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聖父033

山本醫院。

院長山本俊夫捧着碩大的肚子, 不計形象地在走廊上奔跑,頭頂的油花在日光燈的反射下格外光輝。他臉上的神情有欣喜,也有焦急, 還摻雜了那麽一點點畏懼,一副谄媚又拼命克制的模樣。

他身後跟着兩個副院長還有兩個貌美的護士,都跟他一樣步履匆匆。

五人還沒出醫院,一道挺拔的身影先走了進來, 見到這陣仗, 不等他們開口直接擺了擺手, “別說廢話,這次我獨自來的,不想別人知道, 直接帶我去病房。”

院長擦擦汗, 忙不疊點頭,“好的元帥,我立即帶您前去。”

說完立即向前走, 步子盡可能邁大,頻率跟競走似的快,嘴裏自覺為他說明目前的情況,“令千金的朋友剛才已經醒了, 除了瞬間大量供氧帶來的副作用, 還有身體反應需要的恢複期, 其他方面已經和正常人無異了, 再過一周就可以回學校上課。”

盧郇點點頭,“辛苦了。”

院長客氣道:“哪裏,都是我們應該做的……就是前面這間,您請。”

“謝謝, 你們去忙吧,我自己進去就行。”

“……好的好的,那您有需要随時聯系我。”

院長五人離開,盧郇站在病房門口,正待敲門,比絕大多數人靈敏數倍的耳朵卻捕捉到了裏面的說話聲,他暫停了動作。

病房裏,盧意的臉又臭又硬,說話的語氣也跟神情一般無二,仿佛很是心不甘情不願。

“對不起。”

肖四方的身體還在恢複反應期,使不上力氣,想把手擡高都不能,只能看着她眼眶中的淚水嘆氣:“幹嘛呀,我又沒有怪你,你怎麽老要人哄啊。”

她是真的不怪盧意,這件事意外屬性偏大,落到這個局面是她們倆都沒想到的。

她們都有錯,也都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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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要你哄了,惡心死了。”盧意瞪大眼睛把眼淚逼回去,“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我可不想欠你什麽。”

“哦~”肖四方點點頭,當真算起來,“那你去幫我從那兩個打我的人手上,讨回我的醫藥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以及誤工費吧。醫藥費直接拿賬單去跟她們報銷,營養費按照一千星幣一天,就算半個月一共一萬五,然後精神損失費要三萬,誤工費……”

她按照自己的手速仔細計算了一番,“誤工費六千星幣,醫療費報銷後,你得幫我拿回五萬一千星幣。”

盧意狠狠地瞪她一眼,“你會不會算賬,就五萬星幣?”

于是肖四方又算了一遍,确認自己沒有算錯後認真點頭,“确實是五萬一千星幣,沒有算錯。”

“呵。”盧意冷笑,“五萬星幣打發流民嗎,五十萬我都嫌太少!”

肖四方:“……我就是流民。”

盧意:“……哦,我忘了。”

一時無話。

篤篤。

門從外面敲響,肖四方疑惑,八面坐公交過來肯定沒有這麽快,醫生又剛走,那現在會是誰呢?

“進來。“

門打開來,一個身穿灰黑常服,滿身威儀的男人走進來,五官标致面色紅潤皮膚緊致不見任何皺紋,內城人的年齡對于肖四方來說很難判斷,不過來人面目和盧意很有幾分相似,她估摸着是盧意的父親或者兄長。

果然,人一進來,盧意就撲了過去,“爸爸!你怎麽來了?”

男人咧嘴一笑,進門時的冷意就消散了,将人接個滿懷,疼愛地拍了拍她的背,“小如意都哭了,我哪裏放心的下,只好過來看看了。”

盧意眼眶熱熱的,又想哭了。

肖四方坐在病床上,眼中流露出幾分羨慕。

小時候在父母懷裏撒嬌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父母離世被叔叔嬸嬸收養後,盡管他們對自己都很好,可嬸嬸的性格強硬哪怕是對八面都沒有親昵的舉動,叔叔又是男人,也不可能跟她過于親近,奶奶身體一直不好,也沒法像這樣抱她哄她……

或許發現了她的心理,盧郇笑着将盧意推開一些,“好了,給我介紹一下你的朋友吧。”

盧意下意識呸道:“她才不是我朋友!”

“好吧。”盧郇也不為難她,換了個說法,“那就跟我介紹一下你的同學吧。”

盧意這才勉強接受了,指了指肖四方,“跟我同班同寝,叫肖四方,是我們學院今年跳出來的奇葩,明明是個流民,卻主修戰鬥系,還有個輔修,好像是制造系……我有說錯嗎?”

最後一句話她對着肖四方說,後者搖搖頭,示意她沒錯。

盧郇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很快掩藏起來,目光收斂地在病床上蒼白瘦弱的小女孩身上掃過,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盧意的爸爸,你可以叫我盧叔叔,身體感覺怎麽樣?”

肖四方早在醒來的第一件事努力把全身感受了個遍,此刻答得很快,“目前沒有問題,感謝您的關心。”

“那就好。”盧郇在病床旁的小凳子上坐下,“我過來前聽小如意說你這次重傷,是因為你們倆打架,然後有外人橫插進來導致的,你怎麽說?”

他的語氣很溫和,對着肖四方擺出一副不偏聽不偏信的公正态度,讓人很有好感。

不過盧意說的本來就是事實,肖四方也沒有什麽好反駁的,點點頭,“确實如此,那兩個人拉偏架,只對我下手,本來我和盧意不會打成這樣,我們都沒有穿戰鬥服,是不會用十成十力道的。”

“好。”盧郇應了一聲,然後又問:“那你希望她們得到什麽樣的懲罰呢?”

肖四方反問:“我希望她們得到什麽樣的懲罰,她們就能被怎麽懲罰嗎?”

沒想到這小孩思維如此敏捷,說話也毫不客氣,盧郇一愣,頓了頓才道:“當然還是要合理合法的。”

“那我就要……”肖四方看着他的眼睛,“真正合理合法的結果。”

聽到這個答案,盧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笑了,鄭重點頭,“我答應你。”

這便算談完了,盧郇剛準備帶女兒另外找個地方好好說說話,前線的急報就過來了,他只好留下給女兒帶的禮物,急匆匆又走了。

盧意捧着玻璃罩裏碧綠的小仙人掌,憂心忡忡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前線越來越緊張了。”

肖四方沒想到她會開口說其他的事情,還是用這種正常到像跟人聊天似的口吻,不适應地挪了挪身體,接道:“你父親是軍人?”

這一句話又捅了馬蜂窩,盧意雙眉一絞,“你連我爸都不認識?!”

肖四方:“……”人臉識別是她的知識盲區之一,畢竟每天都在為生計奔波,是太窮的鍋。

“算了。”盧意自己想開了,這家夥連岑副院都不關注,不知道自家父親也算不上什麽太意外的事情。“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麽,反正你們流民又不用上戰場,每天平平安安在那一畝三分地待着共享天倫,想見面就能見面,想在一起就能一起,沒法理解我作為軍人家屬整天提心吊膽的心情。”

“哦。”肖四方幹巴巴應了一聲。

盧意看着她這幅樣子忍不住又氣了起來,“所以我就不明白那天你憑什麽生氣,向你們這樣安分地待在外城,每天和爸媽一起吃飯開開心心的,就算壽命短一些,又有什麽關系呢?已經很讓人羨慕了!”

“哦。”肖四方幹巴巴應了第二聲,不過這次沒就這麽結束,而是慢吞吞說了下面的話,“可我也沒法跟我爸媽一起吃飯了,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在一次遠航中遭遇了異形攻擊,遇難了。”

盧意猛地把頭轉向她。

肖四方繼續道:“不止是我的父母,還有很多很多前往廢墟星工作或者好不容易攢起錢出門一趟的其他外城居民,都死在了異形的手上。還記得我對你說,內城人和外城人總是在互相冤枉嗎?你們覺得我們在外城什麽都不用想每天按部就班就應該感恩戴德快快樂樂,可你們怎麽知道,我們不想沖鋒陷陣?就算不為什麽生存大義,只為死在異形手上的家人報仇呢?”

“可現在的我們連報仇的資格都沒有。”

“我們是很懦弱,也相對無能,可我們難道不是被故意養成這樣的嗎?不是我們自己選擇這樣,而是被安排成這樣的。”

是被安排成這樣的。

盧意的心像是被一把錘子重重地敲醒了,這一次她終于明白那時候格瑞塔老師為什麽要跟她說那句話了。

她在不知不覺中,也替肖四方做了選擇,認為她只要比常規狀态的流民更好就已經很了不起了,潛意識裏壓根就沒把她當成一個能不斷向上不斷進步的人。

對這樣一個掙紮着要跳出舒适圈的人,那天說的話無異于是對她的全盤否定。

可要再一次道歉嗎?

她說不出口。

盧意把小仙人掌花盆捧住,試圖通過這樣汲取一點父親的力量,來讓自己上蹿下跳的心好受一些。

肖四方說完後,卻又不當回事了,總結道:“人與人之間的想法總是存在隔閡的啦,也正常。”

反正她盡她的努力,問心無愧就好。

盧意抱着仙人掌幹坐半晌,才在肖四方睡着前打破沉默,“你不是想知道那天的事情嗎,我可以告訴你。”

半眯着就要阖上的眼睛立刻睜大了,肖四方精神奕奕地坐起來。

“過于具體的我不能說,如果以後你有機會上戰場,自然就會發現。我能告訴你的有兩點,一是前線戰況比新聞中播報的還要吃力,異形人的智力在不斷提高,而它們的身體強度卻是我們的數倍甚至數十倍,常規攻擊根本殺不了它們,只有能量熱焰能将這些怪物徹底摧毀。可目前還沒有能夠把能量熱焰牽引出機甲的辦法,所以要殺死一個異形人,我們只能離開機甲進行肉搏,因此傷亡慘重,甚至于前方已經出現過敗退!”

肖四方的心沉了下去。

“第二點正是基于這第一點而不得不采取的對策,內城居民按家庭編碼,每個編碼內都必須保證有一名成員在前線,才能保證前線士兵的數量,捍衛人類的領土。”

“我們也很痛苦,因為在前線的家人……”盧意低頭,隔着玻璃罩輕輕撫摸懷裏的仙人掌,“随時可能犧牲,再也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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