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永晝燈02

雪停風止,  萬籁俱寂。

屍鸮死後,活屍的僞裝失去作用,這些人喉間都是同樣的傷口,  皮膚青灰幹癟,  惡臭彌散在雪後清冽的空氣之中。

他們如真正長眠般伏在地上,  脊背弓成一樣的弧形,  仿佛一場肅穆詭秘的祭典,  慕臨江就是他們畏懼祈拜的邪神。

葉雲舟咳了兩聲,從乾坤袋裏拿出水壺,漱去口中血味,扭頭把水吐到地上,悻悻道:“下次我也不出手了,全給你解決就好。”

慕臨江掃視一圈,回過頭來,風輕雲淡地說:“去救人。”

葉雲舟站起來給慕臨江讓位,施小梅就在活屍中央,  她不可避免受了惶音的影響,  同其他人一樣失神地跪着,葉雲舟捏着鼻子從屍群中擠出一條路,拽着施小梅的胳膊把她拎出來,  拖到慕臨江面前:“讓她醒一醒,屍鸮看起來也很在意她,她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

“靜等吧,我不想再費靈力了。”慕臨江長籲口氣,  往筐上一坐閉目養神。

葉雲舟一看他剛耍完帥又陷入養老模式,想了想把身上披着的外衣還給他,對僵站着的施小梅平和道:“你娘死了。”

慕臨江:“……”

施小梅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  眼珠一點點向身後瞟,片刻之後她終于掙脫了惶音的控制,眼淚決堤而下,抓着葉雲舟的袖子哭道:“小弟……不,仙長,我娘還有救嗎?你們是修煉之人對吧,來施家店就是為了抓那個爆炸的魔頭是吧?你們能救我娘嗎?”

“人死不能複生,姑娘節哀吧。”葉雲舟放輕了動作,将她的手拉開。

施小梅拼命搖頭:“誰說人死不能複生,那我呢?我為什麽活過來了?”

慕臨江睜開眼有些詫異:“你說什麽?”

“我都想起來了。”施小梅跌坐在地,捂臉痛哭,“我在塢城酒樓做事,值過晚班之後回家,路上被一個人襲擊,但碰巧捕役正在巡邏,救下了我,可我再醒來時已經躺在義莊的棺材裏,我當時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回來看望我娘,直到剛才我恍惚聽見什麽聲音,很遠,又特別近,就像……神的感召,我說不清,但我一下子全想起來,捕役救我時我已經死了。”

“所以你身上才有安息花的氣味。”葉雲舟看了看慕臨江,心下了然。

“仙長,我是已死之人,但我娘她是無辜受害的,就算用我這條命救她,我也願意。”施小梅激動地懇求兩人,“我給你們磕頭了!”

“姑娘不必如此。”慕臨江用傘尖抵住她的肩,“說句難聽的話,你如今與他們相同,都是活屍,只是我還不知是何原因令你保有理智。”

施小梅愣在當場,半晌後失魂落魄的起來,走到那群跪伏的屍體中,把她母親勉強背在背上,步履踉跄地穿過一層層活屍回家。

“唉。”慕臨江嘆了一聲,“可憐人。”

“接下來呢?”葉雲舟問慕臨江。

“不是一向你說了算?”慕臨江挑眉反問。

“我是怕你傷勢複發倒在路上。”葉雲舟道,“讓我看看。”

慕臨江大方地張開雙手,淺笑着道:“來吧,我準備好了。”

葉雲舟表情複雜,嫌棄地去解慕臨江的衣裳,好在沒像上次那樣觸到燙手的熱度。

“惶音不是太耗靈力,活屍精神脆弱,震懾一群綽綽有餘。”慕臨江安撫一句,“不用擔心。”

“我是擔心我自己要費力照顧你。”葉雲舟無情地說,掀開一點慕臨江的衣襟,只見那片橙紅色的裂痕重新出現,只有心口一小塊,還沒蔓延到鎖骨。

慕臨江的呼吸平穩,冷風吹過,肌肉勻稱的腹部下意識的收了收,葉雲舟若無其事的掃過去,心裏湧起一點嫉妒。

“可以摸,我不介意。”慕臨江輕松道,“如果你想鍛煉,我還可以給你點合理的建議。”

葉雲舟白了他一眼,自動忽略道:“這種程度的發作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嗎?我差不多知道你現在的水平了。”

慕臨江感嘆他眼光毒辣,發現他嘴角有一點沒拭淨的紅,就伸出手捏住葉雲舟的下巴仔細端詳。

“又做什麽?”葉雲舟壓低身子皺眉,慕臨江唇邊挂着一絲笑意,好似看穿了他的嘴硬,讓他有點惱火。

慕臨江專注地看他,用拇指在他嘴角緩緩擦了一下:“有血,和你的臉不太配。”

葉雲舟打了個哆嗦,慕臨江這種眼神總讓他聯想到斷頭飯之類的東西,他粗暴地把慕臨江的衣襟攏上,往他胸口不輕不重地拍了一把警告:“再作弄我,別怪我心狠手辣。”

慕臨江猛地縮回手,活像逗貓不成反被撓,捂着胸口彎腰斷斷續續的笑起來。

葉雲舟不知道自己怎麽招他了,慕臨江口頭調侃也罷,上手他可不能忍,方才注意力都在慕臨江身上,這會兒扭頭吐了口氣,卻猛然發現施小梅站在坍塌的院牆後面,神情怪異地看着他倆。

“我……我剛到的,什麽都沒看見。”施小梅眼神左右飄忽。

葉雲舟扶額嘆氣,對慕臨江道:“趕緊把衣服穿好,我得去解釋一下。”

施小梅站在原地等他過來,她已經不哭了,但情緒低落:“仙長,你們接下來要去哪兒呢?”

“去屍鸮的洞府,他可能知道你複生的秘密。”葉雲舟道,“村民後續會有執法堂接手處理。”

“我也可以去嗎?”施小梅試探道,“不知道那個魔頭有沒有同夥,我想為我娘讨回公道。”

“可以。”葉雲舟直接答應,“等一會兒讓慕先生給你檢查一下,畢竟你自己這副狀态,你也不放心吧。”

“您道侶是不是受傷了,可以去我家稍作休息。”施小梅揉揉眼睛。

葉雲舟趕緊道:“我們不是道侶,他算是我上司。”

“是嗎,抱歉。”施小梅低頭,“仙家門派還挺和諧的。”

葉雲舟幹笑,慕臨江對他招招手,兩人過去,只見慕臨江找到一片屍鸮自爆後剩下的碎布,傘尖在布上一點,那片布飄起來,四周轉了轉,就嗖地一聲往遠處飛去。

“慕老爺,這是?”施小梅望向布片飛走的方向。

“一種追溯之法。”慕臨江拄着傘,“布上有屍鸮的血肉,大概可以找到他藏身之地。”

葉雲舟聽着有點惡心,不到一刻鐘,慕臨江的雨傘其中一根傘骨微微亮了起來。

“過來。”慕臨江撐開傘,抓住了葉雲舟的胳膊。

施小梅走了一步,稍稍擡起手,比劃了一下挽慕臨江撐傘的手臂,猶豫地看向葉雲舟道:“可以嗎?”

葉雲舟:“……”都說了我們不是道侶問我幹什麽!

慕臨江莞爾,偏頭示意葉雲舟:“你拽他也可以,屏息凝神,切勿松手。”

施小梅點點頭,過去握住了葉雲舟的手腕,眼前随即一黑。

葉雲舟已經習慣了雨傘的傳送陣法,閉目片刻就到了屍鸮的洞府,果然是個山洞。

光滑的洞壁上每隔幾步就鑲着盞燈,發出幽幽藍光,地面濕滑,慕臨江垂下傘面,雨傘自動合攏被他當成手杖,施小梅扶着牆壁幹嘔,末了直接蹲在地上吐了出來,臉色青白。

葉雲舟幾次扭頭別過眼,伸手遠遠給她遞手帕,施小梅苦笑着接過來,自嘲道:“看來我的飯錢都白花了。”

葉雲舟眯着眼睛看見她吐出的東西,飯菜完全沒有消化的跡象。

“對了,你頭不疼嗎?”葉雲舟見狀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你傷在後腦,似乎是在背後遭人用鈍器重擊,如今你已想起一切,無礙嗎?”

“我沒有什麽感覺。”施小梅站起來,用袖子擦嘴麻木地說,“回來這一路上我渾渾噩噩,現在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什麽東西。”

“既然還能質疑自己,那便有活下去的意義。”慕臨江招呼一聲,“走吧。”

“老太爺發話必定有其道理,咱們年輕人還是要聽的。”葉雲舟笑了一聲,上前追上慕臨江。

“你若是心口一致就更好了。”慕臨江斜睨他,“這句聽嗎?”

“酌情聽。”葉雲舟笑眯眯地說。

施小梅扶着牆盡量快走跟上兩人,不時露出思索,回過神時他們已經走過彎曲的甬道,來到一處山中石殿。

山洞極盡豪華,棚頂挂着一個綴滿水晶的吊燈,地毯是上好的火屬靈獸皮毛,地毯中央布了一個小型的聚靈陣,應當是屍鸮打坐修煉之地,此時屍鸮不在,聚靈陣中只有一盞鑲金白玉宮燈。

那盞手提的八角宮燈以玉片拼接而成,質地溫潤,雕刻着群山河川,山峰險峻江河奔流,雕工纖細精致,上下兩端是镂花金邊,三條金鏈挂在上端,和白玉手柄連在一起。

“是永晝燈。”慕臨江一提衣擺蹲下,小心地握住手柄拿起來,白玉泛起微光,轉瞬而熄。

“看起來也沒什麽特別的。”葉雲舟圍觀了一下,不解道。

慕臨江神色凝重,擺弄了一會兒,忽然道:“不對,缺了一樣東西。”

“燈芯?”葉雲舟順口接道。

慕臨江扭頭看他,眼底寫着難以置信。

葉雲舟坦白:“我猜的。”

“我就說你要是有這個眼力,那點術陣不至于背五天。”慕臨江苛求道。

葉雲舟:“……你天下第一行了吧。”

慕臨江愉快地笑了兩聲:“說是燈芯,但其實并不是凡俗之物,而是一種世間罕有的靈石,如果沒有燈芯,那永晝燈也不過是件增強靈力的普通法寶。”

“堂堂寂宵宮宮主,這等普通法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不如讓給在下如何?”

兩人身後突然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音色普通毫無辨識度,葉雲舟和慕臨江同時起身回頭,石門口不知何時潛入一人,一只手從施小梅頸側繞過來,掐着她的脖子威脅,施小梅舉起雙手,閉上眼睛強作鎮定。

“是你。”葉雲舟化出若水劍冷聲道,他們面前站着的正是那個寂宵宮查無此人的易容神秘人。

“葉公子,我知道你不簡單,不過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大乘期,你和不能随意運使靈力的慕宮主齊上,我不一定能占上風,但她一定會死。”神秘人聳了聳肩,那張平平無奇的臉透出一股自信。

“大乘期高手拿一個凡人威脅我,你修煉的返璞歸真啊。”葉雲舟嗤笑。

“何不問問慕宮主呢?”神秘人一仰頭。

葉雲舟轉頭一看,慕臨江蹙眉面色陰沉,斷然不是毫不在乎施小梅性命的模樣。

“你果然吃這套。”神秘人洋洋自得地說,“宮主可是把善良刻在骨子裏的,不可能看一個無辜的女孩因為自己的自私喪命,把永晝燈交給我,我就把她還給你們。”

葉雲舟心說我們認識的是一個人嗎,他擡手按住慕臨江的肩膀,防止他真拿燈換人,同時用指尖在慕臨江背後肩胛悄悄寫了暝瞳兩字。

“先不談永晝燈,畢竟是宮主來做決定,我們給宮主一些考慮的時間。”葉雲舟冷靜地說,“你為何要殺我?”

神秘人回憶了一下,恍然大悟狀:“哦,我想起來了,其實我也不願牽連無辜,我給過你警告,可你一意孤行,偏要幫他,自尋死路,蒼天難救。”

葉雲舟深深吸了口氣,微笑道:“那閣下又為何需要永晝燈?”

“很簡單,你們拿到了地形圖,慕宮主就該猜到我的目的了。”神秘人故作無奈,“鑰匙一共三把,比一比誰的動作更快吧,現在算我搶先一步。”

“這麽簡單就告知我目的,反倒讓我生疑。”葉雲舟道,“閣下怎麽稱呼,稍後宮主把永晝燈拱手相讓,宮主背後發怒時總得有個咒罵的目标。”

神秘人像被逗笑了,呵呵兩聲:“我是個不存于世的人,虛無缥缈,無形無跡,就叫我張三吧。”

葉雲舟:“……”

神秘人幹咳一聲:“開個玩笑,你也可以叫我應先生……宮主,考慮的如何了?”

慕臨江緩緩拉下葉雲舟搭在他肩上的手,同樣暗中寫了兩個字,把永晝燈遞給他,肅聲道:“望你言而有信。”

施小梅沒想到兩人竟真要救她,默影都不論凡人修者,即便并未見過本人,但寂宵宮宮主的名諱必定熟知,她面露愕然,然後猛地掙紮起來:“不要答應他!我想起來了,就是他偷襲我!不要救我,為我報仇!”

應先生一把捂住施小梅的嘴,施小梅趁機咬了他一口,應先生惱羞成怒,豎起手刀劈在她後頸,施小梅驚叫一聲,竟沒暈倒。

“好了,大乘期高手竟然打一個沒有修為的女孩,你真是丢盡了修者的臉。”葉雲舟諷刺道,把若水劍抛給慕臨江,舉起永晝燈向應先生走去。

應先生騰出一只手,作勢也把施小梅往前推去。

兩人各自走近幾步,葉雲舟遞出手中的燈。

應先生松開施小梅改為搭住她的背,左手碰到永晝燈的鏈繩時,發力搶了過來,同時右手五指一彎,形如利爪掏向施小梅背心。

他根本沒打算放過施小梅,嘴角勾起一抹穩操勝券的笑容。

葉雲舟的指尖卻同時勾住另一側鏈條,一道在虛實之間閃爍的劍影驟然在手中化現,他握住劍影直接刺向施小梅,鋒利的劍刃穿透施小梅胸口,紮進應先生掌心,同時發力往劍柄上一拍,整把劍從施小梅身上和應先生掌心透過,刺入他胸腹之間。

應先生吃痛松手,葉雲舟用力一扯奪回永晝燈,扣住施小梅肩膀往回一拖扔給慕臨江,輕蔑道:“再說一遍,是誰搶先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葉公子,精通俄式救援,給人質最意想不到的靠譜救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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