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孫旭一連幾日都沒有再出現,只給孫姝予留了條短信,說是去臨市探望大學同學。
孫姝予心裏清楚,孫旭是借錢去了。
這兩天阿遇奇怪的很,以前在超市搬完貨總是會提着他的塑料袋出去撿瓶子,現在連瓶子都不撿,寧願下了班來面包店打白工,也要黏在孫姝予身邊。
老板娘是個潑辣又心直口快的,“阿遇你沒斷奶啊,天天跟在你哥屁股後面。”
阿遇嘀嘀咕咕,頗為不滿地看了眼孫姝予,嘟囔道,“我得看着我哥,不然他又要有別的弟弟妹妹。”
老板娘聽得樂不可支。
她的兒子同阿遇差不多大,在外地讀大學,只有逢年過節才會回家。
阿遇個子高長得好,人也很乖,很讨老板娘的喜歡,她知道兄弟二人過得艱苦,便把兒子不要了的衣服拿給阿遇穿,讓他沒事的時候來店裏當活招牌,招攬小姑娘進來買奶茶。
二人一拍即合,阿遇正好有借口盯着孫姝予。
起初只是以為阿遇占有欲作祟,随口開下的玩笑,哪曾想他卻是認真地提防一切靠近孫姝予的陌生人。
有時年輕顧客來了,結賬時會調侃孫姝予一句小哥哥,大膽的還會要他的聯系方式。
不被阿遇看見還好,只要阿遇看見,他就會表現的如炸毛弓背,被侵犯領地準備随時發動攻擊的貓科動物,虎視眈眈地盯着別人,碰到膽子小一點的女孩子,他不茍言笑滿臉陰沉的樣子真的會吓人一跳。
別說陌生人,就連孫姝予看到他那副陰郁的表情都會忍不住背後一涼。
阿遇眉骨高,眼窩深,是個充滿侵略性的長相,面無表情時就顯得有些兇悍,不像個好惹的主,孫姝予怕影響店裏生意,只得在午休的時候把阿遇叫到一邊,問他這是怎麽了。
阿遇收斂爪牙,一字一句道,“我不想讓你當別人的哥哥,你當了別人的哥哥,就不對我好了。”
儲藏室裏昏昏暗暗,天花板上吊着的泛黃小燈泡是唯一的光線來源。
阿遇側身對着孫姝予,一半臉隐匿在暗處,一半顯現在燈下,纖細的睫毛垂下,蓋住平時總是帶着溫順眼神看向他的眼睛。
看不清情緒,便顯得不近人情又分外冷漠。
孫旭的到來讓阿遇有了莫須有的危機感。
孫姝予從沒見過他這樣偏激充滿敵意的一面,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導他的突如其來的負面情緒。
他試着理解阿遇的想法,委婉道,“阿遇,你怎麽知道我有了弟弟就不對你好了。”
“我就是知道。”他語氣中帶着不容忽視的固執。
阿遇靜了一靜,開始低頭神經質地戳弄着孫姝予昨晚備好的午飯,慢吞吞道,“你有了新的弟弟,就不對我好,你會把錢都給我,愛都給他,不抱我也不親我,我不要錢,只要你。”
他用筷子把蓋得緊緊的米飯撥弄出一個洞來,撿着炒好的菜葉埋進去,如此機械地重複着,似乎陷入了某種怪異偏執的情緒。
只聽阿遇嘴裏念念有詞,“……摔倒流了好多血你也不管我,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喉嚨都要喊破了。”
那一瞬間孫姝予毛骨悚然,突然想起了那道被阿遇做對的高中數學題,下意識打斷他,“阿遇……你,你在和我說話嗎?”
阿遇一怔,擡頭看着聲音的來源,意識到了現在所處的環境,像是經歷夢魇的人被猛然間叫醒。
他黑黝黝的瞳孔中映出孫姝予驚慌的神情,眼中茫然一閃而過,很快便恢複正常,丢下飯碗抱住孫姝予,哭喊道,“哥哥,我頭疼,耳朵裏一直在嗡嗡響。”
那一股蠻勁把孫姝予給勒得夠嗆,險些要喘不上氣,然而阿遇卻不肯放手,一個勁的喊腦袋疼。
孫姝予本想追問阿遇是不是想起了什麽,然而見他痛得雙目赤紅,額頭青筋暴起,只好抱住他,讓他躺在自己腿上,靠按摩緩解疼痛。
阿遇雙眼緊閉,枕在孫姝予的大腿上,半睡半醒間還不忘拿手揪住他的衣服下擺,直到午休時間結束,也不見情況好轉,反倒還發起了燒。
孫姝予同老板娘請了一個小時的假,送弟弟回家,喂下退燒藥,看着他睡下才趕回店中上晚班。
一晚上的時間孫姝予魂不守舍,找錯了好幾次錢,不住給人賠禮道歉,卻抑制不住地反複回想阿遇在午休時怪異的舉動,他潛意識的害怕篤定不似作僞,一定是有類似的事情在他身上發生過,才叫一個人變傻了也刻骨銘心且心有餘悸。
阿遇說他摔倒流血了都沒有人管,是不是在那個時候就留下後腦勺的疤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孫姝予破天荒把打掃清理的工作拜托給同事,到家時阿遇還在睡着,他只好輕手輕腳地躺進被窩裏。
好在阿遇吃過藥後就不再發燒,只是渾身乏力,察覺到孫姝予的靠近,阿遇幾乎是立刻就睜開了眼,掙紮着把孫姝予攏進懷裏,有氣無力地喊了聲哥哥。
阿遇喜歡撒嬌,平時有個頭痛腦熱就要誇大其詞,裝出一副斷手斷腳不能自力更生的模樣,少不得借機占孫姝予便宜,要人抱要人親,還要摸他下面的小縫縫。
這回真病了,卻一聲不吭,孫姝予問他疼不疼,哪裏不舒服,阿遇也只是懵懂地搖頭,清醒後第一句話竟是問孫姝予吃飯了沒有,孫旭是不是又欺負他。
孫姝予突然眼眶發熱,抱着阿遇寬闊可靠的肩膀。
“你怎麽知道他欺負我,你又沒看見。”
阿遇呼吸滾燙,說話的聲音很輕,下巴抵在孫姝予的額頭上,疲倦道,“你提起他就不高興,你最喜歡錢,他還找你要錢,我都是把自己的錢給你的,他卻要來拿,這不是欺負是什麽。”
連一個傻子都知道,搶走別人喜歡的東西這叫欺負。
可孫姝予從小到大連“喜歡”的權利都沒有。
他被一個傻子憐憫着。
“我不想你見他……”
阿遇小聲要求,似乎也明白自己的無理取鬧,小心翼翼地拿眼睛瞄孫姝予,觀察他臉上的神情。
孫姝予驚詫于阿遇對孫旭的敵意。
他很想答應阿遇,卻遲遲無法開口,始終無法擺脫那個陰暗肮髒的童年滋生出的膽小怯懦,甚至是迂腐,像是一個行走在鋼絲上的人,腳下是萬丈深淵,這條單行道永無止境,跳下去一了百了才是解脫,可孫姝予卻始終貪戀這膽戰心驚卻活着的感覺。
他不好保證什麽,只能先點頭以作安撫,哄着阿遇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