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北釋(3)
大臣們或嘆息、或搖頭,紛紛離去。沒有人敢上前為這位年幼的女星輔說什麽,而且也無話可說。繇帝不喜歡這個星輔,這是誰都看得出來的。即使——她什麽都沒有做錯過。
北釋維持着向斜前方、向着她的君王邁出一步的姿勢,在那裏默默地站了許久、許久,直到夕陽餘輝将她的影子投影到王座下的階梯上,她才同樣默默地離去。孤單的背影被宮殿樓柱的影子壓得喘不過氣,偌大的宮殿,空得像是只有她,寂寞地走在只有她一人的回廊上。
聽官員那樣的描述,那猛獸分明就是饕餮——龍的第五子,那根本不是兇獸!但是仙界之物怎麽随便來到人間作孽?讓她——北釋,一個年僅九歲的星輔,去擒仙獸?還要活捉?誰能告訴她該怎樣?
夢境在時間已逝的洪流之間跳轉,她回到了安粼,往星樓最高層,預見殿。
不同于縱星閣,北之槃海以水之氣息居多。所以,槃海預見殿內的凝靈,是以水的形态呈現的。與縱星閣預見殿差不多大小的往星樓預見殿內,卻顯得更為狹小一些,因為正中央的凝靈幾乎占去了整個預見殿的面積。那是彙聚的水之氣息以及最精純的甘露的淨池。因為北星輔在水中預言效果更好,所以自往星樓建成後,每次預見時就要潛入水下。
北釋一身黑色的勁裝,豎領、長袖、長褲,那衣服将她包裹得嚴實,因為那是用蛟皮與千年黑海藻皮制的,有防水保溫的功效。站在淨池邊,她深吸一口氣,躍入水中。
通過凝靈,她的意識順着槃海密密麻麻的水網來到藜善。偌大的城市已近乎空城,昔日商業繁榮、人群絡繹不絕的景象已不複見,意識沿着雨過後留下的水泊得已在城中穿行,但無論到哪裏,都是空空蕩蕩的一片,當真每個房屋內都沒有人在。沿途沒有見到一個活人,只有零星的血跡斜撒到牆上的痕跡。她的心絞痛,這裏竟然已成為死城了啊!多少百姓都……
突然,她感受到了一股氣息的接近,雖然距離相隔如此之遠,但她相信自己所感覺到的,是只在古書中提到過的、只有死人才能掌控的
——死魂氣息?!而且,那氣息凝成物立刻就眼見為實——一頭紫黑色的巨大生物出現在她面前,足有一層樓那麽高大的身軀,紫黑色缭繞,透過濃稠的霧氣隐約可以看到其中的生物,豹身、已化尾鬃為刃的獅尾,黑色無神的眼睛長在胸口,以及無頭這一顯著特征——這生物分明是饕餮!可是仙獸怎會運用死魂之氣?那這頭魔獸恐怕就是由死魂氣息凝聚起來的,那也就不用抓回去了!因為這饕餮時假的!而且若是将其抓起來,它恐怕立即就會消散,再次消滅就幾乎不可能了。可是,是誰?為什麽要幹出此等事?
突然,她從饕餮的體內感受到了生命氣息,雖然微弱,但是卻源源不斷地從紫黑色霧氣中滲透出來。被他吃掉的人還活着!她顧不得思考那麽多,既然有人活着,她就要救!
“受死!”她清斥一聲,周圍所有的水元素立即與這一命令形成共鳴,地上的積水瞬間聚成一個凝固的球體,而且是排出了所有雜質、塵埃,密度為普通水上面倍的水之氣息凝物。“既然你貪婪得連自己的頭都吃掉了”,她冷冷地道,水凝球高速旋轉起來:“那,不要身體也無所謂!”
剎那間,時間仿佛靜止,只見方才還嚣張不已的假饕餮,在水凝球轟擊體內的同一刻就停止了所有動作,只有胸口那與水凝球一般巨大的血窟窿,以及消失了的水凝球,告訴躲在暗處的那人,北釋已經發動攻擊。好快!竟然連他都看不見!下一刻,饕餮那巨大的紫黑色身體爆炸開來,他也噴出一口鮮血,憤恨的同時卻不禁欽佩起自己的對手——讓高速旋轉的水之氣息凝物在另一個能量體內運作,與精神聯系不斷,并且控制着發出如此強的攻擊,這已經不是一般星輔做得到的了。他不得不承認她的精神力比他高出不止一截。難怪繇帝對她如此頭疼。鬼魅開始真正重視自己的對手,既然如此強悍,為何不——加以利用呢?
此時,在假饕餮消失的地方,出現了一個黑洞,從裏面傾倒出來的正是那些還有微弱的生命氣息的百姓們,特意注意了一下生還者的人數,她的心還是略微抽搐——這些人還不及原來人數的十分之一。而且這些人似乎都染上了怪疾。就在這時,極度疲勞的精神力強行将她的意識拉回本體。在失去知覺之前,她想到的就是:“要向陛下禀報此事,然後領悟君王所期望的意!就算是燃盡生命也……”
可是,領悟來的除了治愈之意,還有背叛,與一一君王所期望的——永恒的長眠。
在領悟意時被繇帝授意的鬼魈幹擾,這是她怎麽都不會想到、也不會相信的……
可是——那是真的!她全心全意效忠的君王——背叛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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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屬于将來的夢境又降臨了。這一次,北釋所看到的是一片濃煙,但她仿佛被隔絕在這個世界之外,沒有預想中應有的刺鼻氣。在那濃煙中有光,深橘紅色的,像沸騰的血液一般跳動着的光。在黑暗中明暗交替着瑰麗的窒息。那是火焰?這地方着火了嗎?
順着火光,她摸索着按着自己的直覺走上去,上了一層又一層的樓梯後,她來到了一條回廊內,走了幾步後,她不受自己意識控制地轉身,伸出手向身前的濃煙之中推出,而觸到她手指的是堅實的木料,而且也并沒有她想象中的灼熱感,但從濃煙的黑色程度來看,火源就在那間房內。她走了進去,腦中一片空白。
她心底升騰起一種奇異的感覺,恐懼之中帶有期待。因為她知道這是在夢中,可也正是因為如此,就越逃脫不掉。夢中的她的身體不受自我控制。夢用它的羽翼将她緊緊地包裹,那種感覺,比窒息更可怕。
屋內的濃煙讓她什麽都看不見,但她知道濃煙背後有什麽,有着——她所恐懼與期待着的什麽。像是響應她的思想一般,眼前的那一小塊濃煙逐漸淡去,僅是那一小塊而已。但是随後她就看見一個人。那人背對着她,黑色的長發垂墜于腰間,身上披着一件顏色如火一般的長袍,鮮紅如血,火焰絲絲縷縷,如同蛇一樣地圍着那人旋轉,像舞蹈,像朝拜,也像是欲望。漸漸地,火蛇攀到那人身上,但是紅色的長袍沒有燒壞,那人也依舊站在原地,絲毫沒有痛苦的樣子,不知是等待死亡還是別的什麽。察覺到那人回頭的動作,她第一次掌控了自我,在夢境中向後退了一步,不!不!她知道自己在恐懼的是什麽了,她不想知道那是誰!
就在她腳尖即地的下一刻,場景一變,眼前是完全的黑暗,只有身前的火光給予她光明與——死亡。她擡起手,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換上那鮮紅如血,明豔如火的長袍。然而這一次,圍在她周身的火焰點燃了長袍,她在極度震驚下渾身冰涼,冷汗沁身,但心中卻極度平靜。那個人是她自己呀,她夢見自己的死亡了……
可是,與西星輔哲的交換條件還沒有達成……而且她在未預見下一任的星輔前就預見了自己的死亡。這難道意味着——槃海要滅亡了嗎?她該痛心還是高興呢?
這時,對熱的感知又回來了,下一刻的灼熱帶來的巨痛感讓她險些暈死過去。
也是這一刻,她從夢中驚醒,身上不适的感覺依舊還在,但并非火焰的灼燒所致,那是力量耗盡後的空虛感。她還活着,這是北釋醒來後的唯一想法。可是,這并不包含劫後逢生的喜悅。因為不久以後,她的死亡終究會降臨。因為——她已然預見!
突然,危機感襲來,北釋一個閃身騰躍,到離懸崖邊上更遠的地方,但被困禁了五年的身體反應能力并不如她的意,反倒是側向滾了幾周,但餘光中她瞥見了,那一襲如死神披挂着的黑色鬥篷,還有來者手中泛着寒光,直取她咽喉的匕首。
是鬼魈!走狗的鼻子倒是挺靈,但是她和西哲的約定還沒有達成!所以她還不能死!手一撐勉強站起,猛一擡腿,一腳正中匕首,但因為缺乏力氣,本計劃着應插到鬼魈喉嚨處的兇器只是劃開了系着鬥篷的繩子,順帶挑開了兜帽,黑色的維幕落下。
北釋震驚中帶着恐懼地盯着鬼魈從不示人的面孔,口中不禁喃喃道:“已死之人?”而回應她的是蒼老的,如同粗糙金屬摩擦的聲音,“不,我是将死之人。”
鬼魈的眼睛是沒有焦距和光彩的漆黑,這是已死之人或失去靈魂者的标志。而他的皮膚幹枯如木,顏色更是驚人的相似,從他身上,北釋還隐約感覺到同類的氣息。“你……也曾是星輔?”她試探着問道,并在心中下着判斷,哪一國的?身如枯木,難道是?
“我是要殺你的人。”鬼魈撿起僅被踢落到懸崖的匕首,又沖了上來。北釋一邊問道,一邊全力躲閃,“你曾是東之劼安的星輔?你是東棫,上一任的滅國星輔……”
“我的君王永遠只有繇王陛下一人!”鬼魈情緒明顯激動起來,這更證實了北釋的猜測,從開始散亂的匕首泛寒的青霜光影中,她斜斜避開直刺面部的刀尖,怒斥道:“身為星輔應以萬民這重!就因為你的固執,劼安到現在都動蕩不安!已經三十多年過去了依然沒有完全恢複生機!你怎麽可以拿百姓的生命,當作是自己與皇帝不和和威脅争辨的賭注!星輔身為天之輔,讓人民衣食無憂才是你的天責!”
“你懂什麽!他一個無心為政,唯唯諾諾的人怎麽配當我的君主,屬國的使者當庭斥責他的時候,他君王的威儀和骨氣在哪裏?!屬國的君隊來犯的時候,他又躲到哪裏去了?!在戰場上最先指揮,身先士卒的人是我!”匕首劃下她的一片衣袖,卻未傷到她分毫。
“那你就指揮到底!将數十萬軍隊抛在戰場讓他們群龍無首,不攻自破,将身後的城郡留給屬國軍隊屠殺的不也是你嗎?!”北釋一腳踢中鬼魈胸口,卻發現那觸感根本不是人體應該傳達給她的。見狀,鬼魈忽然停下動作,兩人都站在原地劇烈地喘息着,但是誰都不敢掉以輕心,神經都緊繃着。
鬼魈先開口道:“你殺不死我,我肉身已滅,這是木之意移花接木之術,可以将生命轉入任何植物之中,我現在只有靈魂是自己的,這裏沒有水,你打不過我,正好西星輔也不在你身邊……”北釋打斷他的話,“不,你的靈魂都不屬于自己,你的心被鬼剜去吃掉了!”
鬼魈仰天大笑起來。“你說屬國軍隊屠城的事?那是當然,只要劼安沒有一個人活首,下任劼安的王就只能從曾經的東之屬國中挑選。天意啊!在戰場上時,我預言到了下一任的劼安帝王瑾以及東星輔瑜,還有能幫助我實現願望的繇王陛下!天命注定我命不該絕!為了我統一回國的願望,我願為繇王陛下赴湯蹈火、鞍前馬後,供以驅馳。至于劼安怎樣,都與我無關了……”他仰天大笑,這笑聲分明是痛快的,但聲音之中始終有散不去的無奈。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