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池硯原本就知道大小姐這段心情不怎麽好,也變着法子地順着毛捋,今天接她來明軒吃飯也是抱着哄大小姐的意思。
一路過來,好容易到了明軒,大小姐心情勉強算是明亮了點兒。
迎面就遇到了鹿子星來觸黴頭,池硯心裏就竄了股怒氣。
然而他又是越生氣,越不動聲色的人。
大小姐在鹿子星面前的時候,他是半分眼神也不想分給鹿子星的,但等到大小姐往前走了。
他才難能可貴地分出了一分眼神,把心裏那壓抑着的的不爽的冷意盡數傾倒了過去。
而後頭也不回地邁開腿,跟上了前面的祁許遲。
明軒的包廂其實不算多,尤其是這片商業區寸土寸金,流量大到不少資本家都想分一杯羹,因而建在這兒的明軒原本是走高端路線的,也被迫縮了一縮,包廂的那點兒數量寒碜得可憐。
祁許遲自覺也用不着那麽瞎講究,但池硯大約是腦子不好使了,抱着要把她養回從前那樣嚣張跋扈的決心,首先就得從吃穿住行裹上奢靡的外衣,将人的意志力泡軟。
所以臨到明軒前,就已經安排好了包廂。
若不是來得匆忙,他原本還想包場了。
祁許遲并沒有太生氣,在她這裏是沒有鹿子星這個人的,連沈律都得靠沈遲的技術支持才能激起她一點兒火氣,鹿子星還并不能讓她有什麽情緒波動。
尤其是對方的那幾句話,不痛不癢的。
手段太低。
她是這麽想的。
但池硯不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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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體貼地給大小姐挪座位,周到地給她提供用餐服務,悉心挑選着她感興趣的話題,還得小心地觀察大小姐的神色。
再後知後覺,祁許遲也反應過來了,這是在哄她。
她舉着杯子猶豫了一下。
有點難以形容這種微妙的心情,她并不是完全對池硯毫無感覺。
兩個人認識這麽久,對彼此的熟悉程度和默契程度是外人難以想象的。
他當初毫不留戀地離開,回來後卻又當作那些離別沒發生過一樣,無縫連接地對她好,甚至是……接吻。
她很配合地什麽也沒問,可那不代表她也能當作什麽也沒發生。
她肯承認,自己對池硯還有感情,做不到完全不在乎。
但她也做不到,像從前一樣喜歡他。
仿佛是驚弓之鳥,付出真心不再是容易的事了。
“一會兒去江邊?”
池硯問。
祁許遲擡起眼,神色平淡,看不出什麽情緒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着聲音,“行。”
池硯動作頓了頓,垂着眸看了她片刻,聲音刻意壓低了點兒,清透的少年感頓時消失,屬于男性的氣質浮出水面,勾得人耳朵癢癢的。
“生氣了?”
“生什麽氣?”祁許遲勾着唇笑了,看向對面的人,兩人視線在空中相撞,莫名就生出了幾分難言的暧昧感。
這微妙的笑瞬間便掩蓋了方才的冷淡,空氣仿佛是又活絡了起來。
她向來擅長将自己的情感剝離出來。
池硯微微愣了一下,而後放下了手裏的筷子。
他理了一下衣領最上方的扣子,語氣透着股無可奈何,“別把我關在門外,許遲。”
“求你。”
祁許遲瞳孔放大了一瞬,手裏的勺子掉落在瓷碗裏,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像是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祁許遲無意識地舔了下唇,忽然有點不知道說什麽了。
她垂下了眼,手指漸漸收緊,避開了他的視線。
“我會永遠遷就你,永遠偏袒你。”
他說。
而後,他忽然起身,半蹲在她身前,平視着她,用手順了順她鬓邊的軟發,“但你別總把我關在外面。”
最後幾個字的語氣極輕,“我也會傷心的。”
頂上的光灑下來,落在他身上,仿佛是潤了顏色,讓他整個人都顯出一種微妙的溫柔來。
他的眼睛裏總是帶着股堅定的熱烈,像是在追随自己的信仰般。
過了好一會兒,祁許遲收緊的手,漸漸地松開了。
心上壓着的那一把厚重的鎖,也終于罕見地松動了。
還有她那一聲微不可查的“嗯”。
從會所裏出來以後,沈律站在公路邊上吹了十分鐘的冷風,才鑽進車裏,一言不發地閉上了眼。
車開回了祁明的別墅,他用指紋開了鎖,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他扯下西裝外套,沖進浴室裏扒着馬桶吐得昏天黑地。
一聲又一聲的幹嘔聲過後,他才撐着馬桶邊緣站了起來,沖幹淨臉和手。
鏡子裏的人臉色蒼白,卻絲毫沒有醉意。
他抓了一把頭發,打量了一會兒,在自己身上找不出什麽異常後,才摸出手機給沈遲打了個電話過去。
幾秒後,電話接通了。
他唇角難得勾了勾,笑道,“小姨。”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他笑了笑,語氣柔和了些,“妹妹沒找我要錢,我見到過她了,過得還行,沒什麽事。”
“小姨,您也別老只問我,妹妹煩着我呢。”
他起了身,拿着電話從浴室出來。
“這個得您自己去看,她天天讓我滾,我也沒法給她打錢。”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沈律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輕輕嘆了口氣,接着說道,“小姨,妹妹現在變了很多,您找個時間和她好好聊聊當年的事吧。”
他頓了頓,又說,“小姨,我媽媽的事已經過去了,她不怪您,我也是。”
那邊不知過了多久,才‘嗯’了聲。
電話挂斷,沈律坐了下來,擡起手臂,遮住了眼睛。擋開那煩人的光線。
不知怎麽,他今天碰見祁許遲,忽然想起了從前。
說來也奇怪,明明,祁許遲一直是個肆意妄為的性子。
但他回來後,發覺妹妹當真是變化了很多。
連接機的時候,那樣招惹她,她也沒生什麽氣。
就好像壓根不在乎一樣。
他其實不太懂得要怎麽做,他和妹妹之間,仿佛是隔着巨大的冰川,怎麽也融化不了。
他也嘗試過對她好,也想過像別的哥哥那樣,道個歉,解釋一下當年的事。
然而到了開口的時候,他才發覺,妹妹要的從來不是他的解釋,妹妹也從來不是怨的他。
那天去祁許遲家的時候,他其實帶了卡,也帶了鑰匙。
手在口袋裏摸索了許久,最後卻只拿出來一朵花來逗她。
這些天,他變着花樣招惹她,倒是比平時聊得多了些。
今天碰見妹妹,他很意外,看到她身邊的人時,卻又帶着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爽。
祁許遲平日總擺着一副冷淡的模樣,就算是遇到熟悉的朋友,也只是臉色好看點,說話做事也正常。
但卻,沒有一點兒人味。
他知道她從前是什麽樣,所以也看得出她如今的那股子喪氣。
從頭到腳都寫着‘無所謂’,遇到什麽都情緒波動不大,好像對什麽都沒有興趣似的,二十來歲就已經提前進入到了老年人的心态,仿佛什麽都看開了。
他想着法地惹她,就算他不能讓她開心點兒。
至少也不要,毫無生氣,對生命都像沒概念似的。
那是種很危險的狀态。
然而今天碰到她的時候,他才忽然發現,好像也不全是自己以為的那樣。
只有在池硯身邊,妹妹才像是個人。
鹿子星裝作和池硯很熟時,妹妹臉上一閃而過的不爽,池硯哄着她時,她緩和下來的臉色。
還有,池硯在,她才會露出的那股,從前的驕矜。
沈律靠在床邊,不知怎麽,唇角牽了一下。
其實,只要妹妹肯好好地活着。
那在誰身邊,也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