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6夢
晏羽的腦海裏有那麽一瞬的空白,像是被從緊貼對方胸口的右臂竄起的那股細碎電流擊中,心底刮起了陣風,将渾身血液吹得一浪高過一浪。
一種他從未體會過的感受,驚悸中裹着絲絲暖意,猝不及防,卻不讨厭。
雖然之前易乘風扶他練習站立,兩個人也是近乎擁抱的姿勢,但這一次顯然不同于那種看似彼此平等的面對面,而是完完全全以一種依附的姿态靠在他懷裏,讓他負擔了自己所有的重量。
上一次這樣抱過他的人是誰,複健醫生,還是護工?
他對待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樣,把他當成一個需要幫助的對象嗎?這麽一想,內心的潮湧似乎又緩慢平靜下來,應該是吧,抱他當然是因為他不能走路啊,不然還會因為什麽!
“阿晏你累了嗎?”走在前面的同學轉頭問。
晏羽趕忙搖搖頭,掩飾地向評委席看了一眼。校領導和評委們似乎對兩個隊伍之間停頓過長有些不耐煩,亦或是對他剛剛引起的意外局面不太滿意,每個人的表情都略顯嚴肅,低低地交流着什麽。
易乘風一直将他推到二六班的觀衆席,同學的贊美和驚嘆紛至沓來,像股勁風吹淡了剛剛那點蒙昧。
晏羽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安靜地将輪椅靠邊停在過道上,“謝謝了。”他低着頭,聲音也幾不可聞,易乘風,剛剛,謝謝。
司娉帶着笑,有點興奮地跑過來,直接坐到挨着過道的那張椅子上,“阿晏,太棒了,比我想象的還要好,還要反應熱烈。”
反應熱烈很好嗎?領導不這樣覺得吧。晏羽不太自信地看向她,“該不會我把事情搞砸了吧——”
“管他呢!”司娉完全沒有了賽前的那種志在必得,“你彈得太好了!大家配合得很好!就是這樣的!不管我們拿的第幾名,這就是我想要的演出!所有人肯定都不會忘記的,成功就是這樣啊!”
“阿晏你要讓我們用眼睛看一次你的表演,剛剛我都恨不得後腦勺生出眼睛來啦!”
“就是就是,你是不是學過聲樂啊,聲音、氣息控制得都特別好,就是那種淡淡得讓人想流淚的感覺……我剛聽化學老師跟人說,這歌讓他想起了年輕的時候呢!”
“有機會給我們唱幾首流行歌曲聽聽吧,或者你想唱什麽都行,最好是彈唱!”
大家圍着晏羽興奮地聊起來,王坤從後排繞到這邊,用手裏的文件敲着那幾個人的腦袋将他們趕回座位上,“觀賽也是比賽懂嗎?趕緊坐好,朱主任要來檢查紀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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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着又對晏羽說,“太棒了!在你們唱之前,我從沒注意過絨花這首歌。剛剛突然得知你們調整了曲目順序,還捏了把汗,真是完全沒必要啊。”
司娉撒嬌地問,“母後大人,兒臣們表現得這麽優秀,有沒有什麽賞賜呀?”
“有啊,如果你們拿了名次,今晚的慶功宴就可以超預算點菜,多出來的我買單。”
大家瞬間興奮,那就是慶功宴一定有咯!的确是每逢過節前夕這種,王坤老師就會組織大家找個理由聚聚餐,一學期有那麽一兩次,彼此聯絡感情,也為了給大家減壓。
生活委員趕忙确認,“不是玩笑吧,那我這就打電話到‘危樓小館’定包間,趕上過節晚了不一定有位置。”
危樓小館就在離學校不遠的小街上,很受學生歡迎,價格不貴又好吃,二六班聚餐的主根據地。
“阿晏也一塊兒去吧!”王坤拍了拍晏羽的肩,“和家裏說晚一點回去,到時候讓同學送你。”
晏羽點點頭,覺得自己的新同學和老師真可愛,比賽剛下場連成績都還不知道,就已經确定如何慶祝了,好灑脫啊!
什麽時候自己也能像他們這樣?
大概是觀衆的熱情都被晏羽的琴聲和歌聲一舉耗盡了,比賽的後半段簡直成了垃圾時間,評委歪在椅子裏眼皮打架,下面的觀衆兀自聊着天。
只有三三班登臺的時候大家稍微關注了下,他們開場唱了一首《燭光裏的媽媽》,雖然不算紅/歌,但選曲很藏心機,畢竟教師節過了沒多久,贊美老師總不會有錯。
而且他們班的同學每人手裏拿了一支蠟燭,前奏響起的時候開始彼此傳遞着燭火漸次點燃,舞臺效果和氣氛還是蠻不錯的。
馮婉悅從後排扒着椅背湊到司娉耳邊,“就是那個第一排左起第四個……漂亮嗎……易乘風……關系很好……”
“挺漂亮啊,是溫柔賢惠型!”司娉的回應就沒那麽小心翼翼了,“你不會飛醋吧?嘻嘻。”
“要死啦——”馮婉悅撲上來掐她脖子。
晏羽在旁邊被迫聽了一耳朵,不由得也将目光投向了臺上一排第四那個女生,是易乘風喜歡的女孩嗎?
也不奇怪吧,他那麽帥,又是女孩兒們歡迎的陽光運動型,有人喜歡他很正常,他也喜歡對方嗎?
晏羽轉頭看了眼後排枕在椅背上睡覺的覺皇大人,喜歡的人在臺上唱歌,不該是這種反應吧……
比賽是現場就出成績的,所有班級演唱完畢,評委開始統計得分和名次,這期間有學生的才藝表演,但反響都沒有晏羽彈唱時那麽熱烈。
最後,終于到了公布成績環節,司娉還是有些在乎的,脊背繃得筆直,恨不得将耳朵豎上天。
三等獎4名,其中沒有二六班……二等獎3名,還是沒有二六班……
這就很刺激了,要麽是一等獎,要麽是陽光普照的精神文明獎,坦白說采用這種鋼琴伴奏的形式是有些冒險的,觀衆的反應太激烈很可能拂到領導和評委的逆鱗。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主持人手中的信封上,好像在期待奧斯卡最佳影片揭曉。
“獲得本次歌唱大賽一等獎的班級是——二年六班!恭喜——”
啊——
二六班的方陣登時沸騰了,司娉和馮婉悅高興地抱在一起又叫又跳。
“阿晏這是你的功勞!”司娉笑着大聲對晏羽說,還興奮地拉起他的手晃了晃,随即握着自己的兩根小辮兒跑去臺前領獎。
王坤也特別開心,用手在嘴邊攏了個喇叭,“等會兒大家先回教室換衣服,四點半準時出發去飯店,路上結伴走,注意交通安全!時間有限,不許遲到,遲到的罰水三杯!”
比賽圓滿結束,學生們按照班級漸次離場。身穿軍裝的和西裝革履的走在一起,五四青年和曳地長裙并肩而行,拉拉雜雜的,看起來十分有趣。
晏羽靠邊跟在人群後面,和王老師一起往教學樓去。
他的視線掃過許多個中山裝的背影,随即停在易乘風身上,他也落在人群後頭,但身邊走着一個女生,一排第四。
是真的——
晏羽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能看到那個女生時不時扭頭跟他說話,臉上挂着熟絡的笑意,還擡手幫他整理了一下衣領。
他們一直走到教學樓門前才分手,女孩從正門進去,易乘風轉身走向西側門。
“阿晏你不換衣服嗎?”餘琦站在儲物櫃前小聲問。
晏羽從窗外收回視線,“不了,回去再換。”仔細看的話,他身上的中山裝跟其他同學還是有區別的,紐扣是三個一組,很精致,左肩到衣擺繡有暗色的雲紋,不是那種租借的演出服可以相比的,這是他自己的衣服。
“走啦阿晏!”司娉叫他,換好衣服的好些人已經準備好一道走。
晏羽推着輪椅跟他們一塊兒。
趙柏生用胳膊肘碰了碰劉開迪,“你們出來的時候吵什麽?”
“還不是二班那個賤人,譚赫倫。”劉開迪一臉不快,“嘴欠,說咱班拿第一是利用殘疾人博取同情……放他媽的羅圈屁!”
趙柏生看了眼前面的晏羽,“這話可別傳出去,你上回踢球腳踝受傷,風哥就看他很不爽了,要是讓他知道了,那孫子可能要廢。”
他想起什麽似的,“其實前兩天他在廁所剛被我倆擺了一道,不爽也很正常……”
趙柏生給劉開迪講了衛生間救火的事情,倆人嘻嘻嘿嘿樂了一路。
危樓小館不算遠,走路過去也就十來分鐘,他們這第一批出發的已經到了門前。
晏羽擡頭一看,登時心裏涼了大半截,這簡直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天塹,二三十級臺階一路鋪到店門口。
跟他同行的幾個也有點兒傻眼,光想着敞開肚子吃一頓了,誰也沒顧及到這茬兒。
司娉看了眼這裏面唯二可能指望得上的男生,對劉開迪和趙柏生說,“你倆,幫忙擡一下吧。”
說完又不放心地瞟了眼趙柏生,覺得這根絲瓜好像不靠譜,大概他自己爬上去都得喘半天。
“能喊個店員出來跟我一起麽?我怕我這關鍵時刻掉鏈子,再摔着阿晏。”這是一根很有自知之明的絲瓜。
晏羽覺得有點尴尬,他一個人的問題,讓大夥兒都陪在門口頭腦風暴。
“我來吧。”身後突然響起易乘風的聲音,說着話已經俯身抓緊了輪椅的一邊,對着劉開迪努了努下颌,“你倆擡那邊吧,穩着點兒,別手滑。”
晏羽的全部感官突然都被旁邊這個影子吸了過去,好奇妙,不管在什麽地方,只要易乘風在,他就沒那麽擔心。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煙草味,随着吐息隐約傳過來,未成年就吸煙?
“風哥牛逼啊,我看你一個人就能把阿晏抱上去。”趙柏生幾乎就是搭了把手,沒吃什麽力,這邊都壓在劉開迪手上,所以抽得出工夫來調侃易乘風舞臺上那個公主抱。
易乘風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羨慕麽?凱蒂腳受傷的時候哥們兒還背過他爬四樓呢。”
“對對,那會兒我媽天天給我炖大骨頭,補到快一百六了,阿晏這輕多了!”劉開迪總結似的,“風哥最講究了,絕對夠哥們兒意思!”
就是這樣了,他對朋友都是這麽好的,自己并不是特例。
幾十級臺階一路邁上去,劉開迪有點兒喘,易乘風還氣定神閑地,接過輪椅推着往包間去。
“吸煙有害健康。”
身後嗤笑一聲,“煙盒上寫了。”
“而且一點兒也不酷。”
“知道了。”
知道什麽呢?有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知道了,然後是做還是不做呢?
晏羽剛想再說什麽,又生生梗住了,健康這種東西,只有你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它有多寶貴……
好說教啊,他自己不懂嗎?何況,現在沒有健康的人是你自己啊。
作者有話要說:
易大風:為什麽不喜歡我吸煙還在家裏留煙給我?
晏小羽:因為我一直在等你來。
易大風:……(心髒被擊中,十環!)
晏小羽:(好好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