找位置,施小梅坐在最裏面,她旁邊都是木箱和蔬果,擱下一個人已經緊緊巴巴,葉雲舟只好皺着眉勉強擠在對面慕臨江身邊,盡量離遠,靠在箱子上。
“小弟,別太挨着貨,那箱是辣椒粉,弄到衣服眼睛裏就糟了。”施小梅哎了一聲,左右看看,拽出一片破布來,起身勉強把箱子蓋了一半。
“謝謝。”葉雲舟只好側身,車夫吆喝一聲口令,轎廂逐漸颠簸起來,葉雲舟被晃得耳鳴,不可避免一下下撞到端坐的慕臨江。
葉雲舟盡量繃直身子,施小梅在清點自己的行禮,不時擡下頭,見葉雲舟坐的僵硬,關心道:“小弟第一次坐吧,不用這麽緊張,晃晃就習慣了,暈的話可以把簾子掀開透點風。”
“我沒事。”葉雲舟強顏歡笑,這時車夫揚了揚鞭子,葉雲舟太過在意慕臨江,結果車子突然停下,他沒穩住,頭磕在木箱上,咚的一聲。
“不好意思啊!”車夫喊了一聲,“前面有路障盤查,得稍等一會兒。”
葉雲舟怨憤地揉着腦袋,就聽見旁邊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
“我看看。”慕臨江輕聲說。
“你看什麽。”葉雲舟拿話刺他,“你是個盲人。”
慕臨江不容他拒絕,直接伸出胳膊從葉雲舟身後探過去,把他自己這邊一攬:“過來點,喜歡箱子回去給你買一車堆卧房。”
施小梅撲哧一聲,捂着嘴憋笑。
葉雲舟掙紮了一下,想把慕臨江的胳膊擡回去,車子又跑起來,慕臨江偏頭在他耳邊小聲委屈道:“疼。”
葉雲舟:“……”
慕臨江的聲音像一團炸開的羽毛搔着鼓膜,葉雲舟深呼吸,忍着怒氣注視他:“舊傷擴散了?到小腦了吧。”
慕臨江慢條斯理的拿回胳膊環抱身前:“對長輩放尊重些。”
葉雲舟翻了個白眼,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居然真摸到點辣椒面兒,他往慕臨江身邊狂野地擠過去,不耐煩道:“往旁邊點!”
“靠牆了。”慕臨江沒辦法,“坐我腿上?”
“……腿有什麽好顯擺的,誰沒有啊。”葉雲舟剜他一眼,不再噴慕臨江,閉上眼睛打算補覺。
慕臨江翹起嘴角,無聲地笑了笑。
施小梅一直看着這倆人,葉雲舟點頭的頻率越來越高,慕臨江在他栽倒下去前輕輕擋住了他,讓他靠在自己肩上歇息。
她壓不住好奇,低聲問道:“慕老爺,你們是什麽關系呀。”
“一個不聽話的小輩。”慕臨江哼出一口愛恨交加的氣,“回去就把他掃地出門。”
“您嘴上這麽說,不還是縱容他嘛。”施小梅一眼看穿,“小弟他也很孝敬您,昨天他還問我空屋方不方便燒熱水,您愛幹淨,身體不好還要喝藥。”
慕臨江愣了一下,瞥了眼葉雲舟,幸好他還睡着,沒聽到孝敬兩字。
驢車出了鎮子駛上山路,兩人時不時搭幾句話,家常閑聊倒也不算尴尬。
“慕老爺,其實我還有個問題,不知道會不會失禮。”施小梅托着下巴打量慕臨江。
“問吧。”慕臨江心情不錯,大方道。
“您今年高壽?”施小梅眨眼道。
慕臨江眉梢微顫,沉默了一下,道:“你認為呢?”
施小梅猜了片刻:“您看起來真的很年輕,但我總覺得您不簡單,應該……有一百多歲?”
她很努力的說了個大數,慕臨江低頭悶悶地笑起來,施小梅也直撓頭,跟着笑,笑完又揉了揉眼:“我爺爺今年剛走,也有一百歲了,他在仙家門派拜過師,可惜沒什麽天賦,權當強身健體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慕臨江寬慰。
施小梅很快調整過來,從脖領子裏拽出了什麽東西,虛捏着下端放在掌心,嘆道:“我只遺憾沒能及時趕去,見到爺爺最後一面,他留給我這麽貴重的項鏈我也不知有什麽意義。”
慕臨江緩緩收起笑容,目不轉睛地看着施小梅的掌心,她滿眼惋惜,但掌心空空如也,她像演戲一樣虛浮的拽出不存在的鏈繩,動作莊重真實,轎廂內的氣氛一時詭異起來。
“慕老爺,您知道,這是什麽材質嗎?”施小梅擡頭看着慕臨江,把手心往前攤了攤。
慕臨江:“……”
慕臨江心想,如果說你手中沒有東西,你會不會把頭擰下來端上,再問我這回有沒有。
慕臨江保守地回答:“恕我眼拙。”
施小梅頓時赧然:“對不起啊,實在是您太敏銳了,我都忘記您的眼睛……實在抱歉。”
“無妨。”慕臨江不動聲色地狠狠掐了一把葉雲舟,葉雲舟睜眼本能地反手打回去,被慕臨江按住手腕,一擡下颌示意他看施小梅。
葉雲舟坐起來一看,問道:“姐姐在看什麽,手傷了嗎?”
慕臨江:“……”
施小梅一愣,随後把空氣掖進領子裏,搖頭道:“沒事,吵醒你了。”
慕臨江悄悄傳音告訴他方才的畫面,葉雲舟思考片刻,回道:“這下你信我了吧。”
“我一直沒懷疑過你。”慕臨江若有所指。
有施小梅在,慕臨江輕撫右手指環,不想調出雲圖,便閉上眼睛分出一縷神識探入指環,與雲圖同樣的畫面在識海鋪開,他一層層調出各級聯絡方式,最後找到塢城執法堂。
……
驢車挨村卸了貨,慕臨江加了錢車夫才肯把三人送到大山深處的施家店村口,抵達時暮色低垂夜闌人靜,從村口彎彎曲曲的小路看去,房屋小院都藏在黑夜裏,沒有一家點着燈火。
施小梅的家在村當間兒,借給他們的空屋就隔了三戶人家,兩人幫施小梅提了行李,把她送到門口,拿了鑰匙去借住的院子。
葉雲舟走在前面,風順着脖子灌進衣服,他不得不運起靈力盡量保暖。
“你穿的太少,年輕人不要總圖好看,身體要緊。”慕臨江耳提面命,“以你的修為,再加件棉衣吧。”
葉雲舟心裏不爽,他可沒開口和解,慕臨江裝什麽好人。
他徑自拿着鑰匙去開鎖,進去之後反手一關,慕臨江差點被拍到鼻子,只好自己推門。
這是一座荒廢許久的空宅,沒有任何活物的氣息,稀薄的雪沫飄蕩在風中,似乎又要下一場小雪,庭院裏應是原本堆了些土,雪凹凸不平的積在上面,像幾個零落的墳茔。
葉雲舟的咳嗽聲從屋裏傳出,慕臨江進了屋,三間的房子,寬敞是夠了,但刺鼻的黴氣和泥濘的地面讓城裏來的體面人葉公子無處下腳。
慕臨江悠哉地笑了起來,葉雲舟回頭怒視:“你笑什麽。”
“生個火吧。”慕臨江自然地走了進去,左右兩間是卧房,中間正對門是廚房,有個火爐,後面還有個小儲物室。
葉雲舟抱臂看他:“慕宮主一身到群衆中去的生活常識,看來不需要我拖後腿了。”
慕臨江瞄他一眼,拎過去一個板凳:“大少爺請坐。”
葉雲舟也不客氣,用了個淨塵訣才坐下,慕臨江在院裏忙了一圈,拎回來幾根枯枝和木柴,大有一展身手的意思。
他卷起袖口蹲下,把柴火塞進爐子裏,從乾坤袋裏拿出根火折子,對着樹枝燒了半天,然後他也咳嗽起來。
葉雲舟看着冒煙的火爐和匆忙後退掩面的慕臨江,不給面子地奚落:“這柴火好大的膽子,竟敢忤逆慕宮主。”
慕臨江站起來一把扯下蒙眼的發帶,擦了擦手,惱羞成怒,化出雨傘對着火爐一甩,一叢火苗倏地竄出,須臾之後就将枯枝焚燒殆盡,屋內從火光通亮再次落入黑暗。
葉雲舟幸災樂禍地憋笑,慕臨江冷冷看他一眼:“現在它屍骨無存了。”
葉雲舟:“……”
兩人盯着燎黑的爐子各自冷靜了半晌,不約而同打開門放煙,在院子裏呼吸清新空氣。
葉雲舟仰頭看了看天,月影像一枚失去光澤的圓珠,灰蒙蒙的浮在雲後,群山裹在愈發濃重的雪霧中,仿佛沉睡的巨獸,将寂靜的山村按在爪下。
“可惜,看不見星星了。”葉雲舟感慨道。
慕臨江的目光悄悄斜過去,又轉回來,脫掉外衣披在了葉雲舟身上。
葉雲舟一怔,衣擺長級地面,他不太适應,就要掀開。
“穿着。”慕臨江強硬道,拽過兩個袖子直接在葉雲舟身前打了個結。
葉雲舟哭笑不得,心說老太爺您也太幼稚了,慕臨江拿起插在地上的傘,縱身躍上房頂,揮傘掃落積雪露出茅草,慢慢坐下,對葉雲舟勾勾手指。
“又不是晴天,上房頂看什麽。”葉雲舟跳上去,站在他旁邊。
“坐下。”慕臨江撐着傘示意身旁。
葉雲舟啧了一聲,想看他搞什麽名堂,就費力的伸出手來提起衣裳坐下,詢問地看他。
“注意看,送你一片星空。”慕臨江放低聲音,略帶笑意。
雨傘懸停在兩人中間,傘面一點點擴大,直到帳篷一般将兩人籠罩在內。
“……哇。”葉雲舟發出一個生硬的語氣詞,一時無言。
那些交錯的暗金色傘骨漸漸隐去,傘面之下閃爍着散碎的熒光,有流淌的薄雲,清湛的冷月和橫亘南北的銀河,夜空泛着藍紫廣袤無垠,葉雲舟擡手摸上去,柔軟又強韌。
在這種荒誕的視覺和觸覺差異中,葉雲舟湧上一個浪漫的念頭,他們坐在穹幕的盡頭,正把整片星海握在手裏。
“這是道歉?”葉雲舟用胳膊碰了碰慕臨江。
“我才不會和你道歉。”慕臨江哼道。
葉雲舟挑了挑眉,不知為何沖動道:“算了,反正默影都和寂宵宮又不是我的,我何必吃力不讨好,等遲疏雨帶東西過來,我就做個順水人情,把渣男送她。”
“決定洗心革面,改過自新了?”慕臨江勾了下唇角,“你那師兄并非可以托付終身之人,遲姑娘将心計用在他身上,得不償失。”
“你唠叨我就算了,還管別的女人喜歡什麽男人,你怎麽不去當媒婆。”葉雲舟嗤之以鼻,心說這傘莫不是附了什麽控制精神的術法,他居然鬼迷心竅答應了慕臨江。
慕臨江嘆道:“不願見你們年紀輕輕為情所困罷了。”
葉雲舟懶得說他,伸手戳了戳傘,傘骨重又顯現,他轉了轉,在傘柄頂端看見幾個小字。
“……春江庭月?”葉雲舟輕聲念道,話音出口時,莫名有些熟悉。
“這柄傘的名字。”慕臨江接道,“可惜不能如劍一般時時為人所見。”
葉雲舟心說你還挺自戀,刻個名還想別人都看見,他拍拍屁股把傘還給慕臨江。
慕臨江盯着春江庭月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合上了傘。
葉雲舟站起來想跳下去,結果剛一發力,腳下驟然一空,他猝不及防掉了下去,好在房頂不高,他穩穩站住,看着周圍塌下來的茅草,還有頭頂那個直露天光的窟窿,不禁陷入沉思。
慕臨江忍俊不禁,探頭從窟窿上看到屋裏,對郁悶的葉雲舟喊道:“你也太重了。”
葉雲舟四下一看,抄起一根枯枝就要把慕臨江也紮下來,慕臨江趕緊下了房頂回屋,冷風從透亮的棚頂灌進來,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地上那一塊兒圓形光柱裏,像某種神秘的陣法。
“怎麽辦?”慕臨江傘尖點點地面,“我這可沒有修房頂的術法。”
葉雲舟仿佛從地面那一圈光得到了什麽啓示,他快步出去,半天後也搬了點劈好的木柴回來,關好了門,扔在逐漸厚起來的雪上,半生不熟的掐了個點火的訣。
“氣氛不錯。”葉雲舟坐在板凳上,用手帕擦了擦手,柴堆蹦出兩個火星,在細微的噼啪聲和木煙的氣味裏,橙紅的火光終于跳了出來,葉雲舟用一個甩支票的動作把手帕扔進躍動的火苗,棉布卷曲着竄起兩尺來高的烈焰,沖散紛飛落雪。
慕臨江淩空抽出張搖椅,擺在篝火邊,葉雲舟用餘光瞧他,就看見他又拿了個盆出來。
葉雲舟表情怪異:“你到底帶了些什麽東西。”
“有空間,為什麽不帶。”慕臨江炫耀自己的上品乾坤袋,拿傘點了點木盆,盆底出現個漩渦,一汪清水很快填滿半盆,冒出氤氲熱氣,“這些都是基礎術法,等你境界再高一些,熟練以後不用掐訣也能使用。”
“我不會叫你師父的。”葉雲舟警惕。
慕臨江往盆裏灑了點不知名的藥材:“我聽見這兩個字了。”
葉雲舟:“……”
葉雲舟問:“你要幹嘛?”
慕臨江往搖椅上一坐,脫了鞋襪卷起褲管,足尖勾着水盆往腿邊挪了一下,大方地開始泡腳。
葉雲舟:??
葉雲舟匪夷所思:“你不要面子了?”
“這個盆兒的梧桐木可是栖過鳳凰的,還不夠面子嗎。”慕臨江懶洋洋的閉目養神。
葉雲舟面無表情的扭回頭,心說那可太有面子了。
葉雲舟還以為他是任何時候都保持風度形象的類型,脫上衣或許可以,沒了上衣多半不會影響一個人的神秘感和威勢,但脫鞋就不一定了。
溫馨的暖色光影映在慕臨江身上,他阖着眼,表情放松,微微帶着笑意,葉雲舟偷偷觀察他,熱氣和幹柴聲混在一起,安詳平和。
“你在別人面前也這麽泡腳?”葉雲舟忍不住問他,慕臨江露出一截小腿,踝骨浸在水裏,白淨的腳趾漸漸透出一點淺紅,他每一寸皮膚似乎都寫着矜貴,又在刮風下雪的簡陋茅屋裏泰然自若。
慕臨江掀起點眼皮:“別人是何人?”
“殷思,應軒陽之類的。”葉雲舟想了想。
慕臨江似乎對這個例子很無語:“我讓他們候着,随時加水?”
“……哈。”葉雲舟摸了摸鼻子。
慕臨江靠着搖椅調笑:“被你看光了,你是要負責的。”
“負責砍腿?”葉雲舟冷漠,怕他的衣擺滑進水盆,就伸手掀起來往他大腿上一撩。
慕臨江卷了卷衣擺:“荒郊野嶺,我勸你謹遵禮法,不要動手動腳有非分之想。”
葉雲舟:“……你還演上瘾了是吧。”
慕臨江笑而不語,往搖椅邊放了個矮桌,拿出個碗抖進去半瓶藥粉。
葉雲舟起身要出去再拿幾根木頭,慕臨江邊噎湯藥邊道:“你發現這個村子的古怪之處了嗎?”
“太黑了?”葉雲舟思索道,“每戶院子都不留燈。”
“看來你确實不懂普通人的生活啊。”慕臨江搖頭,“大少爺,不是誰都像你這般奢侈,這裏沒有陣法聯接,沒有晶石燈,用的都是蠟燭和燈油,整夜點着燈籠幹嘛,燒錢?”
葉雲舟懊惱地瞪他,搬了一摞柴火回來扔到他搖椅邊上。
“從踏進村子的一刻開始,我就注意到這裏沒有生機。”慕臨江繼續道,“下午落了場小雪,路上積了一層,薄而平整,但這層浮雪之下也沒有腳印,這就可疑了,村民白天都不出門嗎?”
葉雲舟皺起眉,也逐漸感覺異樣起來。
“大多村民過冬用的煤炭木柴和稻草都會堆在院子裏,以布遮蓋,稻草落了雪受潮不易點燃,但從柴堆上面積雪厚度來看,主人家已經很久沒動過,防潮的布被風掀開亦放任不管,如此反常,必定有鬼。”慕臨江篤定道。
葉雲舟想起施小梅,道:“說不定真的有鬼,這個村子已經變成鬼村了,施小梅就是回來投奔她的鬼同胞們。”
慕臨江正在喝最後一口藥,半晌才艱難的咽下去。
“我還真沒見過正經的鬼,劍能砍中嗎?能帶出村子嗎?”葉雲舟發散思維,“如果利用鬼犯案,執法堂會抓鬼嗎?”
“別想太多。”慕臨江沉着臉,“鬼只是僥幸殘存世間的魂魄和執念形成的靈體,沒有肉身寄托,沒有清醒的神智,早晚都會消散。”
“那鬼修呢?”葉雲舟問道。
“和器靈,化形靈獸一樣,都是要機緣的,通俗講就是大半靠運氣。”慕臨江揮揮手,“不是随便死一下就能變成鬼修,所以你挑幾戶人家,潛入進去看看情況,回來向我彙報。”
“你為什麽不去。”葉雲舟打量他,“你不是真的怕鬼吧。”
“我要看着火。”慕臨江拿傘尖翻翻木柴,沒有一點挪窩的意思。
葉雲舟覺得他這句話很沒誠意,于是幹脆的往篝火上澆了一盆水。
“現在不用管了,跟我一起去。”葉雲舟微笑道。
慕臨江:“……”
一刻鐘後,兩人同時潛入一間院子,慕臨江打了個你左我右的手勢,葉雲舟一點頭,敏捷地竄到窗下,側身偏頭透過窗紙窺視屋內。
慕臨江提着傘,步伐輕盈踏雪無痕,走到另一邊觀察了一下,卧房內躺着一對中年夫妻,他的眼睛稍稍亮起,清晰的從窗簾縫隙中看見兩人仍有心跳起伏。
慕臨江傳音給葉雲舟:“不要開門,用移形換位進去,記得看好位置,別卡在牆裏。”
葉雲舟愁煩地嘆氣,下一刻已經出現在了正廳。
慕臨江撐着傘在他身邊自霧中華麗現身,回手摸了摸門栓,落了層薄灰。
“宮主,過來看。”葉雲舟站在廚房門前,神情嚴肅,臉色難看。
慕臨江輕步過去,只見竈臺上放着個水盆,水已經結了薄冰,沒洗的碗筷摞在水裏,最上面的一個已經從黑黃的油漬殘渣中生出一層綠毛。
他掃了一遍廚房,還有個蘋果爛的發皺,黏糊糊的黃褐色粘液貼在砧板上,慕臨江深覺惡心,扶着額角轉身,卻一眼對上了不知何時站在門前,眼神直勾勾的夫妻。
“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闖進我家?”中年男人語氣平板的開口。
“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闖進我家?”女人上前一步,邁過門檻。
“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闖進我家?”男人也逼近一步,不斷的機械重複這一句話。
慕臨江連退數步攥緊了傘,剛要攻擊,葉雲舟按住他的肩膀,若無其事地走到他身前。
女人僵硬的轉頭:“你們是什麽人,為……”
“借個火。”葉雲舟颔首面帶微笑,“我們住在貴村,沒有火折子,特來相借。”
“火折子。”女人看向男人,“他爹,招待客人,我去拿火折子。”
“這邊請。”男人搖晃着轉身讓開一條路,“稍等。”
“老大哥真是熱情,那就麻煩了。”葉雲舟對着兩人毫無起伏的語氣客套,拽上慕臨江的袖子跟上男人,同時傳音道,“我一眼就看出他們不是人,他們咽喉都有一道刀傷,這副鬼樣子,你也別客氣,随便用暝瞳還是術法。”
慕臨江緊繃的手松了松,稍稍提起一絲靈力,主動用起暝瞳,紫眸寒光閃過,前方男人頸上果真出現一道幾乎砍斷頭顱的刀傷。
“沒救了。”慕臨江閉眼道,“是活屍,有一種特別的靈力在控制他們的動作,讓他們依照生前本能行事。”
“你能看出是什麽人控制的嗎?”葉雲舟問。
“操縱者距離不遠。”慕臨江蹙眉,“不出二十裏,我若用靈力追蹤,可以确定位置。”
“那就好辦了,不用勞你大駕。”葉雲舟露出一抹興奮,從廚房離開前順手拎了一壇酒,“慕先生,你不會攔我吧。”
“唉。”慕臨江背影蕭索地同意,“随你,若是引出操縱者,我可不會動手幫你。”
葉雲舟舔了下唇角:“讓我看見廚房裏有這麽反胃的髒東西,我的四十米長劍已經饑渴難耐了,你不搶我的人頭我很高興。”
男人帶他們來到正廳,女人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火折子,葉雲舟接了過來,欠身溫柔道:“多謝,望你們安息。”
慕臨江背着手率先離開,餘光瞟見葉雲舟扔起酒壇同時化出若水劍,三尺青鋒冷光一閃,出鞘的一瞬已然斬下兩個活屍的首級,劍勢不停,劃破半空酒壇,辛辣的酒液便如驟雨潑灑傾瀉。
葉雲舟掀起桌布掄向空中,轉身追上慕臨江,撥開火折子吹了一下,随手抛到身後。
熾烈的火光在兩人背後沖天而起,慕臨江撐開雨傘,把一半偏向葉雲舟,替他擋住飛來的火星。
“損失怎麽算?”葉雲舟拍拍手站在庭院裏,側頭問慕臨江。
“找出操縱者,查封其家産,如果這些活屍還有親人健在的話,清點之後依律賠付受害者。”慕臨江安慰,“不會追究你縱火。”
“那就好。”葉雲舟還劍入鞘舒了口氣,濃煙和光亮劈開夜幕,屋檐下的雪溶成涓涓細流,整個村子依舊沉寂。
兩人并肩走向院門,慕臨江哼了一聲,挖苦道:“殺人放火比我還熟練,真是後生可畏。”
“宮主,您金盆洗手這麽多年了,下次機會讓給您,您也複習複習?”葉雲舟挑着眉回敬。
“牙尖嘴利。”慕臨江失笑,站在門口駐足凝視葉雲舟,火焰将他的眼睛襯出豔麗的紫紅,“來寂宵宮?”
葉雲舟稍感愕然:“正式邀請我加入?”
“嗯。”慕臨江肯定。
“有多正式?”葉雲舟笑吟吟的問。
“跪下,賜你印绶。”慕臨江半開玩笑。
葉雲舟斷然道:“癡心妄想。”
慕臨江抿着嘴角,指尖在腰間乾坤袋上一劃,把一枚小巧精致的玉質令牌捏在手裏,往葉雲舟眼前晃了一下:“取回常羲劍後若我還有命在,你便退出靜微門吧,屆時這枚令牌就是你的。”
“什麽職位?”葉雲舟好奇。
“到時再說。”慕臨江故作神秘,遠處閃過一道隐蔽的流光,他收起令牌肅聲道,“有人來了。”
“先躲。”葉雲舟顧不得追究,連忙收斂氣息,環視周圍,鎖定了院角牆下倒扣在一起的幾個編筐。
他拽着慕臨江過去,掀開筐催促慕臨江躲到裏面,自己也跟着藏進筐裏。
灰土和枯葉在兩人頭頂沙沙往下掉,葉雲舟強忍不适保持安靜,但編筐要容納兩個男人還是困難,慕臨江個子很高,憋悶地屈起腿蹬着筐沿低頭,緊靠着編筐內壁,葉雲舟跨坐在他大腿上,縮着上半身幾乎趴到慕臨江懷裏,頭發還被筐底的枝條刮的發疼,他飛快動手把慕臨江的衣擺拽回筐內,低聲咬牙道:“你腿放下點!”
“你看看還有位置嗎?你找的好地方。”慕臨江伸手把葉雲舟挂住的一縷頭發解下來,掌心護着他的腦袋往自己肩膀壓了壓警告,“別亂動,你坐在哪兒心裏沒數?”
葉雲舟的腿繃緊了,氣道:“你仔細留意來人,這種時候說什麽騷話。”
慕臨江透過編筐的縫隙向外看去,那個從遠處飛來的人影落在院子裏,裹着一身黑色紅邊的寬松長袍,對着熊熊烈火伸出幹枯的雙手,火勢像被強行壓縮抽離,只留下一幢焦黑的框架。
那人警惕地掃視周遭,不明白為何會突然起火,慕臨江若有所思,半晌後靈光一閃。
“我知道他是誰了。”慕臨江沉聲道,“屍鹫老人的師弟,屍鸮。”
在慕臨江辨認出他身份的同一時間,屍鸮亦察覺了兩人的藏身之處,他竟毫不留戀直接後退躍上半空,庭院地面亮起複雜的陣圖,靈力運轉卷起積雪飛旋,風號聲厲如嘶吼,直接掀飛了滿院斷壁殘垣。
葉雲舟閃身出去,劍影附上若水,靈力護體強行穿過陣法阻隔去追屍鸮,春江庭月傘迎着風雪在高空撐開,慕臨江的身影随着暗紫煙霧在傘下化現,他握着傘穩穩踏在空中,随手勾了個圈,無數尖利的冰錐自圈裏射向地面,刺進屍鸮留下的陣圖,晶瑩的冷光在冰錐之間來回折射,剎那間就将尚未成型的陣法壓制攪碎,散成一蓬剔透的冰屑。
“爾等何人,報上名來!我與爾等無冤無仇,為何管這閑事?”屍鸮眼見自己斷後的晦風陣被一瞬摧毀,回頭怒喝,同時背過手去悄悄祭出一面令旗。
“問閻王去吧!”葉雲舟冷笑一聲,也不解釋,提劍快攻招招致命。
慕臨江飄然落地,拂了下胸口,屍鸮修為還不如屍鹫老人,當年屍鸮在他轟山前就吓得連夜逃亡,只是色厲內荏欺軟怕硬的鼠輩,葉雲舟對付屍鸮不成問題。
他往框頂一坐閉目調息,默默算了算時間,睜開眼時葉雲舟砰地一聲把滿身是血的屍鸮扔到了他跟前。
“和你一樣,近戰完全不行。”葉雲舟失望地拿手帕擦手。
“葉公子,彙報要講究言簡意赅,你前半句很多餘。”慕臨江不悅道。
屍鸮咳出口血,模模糊糊的笑了兩聲:“我發現了……你們是保護那丫頭來的吧。”
慕臨江和葉雲舟對視一眼,都想到了施小梅。
“放了我!”屍鸮陡然高聲喊道,葉雲舟卸了他四肢關節,他只能艱難地把臉扭向葉雲舟,“你們看看周圍,馬上放了我,不然我殺了她!”
葉雲舟眯眼眺望四周,細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施家店的村民遵從着同樣的命令,走出家門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無論男女老少,皆神情空洞木然,他們像圍住蔗糖的蟻群般一層層圍上庭院,在那些人的中央,施小梅被反剪了雙手壓住肩膀帶了過來,她滿面驚恐眼圈泛紅,卻始終沒哭,正不住的掙紮叫罵。
“看見了嗎!他們要撕碎一個丫頭易如反掌!”屍鸮啞着嗓子威脅。
“撕吧,左右她也是死人。”葉雲舟不為所動,擡腳把他的臉踹向另一邊,“你讓我看的我看完了,現在你仔細看看他,認識吧?”
慕臨江翹起一條腿,合上了傘拄在手裏,似笑非笑的對上屍鸮的目光。
屍鸮愣了一下,随即爆發出一聲哀嚎,黑袍倏地充氣鼓脹,葉雲舟眉頭緊蹙,一陣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他橫劍擋在慕臨江身前,布下一層劍芒結界,屍鸮身體漲至極限猛然炸裂,化成漆黑渾濁的雨絲澆在聚集的活屍上,直面合體期自爆的靈力沖擊讓劍芒結界不住竄動,葉雲舟喉中翻上腥甜,那片黑雨落盡之後,他收起結界彎腰嘔出口血。
“他不是主動自爆,怎麽回事?”葉雲舟焦躁地回頭問慕臨江,這副身體太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