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17程

蘇享惠堪堪站起身走過來,看見兒子這樣一副死活任命的模樣,眼淚呼啦就落了下來。

這就等于他什麽都認了,只剩乖乖聽候發落的份兒。

蘇享惠一把抓過皮帶,甩手照着易乘風抽了過去。

自從他傷人入獄,蘇享惠便再也沒有動手打過他,這一下本也是估摸着距離發洩一下情緒的,正在氣頭上失了準頭,啪的一聲脆響,皮革結結實實抽打在了皮肉上。

易乘風沒有躲閃,只覺得左頰火辣地疼了一片,眼眶下的皮膚登時腫起來,那種緊繃感連眨眼的時候都很明顯。

“小畜生!你着了什麽邪魔?今天當着我和你爸的面兒,一五一十地給我們說個清楚!省得我倆以後活着沒臉到外頭見人,入了土都沒臉去見你老易家的列祖列宗!”

蘇享惠的吼聲帶着顫抖的哭腔,整個人都氣得簌簌發抖,像是随時可能厥過去。

易乘風其實更擔心他爸的身體,畢竟是搭過橋的心髒,真氣出個三長兩短來速效救心丸都未必管用。

事已至此,他用力咬了咬後槽牙,艱澀地開口,“爸,媽,兒子對不起你們,你們如果真能聽我解釋,就讓我今天在這兒把話都說了。”

“我的确是跟小晏好了……”

易乘風說出這句頓了一下,看見他媽咕咚一聲跌回沙發裏,掩着唇劇烈地抽泣,他爸像是長長地嘆了口氣,臉色更加青白。

“他因為擔心我有事又聯系不上我,昨晚一夜沒睡好,今天孤身一個人開着車從蓮城趕過來……他腿不好,生平第一次開車出蓮城,路上連口水都不敢喝。要不是我非得留下他,他可能就不聲不響自己回去了。”

“六年前,我從梅河嶺回來,那會兒找工作特別不順,我急着想賺錢就背着你們跟八萬幫人讨/債,那不是什麽正經行當,我住在外頭也不敢給你們知道。樂樂怕你們擔驚受怕更不敢跟你們說,偷偷去找了小晏。”

“我住在三樓,他上不去,就每天下了班去樓下守着堵我,勸我回頭,一連好些天,給那些小混混連驚帶吓的也不肯走。”

“後來我沒辦法,只好答應他不做了。他又開始到處找關系,幫我報名成教學院的課程,逼我去學一門手藝,給我查資料買書……要是沒有他這樣拉着我,我根本也過不成今天這樣。”

“可能你們覺得我坐牢是他害的,當年他在學校裏被人綁架……”易乘風想起那天的情景,心緒依然難平,“我的确氣炸了,那幫畜生那麽侮辱他,我恨不得讓那些人償命!”

“知道當初蘇享華為什麽跑麽?”

站在角落的蘇一樂倏地睜大眼睛看過來,滿臉難掩的驚恐。

“不只是因為他欠了尹煦棋牌社的十幾萬賭債,還因為他為了抵這筆債,答應了錢罡去幫他們綁架小晏!是蘇享華那個王八蛋,把他綁在儲藏室裏,堵了他的嘴讓他連求救都做不到!”

“錢罡和譚赫倫他們的宿怨是我惹出來的,他們不敢來找我就設計去欺辱他。小晏當時認出了蘇享華,就是因為他是我舅,他半個字都沒說過!我知道他不是為了蘇享華的一條爛命,他是怕我再打那個混蛋一頓受處分影響高考。”

淚水無聲地沖刷過易乘風的臉頰,将剛剛被皮帶抽打過的皮膚浸得生疼,卻沒有他此刻重新被撕裂開的心疼。

“他今天之所以不顧一切地跑過來,就是因為他聽說蘇享華回來了,他比誰都害怕我去找蘇享華把他打一頓……爸,媽,但是我不會了,十二年前因為我的不顧後果讓你們二老跟我操心受累那麽多年,也讓小晏心裏帶着莫須有的愧疚病到咳了血,在醫院的ICU裏足足躺了半個月才醒過來。”

“他當初每天給我補習,追着我做作業的心血全都白費了,要說對不起,也是我對不起他。”

“當年的康律師,曾經是小晏父親的助理,他能出面幫忙根本就不是什麽做研究,肯定是小晏去求他的。”

“還有,我爸當年心髒大手術,我在裏面急得恨不能越獄。當年那麽大的一筆手術費,根本不是劉開迪和趙柏生他們家湊出來的,那些都是小晏一個人,他把自己大學裏辛辛苦苦研究出來的發明專利給賣了,湊了二十七萬給我爸做手術。”

“他不敢說那是他的錢,怕你們恨他不肯用,就找了阿迪他們幾個幫忙,兜着圈子把錢拿給你們。”

“我爸的病是因為我得的,這個我知道,如果不是小晏幫忙救了我爸的命,那我就是氣死親爹的混蛋,這輩子我都活不出人樣來。”

易乘風雙頰的眼淚泛着水光,他從小到大都沒這麽哭過,今晚掉的眼淚簡直要比之前三十年的總和還要多。

“爸,媽,我知道我喜歡一個男孩給你們打擊很大,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不正常。我喜歡小晏,可能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喜歡他了,我喜歡跟他在一塊兒,想對他好,看見他開心我就覺得高興,看見他受委屈我就心疼到不行,一輩子不管在哪兒都放不下他,不管他是男的女的,我喜歡的就是他這個人。”

蘇享惠投來心碎又絕望的眼神,自然也難掩得知真相的震驚,“我就說你這兩年賺了點兒錢,梅川就放不下你了,見天動着心思往蓮城跑!就是被晏家這個小妖精給勾搭丢魂兒了是嗎!長得好看的女孩子也多得是,看不滿意咱們可以慢慢找……”

“大風啊,你想過這件事的後果嗎,你讓我和你爸以後怎麽在梅川擡頭做人?你這輩子就跟他待在一起,不要孩子了?不留後了?你老了誰來管你、給你養老?”

“就算我們易家和蘇家都欠他的,要怎麽還你讓他開口,我就算砸鍋賣鐵搭上這把老骨頭我也認了,他不能禍害我兒子呀——”

蘇享惠在客廳裏嘤嘤哭訴,對着沉默的易培和易乘風。

蘇一樂不知什麽時候偷偷轉回了房間,關了燈,在黑暗中抹了一把眼淚。

他掏出手機給晏羽發了條消息:晏羽哥,對不起……

易乘風仍然筆直地跪在那,看了看易培,又看了看蘇享惠。

易培擡手晃了晃,聲音疲憊又虛弱,“先讓孩子起來,起來說話——”

“爸,媽,你們保重身體,我怕我這個混賬氣壞你們二老,你們什麽時候消氣了我再起來,或者你們打我一頓出出氣,就算打死我我也沒有怨言。”

蘇享惠那邊心頭剛剛一軟,感覺兒子心裏終究還裝着父母的,大概可以挽救,便聽見這個小孽障繼續說道,“但是只要我還有口氣在,我就不會丢下小晏的,我這輩子也不可能看上別人了。”

“爸,媽,您二老要是跟我來那套尋死覓活的招數,兒子肯定也是招架不住的,你們生我養我我不能看着你們折騰自己,真要那樣我就只能聽你們的話跟他分開。”

“但是,我以後也不會再結婚生子,我就一心一意伺候你們到老了那天。如果到時候小晏他還等着我,我再跟他一塊兒過個風燭殘年,如果到時候小晏不要我了,兒子就跟你們二老一塊兒去了。”

“之前我讓小晏吃太多苦了,這回如果我再丢下他,我想他指定也活不長的,如果他走在您二老前頭了,那您就不能怪兒子自私,我肯定也是要陪着他去的——”

啪!

十八羅漢的核雕飛過茶幾甩在易乘風臉上,崩脫的珠粒四處飛濺。

易培指着他罵道,“你個混賬玩意,你聽聽你自己當着父母的面說的什麽話!我們兩個老的,你爺爺奶奶都還在呢,你張嘴閉嘴就去了是要戳誰的心!”

“你趕緊給我滾起來,去洗把臉出來好好說話!”

“就你今天這個慫樣,你還保護得了誰!”

“蘇一樂呢?樂樂?給那速效救心丸給我拿兩顆過來!”

易乘風趕忙抹了兩把臉,颠颠兒跑去倒水。

蘇一樂也紅着一雙兔子眼睛,乖乖把藥送過來。

“哥,你剛說的話都是真的?”

“對天發誓,如假包換!”

蘇一樂擡起袖子擋住臉,哇啦一聲哭開了,這一哭簡直是驚天地、泣鬼神,星月無光、山河同悲。

蘇享惠揉了揉同款兔子眼,拎着皮帶啪嗒一聲照着蘇一樂的後背敲了一下,“大過年的你又嚎的哪門子喪!趕緊給我憋回去,還嫌家裏不夠丢人現眼麽!”

蘇一樂抽抽噎噎,“我對不起晏羽哥……他太可憐啦……嗚嗚嗚……蘇享華那個混蛋那麽欺負他……上學的時候他給我買好多肉幹和奶片補身體,還送我新手機,還給咱們買帝王蟹和大龍蝦……你們都吃了吧?”

蘇享惠看了老公一眼,突然生出一種吃人嘴短的心虛感,吐又吐不出來,實在有點尴尬。

蘇一樂哭得仍然投入,“……他上學的時候就孤孤單單一個人,放假了也不回家就住在宿舍裏……嗚嗚嗚……他媽跟着董宏傑出國旅行也不帶他,他姐不在梅川的話都是他一個人過年……太可憐啦,簡直比我這個孤兒還可憐……大過年的都沒人陪他說說話,他腿又不方便,連頓熱乎的餃子也吃不上……嗚嗚嗚……”

蘇享惠被親兒子的眼淚和親外甥的嚎叫弄得亂七八糟,一個頭兩個大,擡手抓了抓淩亂的發卷,生平第一次想到用‘忘恩負義’這個詞來修辭自己,內心相當糾結。

“蘇一樂你給我閉嘴!趕緊滾去廚房煮餃子,今天破五,咱家來年還要不要好了?”

易培吃了藥仰在沙發上撫心口,閉着眼睛說,“對對對,先吃飯,有些話吃了飯之後再慢慢說……大風你趕緊給衣服穿上,提溜個褲子像什麽樣!”

“晏羽哥晚上吃飯了麽?”蘇一樂問。

“應該沒有吧。”易乘風答,長長嘆了口氣。

“今晚零下好幾度呢,他會不會凍着啊?”

易乘風瞟他一眼,這讓我怎麽回答,說假話會遭雷劈吧?他又不是賣火柴的小男孩兒!

“應該……不至于。”

“他在梅川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沒有了呗。”

“咱們不管他,就沒人管他了——”

易乘風無奈地搓臉。

蘇享惠站在廚房門口将兩人的對話聽了個一字不漏,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兒。

從前有些事兒她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就不能不念人家的好,她總歸還算是個明事理的人,只是兒子找個男媳婦有點兒超出她的接受能力。

不行!這件事情上還是不能心軟,好歹把兒子給掰正了才行,男媳婦又不能生孫子!

蘇一樂拎着大笊籬煮餃子,一邊攪合一邊問,“哥,你就不能當晏羽哥是個親弟弟麽?就像我這樣,讓二姑認他當個幹兒子,那咱家就仨男孩了,多好!”

本來易乘風覺得他今晚的表現十分可圈可點,基本上屬于超常發揮的水平,沒想到這個二貨居然想把他老婆變成親兄弟,真想把他丢到鍋裏一塊兒煮煮。

瓜娃子!你會把自己親弟弟給睡了麽,還一晚上睡好幾次!

作者有話要說:

我還在頑強地堅持着日更,此處應有掌聲。

同類推薦