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隔物狙擊

“那個人到底是誰?”

貝爾拉莫維奇做了一個吞咽動作,他知道自己不給出一個名字是逃不掉的。這讓他很惱怒,一個狙擊手敢拿着槍這樣威脅他。他是南斯拉夫人民軍的上将!整個軍隊的統帥!這些瘋子,一旦等他有了翻身之地,不,只要給他一個微小的機會,他一定會把他們通通打入地獄。

主聽到了他的禱告,給了他這個機會——

“上将!上将!”外頭慌張的通信兵跑過來,剛到門口被兩個倒地慘死的守衛吓了一大跳,只見巨人一般的雇傭兵馬裏奧站在門口,像潘地曼尼南的撒旦①冷靜而嚴肅地凝視他。

這是個機靈的通信兵,他大叫:“我有重要的軍報!重要軍報!不要殺我,敵人就在附近!”

林奈知道外面已經打起來了,他們離機場貨運樓不遠,炮擊和槍聲大得根本掩蓋不住。他示意馬裏奧把那個通信兵放進來:“有什麽消息趕緊說。”

通信兵如喪考妣:“我們太輕敵了,帶的裝備還是不夠,他們的小羚羊完全掌握了制空權,那個索洛納紮羅夫帶的全了特種兵,人人手裏都是M14,防線拉得特別穩,我們到現在還突破不了大門。撤退部隊又堵在了後面,我們等于前後夾擊,再不支援會全軍覆沒的!”

貝爾拉莫維奇的臉色沉到了底:“天臺上的那個小分隊呢?”

“‘貓鼬’把他們堵在了天臺。”

“這個索洛納紮羅夫竟然為了運一趟救濟糧把‘貓鼬’部隊帶上了,他瘋了嗎?”

“誰也不知道他會這麽做啊。上将,您快想想辦法啊!”

貝爾拉莫維奇看向林奈,露出一個嚴肅的表情:“林奈,我必須先處理了這件事。這是糧食,關乎到塞爾維亞人的生存問題。你也知道薩拉熱窩裏的塞爾維亞人現在多麽弱勢吧?”

林奈猶豫片刻:“你打算怎麽做?”

“糧食必須拿到手,我們不能看着我們的同胞活活餓死在這個該死的地方。”貝爾拉莫維奇憤怒地說:“這些野蠻的穆斯林,難道只有他們有難民我們就沒有嗎?他們一心想着獨占所有的糧食,就是為了擠壓城中塞爾維亞人的生存空間。我絕不會放棄的。”

林奈冷笑:“別裝了,聯合國的救濟糧由當地政府負責,這裏是波黑,波黑政府軍接管救濟糧是符合規矩的。你帶着米洛舍維奇身邊的小流氓去搶別人的東西,就算是為了塞爾維亞人好,那也是搶劫。不然,為什麽不直接讓人民軍把坦克開進機場?”

“糧食是給所有波黑難民的!但只有穆斯林難民是難民嗎?塞爾維亞難民就不是難民嗎?他們拿到了糧食怎麽會分給塞爾維亞人?我們要糧食也是為了救濟同胞,難道還是我獨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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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現在打算叫人民軍的支援嗎?”

“這……倒還沒有必要。”

“呵。我看是不敢。你們怕給人留下話柄。私人武裝的武器裝備和士兵素質不可能比得上正規軍,平時小打小鬧也就算了,這種要命的時候你就做好準備讓他們去送死吧。”

貝爾拉莫維奇也是一頭汗。林奈說得是對的。人民軍不能光明正大去“搶劫”屬于波黑的糧食,所以搶劫行動只能找私人武裝組織。可民兵的作戰能力勢必比不上正規軍隊。

原本,貝爾拉莫維奇沒把這幫穆斯林當一回事。波黑政府軍是出了名的廢物軍,除了幾支從克羅地亞借過來的精銳部隊,從上到下都是笑話,就這個水準還是和克羅地亞合盟的結果了。所以,在決定執行任務的時候,貝爾拉莫維奇也沒覺得塞族民兵打不過這些穆斯林。他甚至認為波黑政府軍不敢真的打起來,沒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索洛納紮羅夫,還帶着特種部隊、武裝直升機和輕型裝甲車護送聯合國的救濟糧。

一開始輕敵了的就是他。這時候只能想辦法怎麽挽回局面。

讓人民軍支援肯定是不可能的,叫人知道了,他貝爾拉莫維奇不僅打不過波黑政府軍,還要求人民軍來救場,他會成為塞爾維亞軍部的最大笑話。況且,軍部也不可能批準人民軍介入這種場合。唯一的辦法,是召集更多的私人武裝進行反抗,突破腹背受敵的窘境。

當然,最壞的可能性就是他們認輸,放棄這批糧食。

上将的目光落在了狙擊手的身上:“林奈,你必須幫我。”

他的傲慢刺激了林奈:“我現在是個死人,而且是個叛國的死人。”

“聽着,林奈,”貝爾拉莫維奇嘆氣:“這件事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我會補償你的,我會補償你和羅曼的,好嗎?只要我的職務還在,我還有權力,你幫我一次,我也還可以幫你。”

“上次你讓我幫你,看看我現在的下場。”

“好好好,那就算是不幫我,就算幫一幫薩拉熱窩的塞爾維亞人,好嗎?他們需要糧食!這麽冷的天氣,沒有糧食你知道有多少人熬不過這個冬天嗎?我們要拿到糧食,然後分發給他們,這是善舉,是能惠及每一個真實的塞爾維亞人的。你幫幫他們吧。”

“塞爾維亞人抛棄了我,我為什麽要幫他們?他們罵我是叛國賊的時候,怎麽沒想到有今天?”

“別發小孩子脾氣,林奈。”

林奈看了一眼後面的女記者。霍莉對他搖頭:“林奈,這老家夥的話不能信。你沒聽到那個士兵說波黑政府軍這次準備充足嗎?你是去送死,你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扭轉戰局的。”

“嘿,小姑娘!”貝爾拉莫維奇呵止了霍莉:“他是南斯拉夫最優秀的特種兵,你在侮辱他嗎?”

“啊,他現在是南斯拉夫最優秀的特種兵了。十分鐘之前他還是個奸細。”霍莉嘲諷他。

貝爾拉莫維奇抹了一把臉:“林奈,我們之間的恩怨說到底是私人恩怨,無論你對我有多麽大的不滿也好,這都只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問題,不涉及到無辜的塞爾維亞人。他們是你的同胞!等到糧食到手了,這一仗打贏了,你想怎麽樣我都奉陪,好嗎?”

林奈反問:“你怎麽保證你的話可信?”

貝爾拉莫維奇信誓旦旦:“我就呆在這裏不走!你把我綁起來,讓你的這位小夥伴看守着我總可以吧?”他指的是來幫手的雇傭兵馬裏奧:“你讓他留下,我就坐在這裏,我要是跑了,或者傷了他一根汗毛,你明天就讓這個小姑娘把今天的錄音發出去,讓軍部來調查我!”

外頭烽煙架起黑色的巨塔,戰争的陰影深切地、遮天蔽日地籠罩下來。林奈知道,再耽擱下去所有塞族民兵都會死在這裏,明天會有更多塞爾維亞人死在陰森的、饑荒的冬天。這些生命并不會被記起,也并不重要——在命運的游戲裏,人類和生物鏈上所有的生靈都一樣,他們還沒有重要到成為這個世界一道不可磨滅的痕跡。

狙擊手把槍往身上一挎:“說吧,要我怎麽做?”

上将松了一口氣:“謝謝你。塞爾維亞人會記住你的。”他頓了頓:“我讓人帶你去貨運大樓。我們必須立刻脫離這種腹背受敵的窘境。”

“武器你提供嗎?”狙擊手挑眉:“這種非常情況,我要一把最好的槍。”

等他趕到現場,情況比他們任何人想象得都糟糕。雷托率領的部隊防線拉得很穩,塞族武裝完全失去了主動權,傷亡的情況嚴重,私人武裝的隊伍并不健全,也沒有帶着醫療兵,傷員無法就地治療,再加上後面被波黑政府軍的撤退部隊堵住了,更不可能送反就醫。

在戰場上出現了傷員并不只是失去一份火力這麽簡單。要救助傷員至少需要一名士兵,如果傷得嚴重需要轉移傷員位置,那就需要兩名士兵擡着傷員轉移,這就失去了三個人。在城市戰的實戰中,一條防線很可能一共只有4到5名士兵,也就是說,如果出現了一名重傷傷員,很可能一條防線就會斷裂。一旦防線斷了,敵人就有了突破口,造成的嚴重後果不堪設想。這也是為什麽正規部隊上戰場醫療兵的重要性和壓力絕不比普通士兵小,因為在傷員累累的情況下,醫療兵發揮的效能越大,就等于給部隊節省兵力并穩定防線。

塞族武裝首先輕敵,再加上遲遲突破不了貨運大樓的大門,被打得慘烈潰敗,林奈趕到的時候一地都是傷兵殘将,剩下的茍延殘喘的民兵以悍馬為掩體還在努力還擊。他們帶來的彈藥也用去了大半,在沒有補給的情況下,情勢對他們只會越來越被動。

“能不能打掉他們東西側的防線,那裏稍微薄弱一點,對你來說應該只是小菜一碟吧?”貝爾拉莫維奇一邊指揮一邊用通訊器聯系林奈:“只要他們的防線斷開,我們一定能攻進大門。”

林奈已經到達候機大樓的頂層,他在走廊上一邊尋找可以用來執行狙擊的房間,一邊測算了距離:“你的支援部隊什麽時候能到?”

貝爾拉莫維奇沒好氣:“已經在聯系了,至少要一個小時。”他注意到林奈立刻改變了方向:“你是不是走錯了?貨運大樓在西面,你現在在東面。”

林奈通過通訊器發出一聲低笑,嘴裏是不間斷的口香糖咀嚼聲:“你的人都打成這個樣子了,支援部隊又要一個小時才能到,我就是現在立刻破了門口那道防線,你覺得以他們現在的水平能搶到糧食嗎?貓鼬可都在裏面,進了大樓還不是送死。”

貝爾拉莫維奇明白了。他看到東北上空正填補完彈藥後返回來的黑色小羚羊:“你是打算……打掉這只‘小羚羊’來轉移這些波黑政府軍的注意?”

通訊器以咿呀的電波聲回答了他,林奈沒有聲音了,狙擊手的瞄準鏡已經落在了小羚羊涵道式尾槳上。這個漂亮的“小屁股”是小羚羊的特別之處,在武裝直升機的設計領域還是首例。

直升機的速度只有子彈的十分之一,林奈信心在握,手裏的RT-20幾乎有他半人高,沉重的槍體壓在他肩膀上,肌肉被壓得緊緊崩住——這就是大口徑反器材狙擊槍的問題,這是很容易令人緊張的武器,它們的威力實在是太可怕了,絲毫不亞于火箭筒,有時候一槍就能令直升機或者坦克癱瘓掉。

但林奈也面臨困難,他找不到能開窗的房間。這意味着他需要隔着窗戶玻璃作狙擊——子彈必須先穿透玻璃再打擊目标直升機。機場候機大樓的窗戶都是落地窗,全封閉,這些玻璃比普通玻璃更厚、更結實,有的甚至防彈,因為機場有特殊的隔音需要,又是交通樞紐,有一定的戰略地位,機場大樓的建設必然比普通民房的建設标準要高。

更精良的玻璃給了狙擊手更大的狙擊難度,玻璃在抵抗子彈的過程中會對子彈造成一定減速和彈道的改變,也就是說,狙擊手做了再精确的瞄準,也無法保證子彈最後能打到哪裏,甚至難以确定子彈是不是能擊中目标物。

隔物射擊在城市戰中其實相當常見,中間物可能是玻璃、紙板、磚石甚至是牆體。在實戰中狙擊手很難得到一個完美的狙擊環境,這要求他們适應任何臨時性的狙擊點,最大程度保證狙擊效果。留給林奈的時間太少了,他甚至沒有機會對機場玻璃進行測試性的射擊和研究,如果這一擊不成,小羚羊就會提高警惕,有意避開狙擊路線,很難再擊中第二次。

小羚羊進入了射程範圍內,林奈還在調整搶位,手指不斷在扳機上磨蹭。

貝爾拉莫維奇再不識相也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打擾他。通訊器一旦沒聲了之後,只剩下林奈手裏的測風儀發出尖銳的短促的叫聲,周圍顯得更加安靜。林奈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那是把一杆機槍直接放在了他的胸腔裏突突地掃射。

黑色的直升飛機騰雲駕霧而來,穿透了大叢的黑煙,槍手坐在機位上面無表情地扶着手裏的加特林。一會兒,他就要大開殺戒。不知道還能有多少塞爾維亞人能從他手底下活過來。

瞄準鏡裏,兩人仿佛有一個視線交接的瞬間。

然後狙擊手的手指動了——

“砰——”

(1:潘地曼尼南的撒旦:彌爾頓的《失樂園》中,撒旦居住的宮殿名為“潘地曼尼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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