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遺産繼承

特種兵踹開酒店房門的時候,艾力克·勃朗拉沃顯得很從容。他坐在房間正中的椅子上,手裏拿着引爆器向雷托抛出一個疲憊的笑容:“終于來啦?”

雷托很嚴肅:“艾力,把東西放下,一切都還來得及。”他周圍的貓鼬一擁而上,将勃朗拉沃團團圍在酒店房間的正中央,M16黑壓壓的槍口排成一圈瞄準了勃朗拉沃的手。

勃朗拉沃毫不在意,甚至認真地抛出問題:“如果抓了我,你是不是會被記上一大功?”

雷托也坦誠回答:“我已經答應從波黑政府軍辭職,今天的演講活動一結束,我就可以正式卸任了。等三天後投票完成,我就離開波黑,我已經和軍方談好了。”

勃朗拉沃一驚:“你的前途也不要了?為什麽?為了你那個小戀人嗎?”

“你讓維修工告訴我你在哪裏,就是想讓我抓了你好給我記功?”

“反正我肯定要被抓的,便宜了別人不如便宜自己人,就當是連累你受審訊的補償好了。”

雷托有點生氣:“什麽時候了,你腦袋清醒一點,艾力,那是三百多個人的性命!他們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他們在軍營裏虐待你,你殺了他們又能怎麽樣呢?”

勃朗拉沃的聲音也提高:“只要是塞爾維亞人就都該死!你敢說他們不是幫兇?你敢說他們沒有助纣為虐?這些表面上無辜的、所謂的‘普通人’,真的就毫無罪孽?納粹當年為什麽能勢如破竹打到蘇聯?希特勒為什麽能在整個歐洲大肆屠殺?沒有每一個支持他的反猶政策的‘普通人’,他能當元首?他能殺那麽多猶太人?沒有反抗就是幫兇!就該死!”

雷托用同情的目光看他。

勃朗拉沃雙眼赤紅:“雷托,你才應該清醒一點。塞爾維亞人殺了我們多少同族?克羅地亞死了多少人才換來了今天的獨立?我們的昨天就是你們的明天!你以為塞爾維亞會甘心看着波黑和平獨立嗎?我打包票,獨立公投一旦通過,他們就會直接圍剿薩拉熱窩,把所有波什尼亞克人都殺幹淨。你今天對敵人仁慈,明天死的就是自己人,只有把他們全殺了,我們才有活下去的機會!”

雷托能理解他,卻不能認同他:“他們不是敵人,艾力,你有仔細看過那些抗議者嗎?他們有的甚至未成年,他們都只是些孩子,只是被政客利用,以後還能改變。”

“你以為那些虐待我的士兵年紀就很大嗎?”勃朗拉沃冷笑:“小孩子們做起惡事來,恐怕才真的要叫大人們自愧不如。孩子是沒有底線的,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底線是什麽。那些欺負同學的學生難道真的單純嗎?那些騙不到零花錢就把父母殺了的孩子真的能悔改嗎?還有樓下這些抗議的小畜生,都只是想找個借口逃課躲避學業的廢物,你救他們幹嘛?”

“那也輪不到你來判他們死罪!”雷托怒喝:“他們真的犯了事,自然會有法律制裁。你是法官還是耶稣基督,你有什麽資格給他們下判決書?”

他氣勢太強,一下子将對方唬住了,勃朗拉沃愣是沒接上來話。

就這麽猶豫了兩秒鐘,已經足夠雷托扭轉局勢,他伸手從腰間掏出槍對着勃朗拉沃的手就是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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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套動作一氣呵成,果斷而準确,勃朗拉沃還在想怎麽接他的話,子彈已經穿透手腕,疼得他五指一張,引爆器從掌心裏掉出來,落在厚實的地毯上。他只來得及捂住流血的手腕發出疼痛的抽氣聲。雷托兩步邁了上去,一腳把那引爆器踢開,連椅子帶人按倒在地上。

勃朗拉沃激烈掙紮,拳打腳踢,整個房間裏都是他的嘶吼:“你幹什麽!你有本事殺了我!立刻就殺了我——”

雷托要和貓鼬兩個人才能強行按住他,給他戴上手铐。面對已經喪心病狂的好友,雷托很冷靜:“我不會殺你的,艾力,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希望你能活着看到和平來臨的那一日,你會知道今天沒能按下引爆器是一件正确的事。”

勃朗拉沃閉了閉眼,淚水流出來,面如死灰。

雷托嘆氣地拍拍他的肩膀,以為他總算能安靜下來,誰想他剛要把人從地上扶起,勃朗拉沃突然一個發力,戴着手铐硬是從雷托手裏掙脫出來,朝着不遠處的引爆器就撲過去——

“砰、砰、砰、砰——”

連續的槍響震得房間地板都顫抖了。一屋子特種兵也不是吃白飯的,眼看着犯人要逃脫,毫不猶豫就開槍。有幾發子彈是同時從不同的槍管裏射出的,四面八方圍追截堵,克羅地亞人瘦削單薄的身體被打得震顫抽搐,大衣上爆開連串的血洞。

雷托還想張口阻止開槍,卻也已經晚了。子彈出膛的火光炸得他視線發金發亮,眼前的畫面是恐怖又華麗的,在恢弘的焰火裏,來自克羅地亞的年輕人虔誠地跪倒,然後上半身也朝着天堂般的光輝投了下去。

貓鼬上來确認勃朗拉沃的屍體:“上校,已确認死亡。”

屍體被擡到雷托面前,用屍體袋裝好,只露出一個頭,勃朗拉沃是瞪着眼的,死前最後一刻他的雙目映出的是那個引爆器,是殺意和執着。但他最終沒能殺掉敵人,死也沒能解開心裏的怨結,所以才表情緊繃。他沒能解脫,死亡也不能給他帶來釋懷。

雷托合上他的雙眼,淡淡地說:“查一下房間裏還有沒有其他人,不要遺漏,他母親應該還在薩拉熱窩,一并抓到案。這事她也脫不了幹系。先不要告訴她兒子死了,就說還在拘留。”

貓鼬聽出他聲音裏的隐忍:“請您節哀。總算沒有無辜的人傷亡,您是做了一件好事。”

雷托疲态已現:“外面怎麽樣了?炸藥都拆除了嗎?”

外頭安全部隊企圖疏散人群的效果一開始很不明顯,群情激昂的塞爾維亞人完全不把他們當一回事。還是貓鼬做事機靈,找酒店拿了兩個黑色垃圾袋裝了點重物就往街對面走。排爆隊伍跟在後頭,全副武裝的防爆服後面印着大大的“爆破”的字樣,立刻激起了人群的反應——

“為什麽會有排爆部隊在這裏?我們是合法游行,你們不能驅趕我們!”

“是不是這附近有炸彈?看上去不像是來驅趕我們的……”

“炸彈?怎麽會有炸彈?”

“你看他們手上的那個黑色的包!真的是炸彈嗎?他們找到炸彈了嗎?”

“我們是不是不應該繼續呆在這裏了?要不然先離開吧,如果有炸彈的話太危險了。”

……

抗議者本來還以為部隊是要驅趕游行示威,結果人家根本沒搭理他們。只見一只貓鼬裝模作樣從垃圾桶裏把黑色垃圾袋掏出來,呼喊排爆人員進行排爆。高大壯實的特種兵将可疑物團團圍住,抗議者越是搞不清楚狀況越是容易恐慌。根本不需要貓鼬進一步疏散,隊伍後面的人已經逐漸開始分散離開。

這時候已經九點半分了。議員的游車行程本來應該在半個小時前就開始的。整個活動必須延後,安全部隊封住了整個街區,禁止車輛和行人通行。雷托到現場的時候人神色已經恢複平靜:“有多少炸藥?拆得怎麽樣了?”

排爆人員還在人行道上一遍一遍篩查:“我們在檢測餘漏,但目前找到的數量也很可怕了。您請後退一些,上校,這裏非常危險,還是交給我們專業人員來吧。”

他微微讓開身,露出了埋在水泥板下面密密麻麻的引線和炸藥包,五十米的人行道水泥板下幾乎鋪滿,引線游走如盤起的蛇群。密集程度連經驗豐富的爆破隊長也搖頭唏噓。

“這都是什麽炸藥?這些人怎麽能搞來這麽多炸藥?”雷托問。

“這屬于硝铵炸藥,是工業建築行業很常見的一種炸藥,可以用來做爆破。犯罪者都是建築工人,他們的職業有利于他們采購和擁有這些炸藥。但不要小看硝铵炸藥,正因為它的性能強悍,才會成為行業最受歡迎的産品之一,而且這種炸藥非常敏感,很輕易就能引爆,爆炸後會産生毒氣。”爆破隊長嘆氣:“幸好發現得及時,如果這麽大量的硝铵炸藥爆炸,別說街上的人,就連這條街的房子也會毀于一旦。真是太殘忍了,這簡直是反人類罪。”

一時間雷托很難形容他自己的心情。這就是艾力克·勃朗拉沃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東西——足以把整條街毀滅的炸藥。人都是渴望在世間留下痕跡的,這是延續生命的一種方式,因此人類格外重視遺産。有的人著書立作,有的人廣施財富,最普通的,繁育後代也是創造遺産的方式之一。但從來沒有人把炸藥當成遺産留給這個世界,這能叫什麽遺産呢?

勃朗拉沃只留下了他心裏的仇恨,最糟糕的是,他今天埋下的仇恨是有繼承者的,還有很多人渴望繼承這份仇恨,并把這些仇恨傳播下去。整個巴爾幹半島的歷史,全體南斯拉夫人的受難史,就是一代又一代的人繼承着仇恨書寫而成的。今天一個仇恨者死了,明天他的繼承者還會把他的意志傳下去,直到這是一片只剩下仇恨的土壤,直到它再也發不出希望的芽孢。

“把這些髒東西全都清幹淨,別留下殘餘。”雷托只能這樣吩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這時候他就格外想念林奈,想念愛人的聲音。他給林奈打電話:“我們要半個小時之後才能出發,這裏還沒有完成排爆工作,要确認路面安全我們才能出發。我和議員商量過了,他已經同意不做巡游,十點鐘我們直接坐車去教堂,這樣不至于耽誤後面的演講活動。”

林奈能聽出他語氣裏的傷痛:“收到。艾力克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是求仁得仁,我無法改變他,也無法改變更多的、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他的繼承者們。”

“你改變過我。你把我變成了一個更好的人。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雷托心裏這才稍微熨帖:“我真想現在就見到你,抱着你,親吻你。我需要你,親愛的。從來沒有哪一刻我覺得這麽需要你。我祈禱你能馬上出現在我面前。”

“我的現在在過來和你們彙合的路上。”林奈笑了笑:“不過不是為了你,今天天氣不好,教堂附近能見度很低,兩個小時前這裏的霧多大,現在就有多大。我認為我親愛的老師可能會改變狙擊方案。我覺得還是要跟着你們保障游街。”

“那你可以往酒店的路上來,我們這裏還在做最後的排查,沒那麽快能動身。”

“等着我,我馬上到。”

至此為止,所有雷托和林奈事先規劃的方案已經全部打亂。他們既沒有按時出發游車,也不能在教堂守株待兔。戰場上計劃被打亂是最正常的事情,事實是幾乎沒有任何一場戰争是能夠按着計劃進行的,但開場就如此不順的情況也難免讓人煩心。士兵們對于不吉利的苗頭總是很敏感,但凡嗅到不對勁的征兆士氣會立刻受到影響。因此,當林奈和他們彙總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到這幫安全部隊有點死氣沉沉的。

林奈察覺到雷托的疲憊和傷心。他趁人不注意握了握雷托的手:“你救了三百多人的性命,三百多塞爾維亞人,即使他們并不完全無辜,我還是要替他們謝謝你。”

雷托不說話,回答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因為差點出現了重大的安全事故,雷托對接下來的行程更加謹慎。他臨時對護送議員的車隊和行車路線做了一些調整,原本議員乘坐的敞篷演講車換成了防彈車,保镖車也做了同樣的更換,前後仍然由四輛摩托車護衛,除了必要經過的路段避開人流量大的主城區。

林奈和雷托同坐在議員的防彈車裏。林奈坐副駕駛,雷托和議員坐在後排。議員對這個突然出現的狙擊手很是驚訝,他在新聞上見過林奈,一下子還不敢确定這的确是塞爾維亞狙擊手。他們這一車,三個民族又齊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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