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昏暗的儲物間裏不斷響起求饒的拍門聲,夾雜着小孩子凄厲的哭叫,鐘婉心急如焚,阿遇抓着她一條胳膊,不斷質問,“你是不是就喜歡傻子,你一直在騙我!你不想繼續管我,就騙我去治病!”

孫姝予要上前去攔,卻被阿遇狠狠一推,膝蓋撞在樓梯扶手上,險些整個人從二樓摔下去。

藕節般白淨纖細的胳膊很快浮起紅痕,鐘婉顧不得胳膊上的痛意,祈求道,“阿遇,那是你弟弟,你有什麽火,沖媽媽發,是媽媽對不起你,跟你弟弟沒有關系啊。”

她頹然地坐在地上痛哭,被阿遇抓着的胳膊維持着一個高高吊起的姿勢。

阿遇吼道,“你別哭了!”

鐘婉越哭,他就越急,又朝儲物間的門上狠狠一踹,恐吓裏面的人,“你再叫,我就殺了你!”

孫姝予從母子的只言片語中推斷出什麽,想起鐘婉進門時的匆忙一瞥下,她懷中小孩子怪異癡傻的神情,隐約明白了什麽,顧不上膝間的疼痛,抱住阿遇的胳膊,安撫他的情緒。

然而盛怒中的阿遇卻什麽都聽不進去。

鐘婉趁他被孫姝予分走了注意力,擺脫阿遇的鉗制去開儲物間的門。

阿遇的弟弟跪着爬出,膝蓋上鮮血淋漓,都是被阿遇強行拖上樓時在樓梯上磕碰出的瘡口。他哭着撲到鐘婉懷裏,叫喊聲沙啞而又凄厲,看得人心生不忍。

阿遇冷眼旁觀,從看到弟弟的那一刻起整個人就陷入一種詭異的冷靜。

他這副不言不語的樣子讓孫姝予更加害怕,他看着阿遇,阿遇卻看着鐘婉和弟弟。

他背對着光,一言不發地走上前,臉上的情緒叫人看不分明。

鐘婉擡頭看他,懷裏抱着痛得發抖的小兒子,絕望道,“阿遇,媽媽求你了。”

就好像她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一樣。

只見阿遇置若罔聞,在孫姝予驚詫的目光下,提起弟弟的胳膊,把他從鐘婉懷裏撕開,往樓下推。

小孩子枯柴似的胳膊狠抓住樓梯扶手,求生的本能讓他另一只手去抓阿遇的衣擺。

阿遇被他抓得一個踉跄,眼見就要跟着摔下去。

兩個身影一前一後撲出,孫姝予抓住了阿遇,鐘婉卻沒能抓到小兒子,眼睜睜看着他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接着她像只輕盈的燕似的張開雙臂朝前一撲,眨眼間就飛到樓下。

小兒子瘦弱的身軀借着沖力滾了幾下,躺在地上胸口一起一伏,被随後追上來的鐘婉抱在懷裏,奄奄一息道,“媽媽……媽,我好痛,哥哥推我。”

鐘婉手抖着翻出手機給老陳打電話,背着小兒子就要往外走。

阿遇被孫姝予抱着,追不過去,他哽咽着大喊,“你只有一雙胳膊,你只能抱一個兒子,如果我也摔下去了,你會管我嗎!我也是傻子,你管管我啊媽媽!”

鐘婉腳步一頓。

阿遇哭道,“媽媽,你回頭看我一眼啊!”

老陳從門外沖進來。

鐘婉卻站着沒動,她整個人抖如篩糠,把昏過去的小兒子給老陳抱着,語氣裏幾乎是帶着無可奈何的悔意,從牙縫裏擠出,“你帶他去醫院,有什麽事情随時給我打電話。”

她眼神釘在小兒子的身上,腳尖卻朝阿遇的方向一轉。

鐘婉披頭散發,淚流滿面,衣服上都是小兒子磕出的鮮血,狼狽的程度比起被大兒子當街丢出店門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腳步一晃,差點暈倒,堪堪抓住樓梯扶手,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阿遇淚眼朦胧地看着她,難過道,“算了,反正你一直都是這樣。”

他轉身,一步步走回卧室。

孫姝予顧不上管鐘婉,在阿遇關門前追了進去。

阿遇坐在床上,又在神情木然地發呆,直到他的手被孫姝予握住,才聲音嘶啞地質問他。

“怎麽不是每個小傻子都能讨人喜歡啊。”

孫姝予再壓抑不住心中酸澀,跪在床上,從背後把阿遇摟在懷裏,他低頭時又不可避免地看見阿遇頭上的陳年舊疤。

那條蜈蚣般的痕跡牢牢地扒在頭皮上,只有一根指頭長,卻不再生長新的毛發,只能等頭發長些的時候才能完全蓋住,阿遇剛被孫姝予撿回去的時候頭發上都是泥,梳齒都斷了也沒能讓打結的頭發分開,孫姝予只能拿把推子,給他剃了個寸頭。

他問阿遇腦袋後面的疤是怎麽來的,阿遇只說忘了。

聯想到剛才發生的一切,孫姝予心中隐約有了猜想。

過往三十年的經歷讓他和阿遇産生共情,這一刻他更是生出了與這個人惺惺相惜,相依為命的宿命感,喉嚨又苦又澀,連最簡單的吞咽動作都讓他難受無比。

他貼着阿遇的耳朵,低聲道,“父母可以有很多孩子,但是每個人都只能有一個愛人,不管你是什麽樣子,我都不會離開你的。”

阿遇沒說話,依然在發呆,卻把大掌蓋在孫姝予落在他肩頭的手上。

窗外天色由暗轉明,阿遇被孫姝予哄着睡下,完全熟睡了才肯撒手。

他想去給阿遇做些早餐,出房間一看,只見鐘婉還在樓梯上坐着,她面容憔悴,雙眼黯淡無神,看來是一夜沒睡,聽到動靜回頭一看,見是孫姝予,又難掩失望神色。

孫姝予回房,拿了件外套披在她肩頭,在樓梯上挨着坐下。

“阿遇的弟弟怎麽樣了?”

鐘婉嘆氣,“沒有碰到頭,只是有些擦傷,老陳已經帶他回家了。”

孫姝予嗯了一聲,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沒話找話,他心裏對鐘婉是有些怨怼的,可道德與教養又不允許他在一位女性如此狼狽時袖手旁觀。

“弟弟叫什麽啊?”

“于行。”鐘婉的眼淚本來都要流幹了,聽到孫姝予這樣問,卻又立刻泫然欲泣。

“是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的意思。”

孫姝予沉默,知道鐘婉為什麽又再次崩潰,這樣一個飽含父母期待,有別樣寓意的名字,主人卻可能連最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沒有。

“那這麽說,原來阿遇姓于?”

鐘婉笑着搖頭,不知想到了什麽,神情溫柔了許多,“不是的,于行是我和第二任丈夫生的孩子,阿遇的爸爸在阿遇四歲的時候就去世了。”

孫姝予一愣。

“遇這個字,是他爸爸取的,說是爸爸遇見媽媽的意思,希望阿遇長大以後,也可以遇見這樣一個人,就像……就像爸爸愛媽媽一樣。”

鐘婉的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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