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三天之約03
他吐出的字句喑啞顫抖, 支離破碎,葉雲舟突然有種說不出的煩悶,在心裏責難慕臨江為何不反唇相譏, 而是追上這句再遲鈍的人都能聽出問題的附和。
慕臨江只覺得頭疼欲裂, 酒後眩暈和幹渴再加上七日良夜的欲∫火蒸騰, 他快要提不起清醒的神智, 也沒有力氣再修飾自己的話語, 葉雲舟長久的靜默下來,他混沌的大腦聚起一點想法,應該睜眼看一看葉雲舟到底是何表情,但此時卻史無前例的感到後悔退卻,遲遲沒能挪動眼皮。
葉雲舟不知道在幹什麽,微弱的劍意充斥周圍,冷的察覺不到一絲感情,慕臨江的身體還在發熱,但心卻漸漸涼下去, 微不可聞地輕聲嘆息。
“你那三天的答複期限, 還作數嗎?”葉雲舟終于開口,在只剩壓抑的氣喘的房間裏,和慕臨江相比要輕松的多。
慕臨江緊閉的眼簾微微顫了一下, 故作鎮定:“……當然。”
“我現在就可以給你答案。”葉雲舟扶着椅子,看了看地上沾血的瓷片,“我已經為你破過很多例了,承認有個朋友也不算什麽, 實在沒必要反複考慮。”
“那我要感謝你賞臉嗎?”慕臨江自嘲道,他都懷疑這算不算葉雲舟的調和藝術,在開窗和拆屋頂之間折中一下選擇當朋友。
“這倒不用。”葉雲舟一本正經的回答他, 手肘撐在椅子上拖着下巴,笑了起來,頗有點意興飛揚的風采,仿佛探尋慕臨江是件其樂無窮的事,“那我再開個玩笑吧,假設你真的喜歡我……”
慕臨江陡然開始咳嗽,身子一歪扶着床柱匆匆擦去嘴角快要凝固的血。
“以下都是假設而已,不要激動,注意身體。”葉雲舟沒心沒肺地提醒,“假設我離開寂宵宮,和別人在一起,你會想殺我嗎?”
慕臨江:“……”
慕臨江在乾坤袋裏翻找能多少起點作用的藥,拿出一瓶也沒管多少,倒了一把直接囫囵吞下,這才睜眼看向葉雲舟。
情緒波動的只有他,葉雲舟仿佛置身事外,眼裏只有興趣。
“不會。”慕臨江沉聲道,“情之所至……是你的自由。”
“三個月……現在只剩兩個月了,那之後你會放我走嗎?你很可能再也見不到我,寂宵宮再沒人陪你喝茶聊天,也沒人陪你游山玩水,你給書房的盆栽剪枝時也許還會想起我,但那時進出書房的只有低着頭如臨大敵的侍女。”葉雲舟悲傷地說,“擁有時只會覺得滿足,但舍棄可是硬生生挖去一塊鮮血淋漓的肉,你真能平靜地接受嗎?你會不會後悔,選擇把我囚禁起來,好讓自己別那麽孤獨?”
“不會。”慕臨江嘆氣,“我孤獨與否,是我自己的問題,若要牽連旁人,那些謠傳早就變成現實。”
“哈,真是坦蕩的讓人難以置信。”葉雲舟眯起眼,“那你會為我去死嗎?”
“……不會。”慕臨江揉了揉太陽穴。
“但你在擎雷山險些喪命。”葉雲舟翹起腿來,閑閑地說,“假設你喜歡我,那我和寂宵宮,默影都,甚至天下蒼生比起來,誰更重要?你能為他們而死,不能為我而死嗎?你只有向我證明你的感情,我才能相信。”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慕臨江望着葉雲舟,眉頭緊鎖,耳邊一陣陣轟鳴,“我既身為宮主,責任在身,應當不負衆人信任推舉,而非計較眼前得失,但宮主之外,随意允諾為誰而死是輕率虛僞之言,更無意義,你的假設刺激不了我,我不受任何人所掣肘,也望你不要戲言生死。”
葉雲舟扁嘴,有那麽點被教訓的不爽,但他的手指抖了一下,他發覺自己從心底升起另一陣不受控制的亢奮,幾乎想要當場起身沖過去稱贊慕臨江,質問慕臨江為何還能如此冷靜。
他蠱惑不了慕臨江,無論慕臨江對他到底有什麽感情,但慕臨江依舊堅定沉穩,不可動搖。
“你的假設到此為止,那我是不是也該問你幾句。”慕臨江的嗓音略顯乏力,他向後靠了靠,頭抵在牆上,看着床頂,“你認真過嗎?忠義,親緣,師恩,道友,敬仰戀慕……這些你可曾付出過一寸真心?”
葉雲舟的表情緩緩冷淡下去,狀似思索,沉吟道:“可能沒有吧,那些言聽計從的人太無趣,随便就能看透,随便就能擺弄,根本不需要真心交往。”
“那我呢?讓你感覺複雜了嗎?”慕臨江笑問。
“這已經不是假設了。”葉雲舟忍不住道。
“無謂的假設省下吧,你我都心知肚明。”慕臨江放輕了聲音,“但如果我不幸身殒,你來吊唁時,會有片刻難過嗎?”
“是誰才說完不戲言生死?”葉雲舟站起來,“我大概連吊唁都懶得去,但說不定會無聊一陣,所以你最好別死,否則我遷怒起來,就挖你的墳。”
慕臨江但笑不語,葉雲舟開門說去倒壺水來,等他拎着水壺和杯子回來時,房間已經被慕臨江布了層結界,任由葉雲舟敲門也沒解開。
葉雲舟只好把壺放在門口,氣道:“這才卯時!你關門就罷了,我躺椅還在屋裏呢!”
屋內沒有聲音,慕臨江應該是睡着了,葉雲舟靠着門坐在地板上,揉了揉腿,耳邊還均勻的響着自己的心跳聲,深呼吸了幾次才勉強壓下……他不能否認自己願意待在慕臨江身邊,看那份原則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冰涼的地板凍不住葉雲舟的胡思亂想,他不禁幻想起慕臨江對道侶的态度,會無微不至噓寒問暖嗎?大概不會,慕臨江對柔弱小花似乎不感興趣;會禮儀俱全相敬如賓嗎?大概也不會,聽起來倒像慕臨江和別的門派首腦的客套廢話;會高高在上呼來喝去嗎?更不會,慕臨江就算對下屬都是端正寬容的。
葉雲舟想不出慕臨江和朝夕相伴的人要如何相處,腦子裏只有慕臨江愉快時流露的淺笑,惱怒時的冷峻鋒芒,還有偶爾故意嗆他的任性散漫。
如果慕臨江的用情是真,如果他答應下來,仿佛這段關系也不會有什麽意想不到的特殊變化,那答不答應,改不改變,又有什麽意義?
他能為慕臨江付出多少,慕臨江又能為他付出多少?
葉雲舟靠着門扉一下一下的磕着,他應該找個合适的舞臺來驗證這個困惑,驗證他到底有沒有所謂的愛。
淩崖城就不錯。
……
霍風霆中午時才醒過來,一身酒氣的去浴間洗漱,光着膀子在大堂晃悠兩圈,忍不住問葉雲舟:“小兄弟,這結界什麽時候能撤啊。”
“不急,據我估計明後天的事。”葉雲舟正坐在櫃臺後邊拿着毛筆寫字,前方擺着書冊,左右各浮着一面玉簡投射的雲圖,看起來分外忙碌,“永夜宮的客人今天看熱鬧,明天懷疑永夜宮的實力,後天就該發怒責備永夜宮無能,還要困住無辜貴客影響行程了。”
“嗯,你寫什麽呢?”霍風霆靠着櫃臺往下瞅,“密密麻麻的。”
“從玄奚院帶出來的一部分奴隸檔案,我整理一份名單。”葉雲舟說着在雲圖上點了兩下,一個小楷名單飛快在霍風霆眼前劃過,“宮主那裏還有一些,他若是起的早,我今天就能全部錄完。”
霍風霆完全不擅長搞這些瑣碎文職,把眼睛挪開看向樓上:“慕宮主就喝那麽點貓食兒,現在還睡?我去叫他。”
“他用結界封了房間。”葉雲舟提醒,“霍兄若是無聊,不如去煮碗醒酒湯,或者幫我把這些玉簡的內容轉到一起。”
“……那我還是去煮湯吧。”霍風霆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他的廚藝大概是野外生存派的,雖然不夠精致但勝在實用,葉雲舟提前同情了一下慕臨江,沒一會兒蘇黎也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去地下室把他的金絨兔抱出來,開始陪兔子跑步。
刑具店裏櫃架擺設不少,也沒有開闊空間,蘇黎只好樓上樓下來回跑,霍風霆把湯煮上,拿着從店裏搜刮來的玉簡烙上靈識印記,開始補習自己三百年來錯過的大事,讀作大事寫作八卦,不時發出幾聲健康的大笑。
葉雲舟頭疼地深深懷念起慕臨江來,毛筆都在紙上怼分叉了。
傍晚時分卧房的結界才悄悄撤下,葉雲舟發覺了樓上的響動,但坐在櫃臺後沒動彈。
慕臨江摻着些懶散睡意的聲音很快在樓梯口傳了過來,有一股子煩躁:“端走,不喝。”
“拿着!這可是你們寂宵宮葉兄弟特意囑咐的,不喝不是好宮主。”霍風霆追下樓來,“酒都喝了,還差碗醒酒湯嗎?”
葉雲舟偏頭瞟了一眼,慕臨江站在樓梯中間,搭着扶手,像是才洗過臉,濺在鬓發上的水珠慢悠悠的滑落,他看了少頃,稍感驚訝,一向體面出門的慕臨江大概只是随手攏上的頭發,側面還落了幾縷。
“葉雲舟。”慕臨江随手拿過那盅醒酒湯,語氣咬牙切齒,眼含薄怒,“你有話要說嗎?”
葉雲舟愣了愣:“說什麽,晚上好?”
慕臨江氣息一滞,随後快步走下樓來,把醒酒湯往櫃臺上一頓,隔着櫃臺伸手抓住葉雲舟的領子。
他方才醒過來時才稱得上徹底清醒,昨晚的記憶斷斷續續的浮出腦海,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終于被遲來的挫敗感激起怒氣。
“你覺得我很好戲弄嗎?”慕臨江把葉雲舟拽起來,低聲威脅道,“你敢走,我就打斷你的腿。”
霍風霆和聞聲而來的蘇黎看得一愣一愣,霍風霆不明所以,勸架道:“幹什麽呢?有話好好說啊,趕緊松開我兄弟。”
“管好你自己!”慕臨江驟然回頭,暝瞳閃過一抹豔麗的紫芒。
霍風霆不及防備匆匆退了一步,但随即握起拳來皺緊了眉。
“霍兄不必擔心,只是我昨晚和宮主發生了一點小矛盾,說清楚就好。”葉雲舟按着櫃臺安撫霍風霆,“霍兄先上樓吧,有需要我會喊你。”
霍風霆看了看兩人,葉雲舟确實不緊張,但慕臨江的怒容卻讓他想起三百年前,每次和蕭川的沖突都以慕臨江的怒氣和蕭川的淡定開始,然後到兩人皆怒上眉梢不歡而散。
“走走走。”霍風霆拉上蘇黎,上樓前警告了一句,“好好說話啊,欺負人可不行。”
“我可沒有欺負宮主的意思。”葉雲舟拍了拍慕臨江的手腕,慕臨江時隔一天再後返勁兒來追究他,但聽了慕臨江的藥後不過腦,酒後吐真言,他也根本緊張不起來,“腿疼,趕緊松開。”
慕臨江松開他,往下掃去一眼,看他不以為然地坐回去,手落在櫃臺上敲了敲。
“你聽好,我确實對你有……那麽點欣賞。”慕臨江委婉地說,眼中氣勢不減,“但你別以為你能因此有何特權,我的縱容和耐性有限,望你好自為之,量力而行。”
他說完以後轉身就走,一步邁兩個臺階急火火地上樓,葉雲舟僵硬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很可能就叫告白。
作者有話要說:慕宮主:我在放狠話你明白嗎?這是放狠話!
葉公子:好的好的,明白明白(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